81、三人怨

　潮州城外，渠王軍營中。

　肆肆怎麼會想到日息谷的來人會是沈城！依照他性子哪裡是會委屈自己去加入任何組織的人？她腳下猝不及防的一個踉蹌，「怎麼會是你？」

　沈城解下面具，囁喏幾番卻好似不知道如何開口，索性譏嘲道：「是那個王爺不要你了，你才淪落到此的嗎？」他目光一轉看到肆肆身子裹在身上的那條火紅嫁衣，豔麗似血，落在他眼底卻成了一片腥紅。

　這顏色在她身上太豔，太過濃郁，刺得他不願再朝著她深看上一眼。

　這身衣裳……她憑什麼穿上去？為何到了如今，她竟能這樣不動聲響接過安色的嫁衣披在自己身上？沈城突然又覺得，對待肆肆他是一點都看不懂摸不透了，若是放在以前她定然是寧可撕得稀巴爛也不會去要的。

　而此時，肆肆卻是心思翻湧，一點點都按捺不住，焦急著將自己所惑之處拋向面前的男子。她越發清晰的咬重了字，「你為什麼會是日息谷的人？」那份迫人氣勢在裡頭，就宛如從沈城口中撬不出點東西來絕不甘休。

　安色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回轉，最後湊到沈城身邊，伸出手去與他十指絞纏。她揚著頭看著他，似乎在殷切的企盼著他的回應。只是沈城卻全然沒有半點動彈，也沒有挪轉視線去看向安色。

　肆肆緊了緊自己身上喜服，仿佛他的喜好厭惡早已經和自己無關了，她如今只當這是件可以禦寒衣物，再無其他旁的念想。等了良久，都得不到沈城的回答，她又猛然拔高了聲音，一字字越發清晰吐了出來，「你怎麼會是日息谷的人？」

　沈城看著她，那一抹聲音就好像是在同一個陌生人講話一樣，「與你何干？」

　與你何干？原來他也將她那日朝向他的話原原本本的甩向了自己。

　肆肆深深吸了一口氣，念及前幾日的事情，體內就好像是被一直手揉搓著，臉色也一點點白了下去。

　日息谷與她怎麼會沒有干係？！

　「日息谷到底有人妄圖！」她握著拳，聲音低沉了下去，好似帶了一抹少有的陰鬱。一時間，不知道哪裡來了這樣大的悍勇，她盛怒之下一步步走向沈城。

　讓人覺得她瘦瘦弱弱的人有股子上去和他肉搏的氣勢。肆肆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盯著沈城銀質面具下那雙露出的眼眸。她盯著打量了許多，宛如一個靜伺獵物猛獸，在那雙眼眸的肆探下不覺後背發涼。

　「不是。」

　「當日那人不是你！」

　當日她委身在石堆中，親耳聽見過那個持劍的日息谷人是如何的說話聲音，也親眼對上過他的那一雙眼眸。

　不是！沈城絕不是當日的那一個人！

　沈城根本不知也無心關心她說的是什麼事情，他打量她的周身，落魄狼狽至極。這句話壓在他心頭許久，如今他終於可以說出，「宋肆肆，如今你淪落至如斯境地，難道還不知道錯嘛？」

　肆肆神情漠然的瞥了他一眼，這眼神說不出的嘲諷和輕蔑。事到如今，他卻還是想要去逼自己承認錯。念念不忘到了如斯獨步，他這又是何必呢？難道只消她低頭肯說一句，她錯了，他就能快活開心了？

　「錯不錯，又有什麼關係？」肆肆寡淡的回了一句。她撂下這句，轉身就走，去勢決絕，竟然是半分情面都不留。

　沈城站在原地，訥得說不出話來，掩在面具下那張臉也不知道是變化著怎麼樣神情。

　「慢著，你不許走的。」安色陡然開口，快步追了上來，自後面一把抓住了肆肆的手腕，「你不許走。」

　如今她的這番說話口氣已經是和先前完全不同了。

　肆肆側頭來看她，輕聲低道：「安色郡主，如今沈大人隻身敵陣營救，何苦要拉著肆肆在此處？」

　安色見她神色坦然，完全沒有半點異樣徵兆，訕訕的想要縮回手，可轉念捏的卻是更加用力了。「你是……你是宋肆肆？是兩年前宋大學士府的宋大小姐？」她眉眼間鬱結著躊躇不定，眸色變化的看著肆肆，仿佛心中已然攪起萬千念想。

　肆肆斜斜的看著她，抿了抿唇，才緩緩回道，「大約，我正是郡主口中所說之人。」

　安色滿臉掩不住失望，方才才生出的那一點點患難情意都被滌蕩得乾乾淨淨，半點也沒有剩下。現在，她只有失望和懊悔，懊悔自己剛才為何要帶她進來，為什麼要告訴她這個日息谷之人其實來救自己的。

　其實沈城本來就是救自己的，和她宋肆肆有什麼半分干係呢。本來就是救她安色一人，而她是生是死同她自己根本半點關係也沒有！安色緊緊的拉著肆肆的手，半分不肯放開，眼眸中也一點點暈染出猜疑。這些東西蒙蔽了她原本清亮的眼，叫她心中越發狐疑不定，脫口問道：「你接近……接近我是有目的？」

　目的？肆肆剛搖了搖頭，停了片刻轉而卻輕緩的點了兩下頭。若是要說目的，除卻是偶然之下靠近安色她外，她此後確實是存了幾分心思。而現在，這也大概算是她目的達到了。

　安色對眼前抓著的這個女子越加仇視，連看她的目光都是輕賤無恥，她回過頭看著沈城，低柔的問道：「難道讓她就這樣走嗎？要是……她要是出去告密怎麼辦？」

　沈城沒有立即說話，停了許久溫涼的開口道：「你和我們一起走。」

　居然盼來的是這句話！安色聞言眼睛瞪得滾圓，為什麼，為什麼要帶她一起走。她眼眶紅紅的，幾乎就要哭了出來。宋肆肆和沈城當年的事情，她也知道，可是這樣聲名狼藉的女人，他為什麼還要對她心軟？

　不，她不同意。

　「你如是要帶上她。我寧可不走。」安色穩了穩情緒，聲音冷靜的嚇人。她目光含著波光的看著沈城，卑顏乞求他此刻開口說出話能讓自己稱心如意。

　「安色。」沈城低頭回望著他，略埋怨的低道。

　然而，就只是這兩個字，他只是略沉了聲音如此說著。安色卻好像自己的整個世界都轟塌了，低垂下頭，安安靜靜沒有半個字吵鬧不休。

　肆肆皺了皺眉，伸手將安色捏著自己的那只手拂開，像是厭倦了似的說道：「你們願意怎麼樣就怎樣，何必將我扯在其中。」她有些悲憫的看了一眼安色，低聲道：「我只是想找日息谷的人。 其他人根本半點興趣都沒有，更不會故意將你們的事情抖出，這下，郡主安心了嗎？」

　安色抬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這是什麼意思，是……是在譏諷自己嗎？

　「你找日息谷的人做什麼？」沈城看見肆肆正要出門，驟然開口問道。

　肆肆低垂著頭，半響沒有說話，狠戾的吐了兩個字，「血仇。」

　沈城怔了怔，微微追出了一步，脫口追問道：「你和日息谷幾時又有血仇了？日息谷腫麼會……」

　「沈城，你果然是知道日息谷的，那……當日派人追殺我們的人是你嗎？」肆肆雙手握拳，不覺有些發抖。

　這營帳中只有他們三人，卻偏偏三人都懷著不同的心思。

　「 日息谷的人要殺你？」沈城聲音一遍，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肆肆回轉過身來看著沈城，「沈大人，你到底是何日息谷有何關係？」

　「先生……」外頭有人突然喊了一聲，繼續說道：「王爺下定全軍向東門轉移。」

　渠王竟然是要向潮州東門轉移了！

　「知道了。」

　然而那門外傳話的人並不放心，又添了一句道：「先生，這就要拔營了。」

　肆肆對這渠王並無甚瞭解，只是看這當下動作就覺得他頗是行事果決。他們三人出來營帳，果然看見大軍已經都拔營，雖然忙碌卻是秩序井然。數千條大小船隻的龍骨朝著東方架去。

　此刻已是夜幕低垂，成千上萬的通紅的火把被高高舉起，遠遠看過去雖然只是螢螢一點，但卻宛如是天上銀河猛的砸落在了此地。

　肆肆第一次見到浩瀚如潮的大軍，只覺得心中駭然，神情不由得端正肅穆了起來。這支軍隊好似已將這天地佔據了，氣勢浩蕩，只消一眼，心中就會回蕩起難以摹狀的雄渾壯闊，叫人此生難忘。她只覺得自己置身於其中渺小得如同是滄海間的一粟。

　渠王竟然是要如此，以如此大的軍事懸殊來攻取潮州城嗎？

　肆肆內心激蕩，一口氣在心中回蕩不息，她不經意間回眸看了一眼近在咫尺間的潮州城。

　裴湛他們會怎麼樣呢？

　沈城忽然瞥見，見她眉梢處籠著愁思，心中一沉，忍不住言語相譏起來，「你還在肖想什麼？」

　肆肆看都沒去看他一眼，只好像自己渾然沒有聽過這話。

　甫一出口後，沈城自己也覺得這話甚無意思。想了想，他竟然是突然低聲勸道：「肆肆，走吧，當日伯父讓我照顧你的。日息谷並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事情。」

　他竟然會在她的面前如此服軟？

　肆肆有些驚愕，這才回轉頭來看他，吸了一口氣，緩緩問道：「爹他……什麼時候同你說這些話？」

　沈城兀的噤言，是兩年前，當時一切都還好好的。一切都還是好的。

　肆肆涼涼的笑了笑，「你忘了兩年前，我怎麼去求你的了嗎？如今你是不是還想著我會那樣去求你救我？」這些事，她一點都不願意再提及，但好像沈城此刻卻偏偏認不清一樣。

　他們間情分早已是斷了，不會去求他也不會去怨他。更何況，她根本不願同他們一道離開。

　「你難道不想知道日息谷了？」

　沈城突然走到肆肆身邊，湊近了壓著聲音道，「你還記得我那塊玉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