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起爭執

　冰天雪地的映襯下，他們身側的那棵枝紅梅豔色奪目，枝條盈盈弱弱好似不堪一折。但在覆雪之下風雪欺淩也只是搖搖欲墜，柔韌很，沒有半點要被折斷得跡象。

　在裴湛的眼中，此刻肆肆就如同這一枝傲然開放的紅梅一樣，且剛且柔。雖然面上叫人覺得羸弱纖細，四肢無力，但是她眼中流轉出來的眼神卻分明是再堅決不過。

　肆肆怔愣的看著眼前矜貴的男子，神色漸漸的暗淡了下去。他的話將她堵得啞口無言，是的，她這是在堅持什麼東西？她這是在替旁人悲些什麼？她和沛靈公主也不過只有一面之緣而已！她們之間甚至是連認識都談不上，她要為何要替她傷心？

　她被各種心思念頭刺激著，碾磨著，這些好像都已將她整個人攪成了一團亂。

　「我……」肆肆囁喏著開口，只是這話一直徘徊在嘴裡，剛要吐出來又被咽了進去，反反復複，她竟然是不能將自己心底的想法明白的吐露出來。

　她披著月白色的襖子，在天地皆白之下，並不顯得打眼。靜了靜，她眉眼間的神情也一點點收斂了起來，叫人……叫人一時看不透猜不著她當刻是何心情，好似就將整個人都要融入進雪中，淡漠如冰。

　可唯獨是她的那一雙眼睛，亮騰騰，一眼就能望進一個人的心底。

　這樣一雙無畏無懼，漆黑分明的眼眸。

　肆肆最終只是搖了搖頭，微微垂了眼簾。

　他怎麼會懂？

　他這樣的人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明白她為何會傷心吧！

　他怎麼會懂一個女子將一顆心歡歡喜喜的捧給心上人，卻被那人踩得稀巴爛是何種滋味？

　是存著怎麼樣的惡毒心思或是滔天怨恨，才會在背後對愛你至深的人捅上一刀子？

　「你偏執了。」裴湛看著她搖頭，只覺得心中越加不痛快，好似被人在胸口軟綿綿的打上一拳。為什麼她分明是做了退讓，也分明是在自己面前的低眉順眼了，他還是心中不快？

　「你只一味站在了沛靈的位置上去想事情，卻沒去想想許搵逍的處境。」

　肆肆隔了一會才聲音低啞，勉強開口道：「我只知道在情愛一事上，沛靈公主何其無辜。」眉眼中間好似有一團烏青的，微微擰著秀眉，像是帶著幾分痛惡，卻也是不吐不快。

　裴湛語噎，不曾說話，只是望著她，將她從頭望向腳一寸不落，眉頭越蹙越深。他從未和一人因為一件事情爭執解釋這麼長時間。若是往常，他早已經拂袖而去，根本無畏何其多說。

　而現在，對著眼前的女子，他卻一點點悉心引導，叫她知道背後事情。可是，她卻依然這樣固執己見，不肯動搖分點。

　她的固執將他逼得無話可說！「兒女私情，終究只是小事。」裴湛眼底好像蘊了些惱意，不知怎麼的，竟然是脫口甩出了這樣的話。

　肆肆聞言，怔愣了一會，而後緩緩勾起唇角，唇角彎彎，似笑非笑，「不知道何家女子會有這等福分做王爺的正妃。」她抬著眉眼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絲毫未有半分退讓和閃爍，甚至是刻意咬重了字音。灃帝有逼婚架勢，左右都是一枚棋子，不知道這位謀算過人的王爺會挑上哪家小姐？肆肆心中冷道。

　裴湛竟是被她這反詰之語逼得怔愣，他也回望著她，心頭無端的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來。

　她真是膽子大了，竟然敢這樣鄙薄他！

　難道在她眼中，他竟然也是這樣的一人？

　那是不是在她眼中，他也同那沈城那廝而可是一樣，皆是薄幸寡義之人？

　「好。」裴湛眸色驟然發緊，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在裡頭，「你就等著看！」

　他極少流露出情緒來，而今卻是被肆肆逼得動了怒。

　「王爺……」驚鳥從外頭疾步而來，面色肅然，「那老頭子……」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才繼續，像是在強壓著自己的震驚，「那老頭子突然就憑空消失了。」

　言及此，他臉上還帶著一絲震動，「我追著他出了王府，哪裡知道他身形一閃就無影無蹤。我正四處找不見之時，他卻又突然大咧咧的出現在了我面前……」

　裴湛看著驚鳥的驚詫，並未言語，緘了聲音。凝思片刻後，他神情泰若素的說道：「不用去想了，那人確實古怪，且任著他去罷。」說完後，他竟是轉身拂袖而去。

　肆肆一人留在庭中，她眼前正有一枝探出來的梅花，只是長得並不如旁枝的好。光禿禿枝條上並不見正當盛開紅梅，反倒是枝頭的末端有著一顆孤零零的青褐色的花骨朵。

　肆肆視線膠粘在上頭，抬起手，纖細的指尖去輕拂了上面的積雪。

　――過些時日，也會有嬌豔奪目的那一刻的。

　她收回了目光，調轉了方向，抱著懷中的描色偶人回自己屋子去。

　……………………

　事後肆肆才有些後怕，只是那一日她的腦子徹底被那一道無法克制的悲憤操控住了，言行都不由自己。她原本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不懂遮掩，也不該如此莽撞固執。

　她以前因為這些吃了許多虧，如今這些東西在那一刻又冒了出來。

　過後再回味想想，正如當日裴湛出聲質問的那樣，她憑什麼來替沛靈公主悲？

　肆肆無聲無息的長歎了口氣，她低頭，瞧了手中的紅色請帖，上面燙金雙喜字璀璨奪目。而翻開後，沈宋聯姻赫然入眼，一筆一劃，都顯得極其端正。這字跡，她何止是認得？曾經也央求那寫字之人握著她扶筆的手去一點點摹寫。

　――沈城，沒想到再見你的字卻是在你和旁人請帖上。

　肆肆心下悵然，她根本不願再出現在他面前。她如今也只願徹頭徹尾的都不認識這個人。

　但……裴湛又豈能遂了她的願？

　她一直躲在人後黑暗處，可他卻是要將她提到人前，將她扔到眾人的注視之下。

　肆肆不覺捏緊了自己的手，將手中的那一張的紅色的喜帖也一點點揉皺了，搓圓了。仍由折起的尖銳嵌入自己柔軟的掌心，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心底蠢蠢欲動的不暢快都一點點按下去。

　「姑娘……宋姑娘？」

　站在後面的侍女見肆肆目光呆滯的揉捏著喜帖，好似魔怔了一樣，小心的出聲音喚道。

　肆肆回過神來，悠悠回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宋姑娘你瞧瞧可是好了？」侍女一臉機靈，隨機將手中梳子放了下來，舀了一面銅鏡搬到了肆肆的面前。

　肆肆抬起眼睛，瞧見鏡子中女子烏黑如雲的青絲被挽起了精緻靈巧的髮髻，面上施了薄薄的胭脂粉黛。嬌美的容顏，眉眼流轉間皆是風情。她緊緊的看著，不自覺的伸手摸著自己的臉。

　多長時間了？有多長時間她沒有打扮過了？

　只是，這如今銅鏡中的面貌和兩年前容冠京都的宋肆肆已經是大不相同了。此刻她的眼神沉寂如水，再沒有半點不諳世事的天真純淨，而是藏了許多東西在裡頭。

　肆肆擰了擰眉，鏡子中女子也跟著露出了愁容，含嗔帶怨，卻是。

　「宋姑娘可是覺得又不好地方嗎？」那侍女見她神色有變，立即問道。

　肆肆口氣清淡，「沒有。」她挪轉眉眼，不再去看鏡中之人。她曾經也醉心自己的美貌，只是，如今卻好像半點心思都不願意放在上頭。

　「宋姑娘都妥當了嗎？王爺在外頭侯著了。」外頭有人說道。

　一夕之間，晏王府都對她畢恭畢敬了起來，好似她已經是一個正經主子了一樣。只是，她並不是，這一切都是源于裴湛。就好似當年，蘇斥川將她從雲端拉到了泥裡，而如今，裴湛是將她又送到了天上。

　這樣的感覺叫肆肆不踏實，她不敢有丁點輕慢，怕再行差踏錯一步就又會摔下來，粉絲碎骨。

　肆肆站起了身子，那侍女又為她披了一件皮裘袍子上身。今日她去沈府的上下一身都是裴湛叫人送來的，無一不精。

　他們要一車同去沈府。

　肆肆隱隱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麼，會有怎麼樣的後果。她和裴湛流言蜚語肆傳，就意味著會有這樣一天，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會是在沈城的婚宴上。

　打開門外面的冷氣撲來，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肆肆還是覺得冷得叫人發顫。她抬頭，不遠處的那抹人影不偏不倚的落入她的眼中。

　裴湛今日皮了棕褐色的皮裘，毛色發亮，玉冠束髮，但那絲毫不奪去那恍似天人的臉。他負手站在那，身姿清俊挺拔，氣度逼人。他微微眯著眼，看著肆肆，看著她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近，站定在他的一丈遠的地方。

　她驀然抬起先前一直微垂著頭來，與他相對而視。

　裴湛心中一緊，腦中只冒出了四個字，光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