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過冶城

　她聲音乍聽起來是清淡的，再細聽起來卻又會覺得別是一番低柔。酥酥軟軟，像一塊白綿的甜糕，不甜不膩，撚了一塊在嘴中咽下去後才會覺得滋味無窮。

　玄訶眸眼中滿是震驚，多看了肆肆兩眼，好像是在確定什麼似的。忽的咧嘴一笑，「你這容貌倒是要比初時變化了許多。」

　猶記得當初在敞園第一次相見時的場景，她被惡徒欺淩，卻出人意料的咬下了那人臉上一塊肉，面上皆是狠毒之色，即使春光乍現也無動於衷。

　似乎變化的不止是容貌，還有些別的東西……

　肆肆將落下的幾縷貼著臉頰的髮絲撩至耳後，說道。「總是會變的。」

　玄訶將手籠在了自己皮裘裡頭，瑟了瑟，明明這客棧中已經比外頭暖和上許多了，但他這畏冷模樣，恨不得將裹幾層棉被在身上。這段日子以來玄訶身子日趨衰弱，卻還強撐著一路追隨過來。

　木梯上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他抬步而上，回了自己房間。

　肆肆回頭看了一眼仍在下麵坐著的楚符，後者的視線與她對上，也未見躲閃。那目光帶著探究，似乎要將她得通透。

　肆肆默然轉身回屋，隻身坐在桌前，對著面前的一鼎升騰出輕煙的銅鼎。她拔下綰發的一字簪，青絲隨即垂了下來，髮絲柔軟的散在身後。

　肆肆一手舀著那簪子，一手掀開銅鼎，將裡頭暗火搗熄了。

　是夜，久坐便生冷。然而這幾日車馬奔波，這一刻才有獨處獨處點香幾乎。肆肆臉上沁染出淡淡的紅暈，整張臉都猶如是雨露潤澤過後的嬌花，水靈柔嫩，光滑細膩。

　此去潮州，吉凶未定，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多久才能往返。這副身子到底如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用這東西撐著又能撐幾時幾刻？

　「啊，那我是不是能隨你們一道去冶城？」一個清越的女聲似是在門外響起。一把嗓音極好，清脆悅耳。

　門外的樓道間出來一陣腳步，一抹男聲道詫異道：「姚姑娘不是要上京的嗎？」

　肆肆暫態明白了過來，是裴湛一行回來了，而這女聲倒有些似晚上說書的那個姑娘。

　將苜香鼎仔細收好，她也隨即吹燈就寢。

　第二日上路，果然是見到了那姑娘與他們同騎而坐。她性子活躍，車子不似前幾日那樣沉悶，多了抹生氣。

　「咦！」小姑娘突然抬手一指著癱軟靠在車裡頭的玄訶，直言不諱的說道：「你這個是血氣虧損，若再是不治大概不妙。」

　玄訶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並沒有理會她這話，反口問道：「你費勁心思要和我們一道上路是為了什麼？」他最是不喜歡旁人對她說三道四，如今對這小姑娘更是多了幾分不喜情緒。

　小姑娘撇了撇嘴，辯駁道：「我出谷濟世，恰巧見到此處流民多，才在此處說書接濟他們，遇上王爺確實是偶然。再者，晏親王爺是我師兄認定的人，我只消跟著他自然就會見到我師兄。」

　「師兄？」

　裴湛不禁微訝，抬眸斜斜的看她一眼。昨晚在鎮子北部，她在一群冷凍挨餓江南逃亡的人之中散發饅頭，僧多粥少，遠遠不夠，場面一時失控。驚鳥和岩莫上前制止，那小姑娘前來言謝卻一眼道破他是何人，也自表身份是冶城姚氏之後。冶城，天下三分兵器，二分出於此地，此行他有意去籠絡冶城城主姚衛道。

　「難道你們沒有遇見師兄嗎？」小姑娘滿臉正色的問著，又顧自蹙眉低語道：「不可能呀，師兄比我先出谷，怎麼可能還沒去找王爺。」她轉過頭詢問似看著裴湛。

　裴湛緩緩搖頭，沉思著問道：「出谷？你們是什麼谷？」

　小姑娘眸中糾纏，絞纏著的手指似乎很為難，「這個……谷中有規矩，不可說。」她話鋒一轉，不無得意的說道：「但我們谷中子弟遍佈天下呢，只是都隱姓埋名一般人不知道罷了。」

　裴湛半褪著手上翡翠珠環，甚是閒適的把玩著，貌似不經意的隨口問道：「勢力分佈如此之大，世人竟不知？」

　她神色純真，字字句句都不似作假。

　若當真是有此勢力，如何能叫人不心驚？

　「我叫姚曲仙，姐姐喚我曲仙就好了。」小姑娘挪到肆肆身邊，一屁股挨著她坐，熱絡的說道。

　肆肆對般熱情有些錯愕，愣了一會後才反應過來，卻也並未抗拒。而那小女孩卻是笑嘻嘻更加湊近了幾分。

　玄訶冷哼了一聲，眼中毫不掩飾對她的的懷疑，腹道是人是鬼還說不定！

　這日，又有幾份加急密報傳來，裴湛看了後，眸色越來越深。渠王之勢猶如破竹，潮州都督大人已叫人緊閉城門。城下叛軍兵臨，而潮州任憑他們如何喊戰卻不派一兵一卒出城迎戰。

　此法雖然能拖得了一時，卻不是長久之計。城中總會有米糧耗盡一日，到時候兵困馬乏再想逆轉就回天乏術。而同洲一戰，兵力折損，灃帝雖然得委其去陣前督戰，卻沒有再撥派兵馬前去。

　裴湛捏著著那張密函，周身好似籠罩著種絕殺的氣息。

　「王爺……」車外有人開口喚道。

　「何事？」

　「前面就冶城了。」

　裴湛斂眸，吩咐道：「去城主姚衛道府上。」話音落，裴湛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姚曲仙，卻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異常的徵兆。

　小姑娘卻是挑開了簾子，朝著外面看去，興致勃勃的樣子。

　然，到了姚府，周遭氣氛卻是陡然一變，府門前掛著白色燈籠，招魂幡動哭聲起。楚符下馬後隨意拉了個行人來問，打聽一番，原來是府中的太夫人駕鶴西歸了。

　裴湛並未亮明身份，只是隨手拈來一個名字，說自己是姚衛道舊友。門僕見他們衣著氣派，也不敢怠慢，通傳了後便請他們入內。

　堂中供奉靈堂，有幾人披麻戴孝，形容悲戚。

　「先妣姚秦氏之靈位？」姚曲仙怔怔的念著，她目光挪轉，見地上一婦人吃驚的抬頭看著她，訥訥的喚了一聲道，「二娘……」

　那夫人原本面如死灰，見了她卻陡然瞪大了眼睛面色變得恐怖驚訝，「你是誰？你是誰！」

　「娘親，怎麼了？我是仙兒啊！」姚曲仙小姑娘上前兩步，卻逼得那個夫人急忙朝著後面退去，仿佛白日見鬼了一樣。

　姚曲仙怔愣在原地，無辜的問道：「二娘你怎麼了，我回來了，你不高興嗎？」

　周遭的那幾人見了姚曲仙也都活脫脫像是見鬼了一樣，渾身戰慄，不住的磕頭驚懼得喃道，「三小姐，你快回去的吧，若是……若是地下銀子不夠的用了。托夢給我們幾個姨娘，大家都燒了給你。」

　言下之意，他們的三小姐姚曲仙是已死之人！

　裴湛心頭頓時一沉，姚曲仙絕不是鬼怪，這一點毋庸置疑。可這些人臉上的驚懼色也最是清楚不過，不似作假。

　「你們這是說什麼呀，我好好的呢，什麼燒不燒紙錢的！」姚曲仙氣得跺腳，她張開雙手在他們的面前轉了幾圈。「當年是太老爺將我帶去谷中，怎麼我才一回來，各位姨娘就都不認識我了呢！」

　「當……當年，老太爺回來時分明是將你屍體一併帶了回來，如今還在祖宗墳地藏著呢。」

　姚曲仙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急得幾乎要跳腳，「怎麼會，老太爺讓我在谷中安心習習，如今我可以出谷了，你們就都不要我了。」

　倒也有幾人見她面色巨象，被她說得有了幾分鬆動，然而那個被喚作二奶奶卻仍是不信，「我家三小姐確實已死。如今太老爺也已殯天，當年事情姑娘就是要反駁如今也沒人對峙。」

　玄訶一路上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就有諸多不不待見，如今看了這樣一出好戲，只覺得果真是印證了自己的猜想。他報臂站在那兒，冷冷的看著。

　裴湛突然開口道：「怎麼不見姚大人？」

　「你們是何人？」二少奶奶突然警覺起來。她瞅著他們眼生，又是和這個憑空冒出的三小姐一道來的，不得不多幾分謹慎。

　裴湛不欲與他們多糾纏，隨即舀出掌印亮明瞭身份。

　自古忠孝難兩全，大勢之下姚衛道不得不押送一批兵器前去潮州支援。

　一行人隨即朝著潮州去。無奈姚府不肯留姚曲仙，她只好央求著裴湛帶他同去潮州。

　再次上路，姚曲仙才細細說明原委，當年姚家老太爺送她去的是日息谷。日息二字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確實是勢力遍佈大膺各處。谷中也有規矩，不可胡亂洩露身份，否則，便會傾動天下之力來追殺。

　今年，她剛通過了谷中考核，出谷濟世。她師兄做的是大惠天下，而她行的卻是小濟。

　日息，日息谷？

　肆肆突然抬起眉眼，看著姚曲仙兒，好像有東西需要求證。「日息谷可有圖騰？」

　姚曲兒點點頭，幾番猶豫看了一眼裴湛，終究是伸出手憑空畫了一個並不繁複的圖案。

　這……

　肆肆微窒，難道先帝當年突然駕崩是日息谷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