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相坦白

　　――自己日夜受著煎熬，怎麼在她那竟如無事一樣？

　　裴湛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尖細的針細密的紮著，臉色變了又變。過去的點滴都浮現了起來，她一早就知道，所以從頭至尾受折磨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第一次敗得這樣徹底，潰不成兵。

　　他目光如矩的望著她，無數情愫中夾雜著惱恨，可看著她越加消瘦的身形也存著幾分難明的心疼，可就是……

　　「罷了，玄訶你待會陪……」說道此處他略微頓了一頓，「宋姑娘出去。」

　　肆肆分明聽得清楚，忽而抬起一直低垂著的頭，毫不在乎的笑了一笑，「王爺。」她喚了一聲，語調說不出的平靜，「不如依著白束先生的話，肆肆總也能盡上一分力的。」

　　裴湛怒極反笑，他幾乎緊咬著牙根道：「盡力？是憑著你的身孕還是身子中的那幾隻蠱蟲？」

　　這聲音驀然提高，甚至是帶了幾分慍怒，他竟也會被旁人的一句話而激怒到此。

　　肆肆沒料到他此時會這樣的言語譏嘲尖銳，頓時心下生出悵然。先前還願意裝一裝，到現在竟是連著裝出表面的平和都不願意了嗎？而他這失態叫其餘兩人也都是怔愣了一下，白束捏著鬍子搖了搖頭。

　　她被裴湛一沖，也不再開口說話，半斂著眸子。

　　其實他也並沒有想到自己衝口而出的話會夾帶著這樣大的怒氣，她當日體內的蠱蟲……早已用了三隻，那東西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他也早查得一清二楚。那麼今時今日她還能用什麼還為他效命呢？

　　蠱術？傷人七分自傷三分，何況身孕再身，再這樣不顧惜的折騰下去，她可還能有命？

　　裴湛看了她一眼，心中煎熬難忍。他垂下頭，只覺得近日來的事情紛雜無緒，他揉了揉自己眉心，倦怠似的說道：「依照方才之話去做。」

　　玄訶悶聲應了下來。

　　――他這樣決然的打發他們走，那麼，他二人在此又是為了什麼？這地宮這樣錯綜複雜，憑著他二人又能做些什麼？

　　這些事情，肆肆一概不知，而她如今也再沒有半點立場可以去問。她只是不肯挪動半分，執拗的立在原地，「肆肆好在有個好記性。」言語間神色堅定，竟然沒有半點迴旋的可能。

　　「什麼好記性？」裴湛蹙著眉，也沒有抬頭看向她，語調上揚著問道。

　　肆肆的手垂著身側，不由得握緊了拳頭，似乎是在努力克制著什麼，輕吐道：「日息谷的地圖。」

　　裴湛這才正色看了她一眼，這地宮和上頭行宮原本就是對照的，而他自幼就每年都來行宮避暑，又如何會不瞭解地宮的地形。

　　「地宮仍有第二層。」不得已，肆肆繼續說道，她說得不急不緩，但是聽的人卻覺得猶如裂石之音，驚了一驚。

　　就連著白束都面色一變，忍不住仔細的看了幾眼肆肆。

　　「你怎麼會知道的？」裴湛聲音低沉的問道，他眸中深邃，似乎想要看透肆肆的一切想法。

　　「楚符死時留下了日息谷的地圖。」而她卻只是簡單交代了一句。

　　白束像是應和似的點了點頭，「不錯，這地宮的確是第二層。」日息谷中人各個都不知道旁人的身份容貌，的確是一處山谷之供谷中弟子修習，但當年真正的核心卻是在這地宮中。

　　他雖然出身日息谷，但也來這地宮一次，更是在最近才參透這日息谷的核心是在此處。而這地宮有第二層，愈加是密中之密，就連著他都不知道第二次的入口在哪裡。

　　「如今那份地圖也只是留在肆肆一人腦中……」她輕緩的說著，抬眸尋過眾人臉上。

　　裴湛見她現如今所說的種種都是為了留下來，可他心中早有打算，即便是知道第二宮由何處入又如何？他根本不想帶著她在此處……

　　他不禁站了起來，踱了幾步，「即便是知道又如何？」

　　肆肆見他臉上泰然自若，就已然明白自己所持的籌碼在他看來根本不值一提，心下不禁有幾分失望。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即便是自己握有著這樣的秘密，他也根不屑去知道。多智如他，她的這些小計謀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想對無言，肆肆倏然收回目光，再不能開口堅持留下來。她垂眸，手腕間的翡翠玉串正好是落在了她的眼中，此時看起來卻是無端的嘲諷。

　　她忽然想起了當日在愁山館的那掌櫃的所說的那句話，大膺的男子對南疆的蠱哪個不是避之不及的呢？或許她也不能逃脫開吧，在他眼中自己是不是也是那蠱惑人心的妖女？

　　肆肆靜靜的褪下那手串，她離著他尚且有一段距離，也並不上前，只是傾俯下了身子將這東西放在了地上。她的動作極其慢，好似是將其他的什麼東西也一併交還了一樣。

　　肆肆覺得心中一陣酸澀，她好不容易才動了情，卻又是這般慘澹的收場。

　　這樣反反復複，無休無止，就是再好的人也折騰不起了。一而再，都度不去，難道這當真就是她的劫難？

　　她手指驟然鬆開，玉石輕磕著地面，卻好似在她的心上都擊開了道裂痕。她直起身子來，最後看了裴湛一眼，見到他也是直直的看著自己。肆肆雙唇囁喏，卻又覺得事已至此，根本沒有……要說旁的必要，一切的一切，行已表態。

　　玄訶和白束兩人早已經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這僅有一盞油燈的小室中僅有他們二人。

　　「肆肆……」

　　裴湛脫口喚著她的名字，可這一出聲，就連著自己都是驚了一下。肆肆等了一會，見他再沒有話說就準備轉身的離開。

　　他心中一抽，竟好像這一分別又不知何年馬月才能再見面。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他快步上前，抓住了肆肆的手腕，「讓我看看……孩子。」

　　肆肆沒有做聲，任由他遲疑著將手擱在她的肚子上，與他手掌相接觸的地方，腹中並不強健的孩子似乎有感應似的踢了一下。

　　裴湛神色複雜，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那晚……」他抬起星眸，裡頭幽深一片，他似乎猶豫難抉擇，話捂在九曲憂腸中的難以吐出，「那晚……你是不是……」

　　肆肆靜靜的等待著他的下文。

　　「冶城姚府那晚，你是不是故意……？」

　　除卻凝膏，他其實更害怕的是她在這段情中一直以來的理智，她知道他動情而故意順承他。他也怕，她到最後肯點頭是因為她想要依附自己，無關情愛。裴湛總是不禁去想，若是沒有在荒原上點那凝膏，後來姚府那夜，他可還會如此不能克制自己？正因為有了那外物的介入，反倒是看不清自己的本心了

　　肆肆直直的看著他，半響，只是平淡的拂開了那只仍舊抵在她肚子上的手。

　　當晚的事情，她很少去回憶，但那時候自己是何種心思她知道的一清二楚。「王爺說的不錯。」

　　肆肆聲音輕柔，而且說得乾脆簡潔，如今她的似乎又帶上了些許惡意似的邪笑。那時她剛受蘇斥川的□，心中越發憤懣難平，她到哪總還是躲不開來，勾起的舊時記憶也叫她越加是懼怕。若不是裴湛……

　　要是沒有他呢？

　　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再被厭棄，瀕臨絕望，她反而是想要抓緊身邊的一切。就如當日她剛出黑棺一樣，惶惶不安，若是可以，她願意用一切去交換！

　　欲望會被無限放大，那一刻媚藥下，她也不能克制自己心中的魔障。

　　裴湛看著她，半響啞然，既恨她漠然無情，卻也憐她。聽到了這樣坦誠的回答，他卻只想要笑，他就算是能分得自己的情又能如何？他根本是連她的用心都分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