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取活盅

　蹲在那裡的那個人衣裙輕微一動，但仍然是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並沒有動彈。她伸出手翻轉著沛靈公主的手掌，指尖在她的掌心上緩緩劃過。

　但僅僅是這樣輕微的觸摸，就已經是讓沛靈渾身都打起了顫來。她瞪著雙眼驚恐的望著眼前的肆肆，不知道何故會露出這樣懼怕的神情來。

　而此時，有一隻手迅捷且漠然打落了肆肆向沛靈公主伸出的手，一道力扣住她的肩頭將她拉著朝後面去。正是許搵逍，他上前兩步將沛靈掩護在的自己懷中，戒備的看著肆肆，好像是將一切都歸咎到她的身上來了。

　「你走開！」

　肆肆被他這道力氣扯得猛然朝後，跌坐在了地上。她下意識的撐住地面，掌心被沙礫所磨蹭，火辣辣的疼著。

　略微垂眸，肆肆的目光落在沛靈肚子上，不由得低笑了起來，「駙馬又不想替公主取出蠱蟲了嗎？」

　許搵逍狐疑不定的掃視著她，「你的意思是？」他端量著肆肆，轉瞬間眼中就已經全然都是否決，「你誠心想要取出蠱，當日在王府就能，不至於要等到現在忽然轉變心意。」

　肆肆漫不經心的笑著，笑得有些隨意寡淡，「人總是會變化的。」她伸手將垂在鬢邊的頭髮用手捋了捋，捋到了耳後，她的一番動作做得緩慢且無害。將手擱下後，她才抬起眉眼看著許搵逍，而此時她的那雙眸子中若水清淨，不摻雜任何其他情緒。

　許搵逍聽聞了這話，也在打量著看到底有幾分真假，他神色糾結，如同是在反復試探一樣，「你會這樣好心？」

　有些話，肆肆隻願說一遍，反反復複去說就讓人覺得煩悶。她收回目光，獨自從地上不疾不徐的站了起來，超前跨出了兩步。

　被制服了的沛靈公主在許搵逍懷中極度不安穩，她忽然尖聲驚叫了起來，一把推開了他，在地面上手腳並用的朝著前面爬了幾步。

　「宋肆肆。」肆肆見此情形心頭一動，卻聽見頭頂上有人聲音低沉的喊道。她早已經是知曉是何人，前面就已經沒有理睬了，這次就更加沒有了。

　「你可想好了……」仿佛，說話之人已經是在發怒的極限，聲音中都蘊帶了幾分散出怒意。

　肆肆的身形未動，全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就好像是沒有聽到裴湛的聲音一樣。

　而那站在她身邊的男子等了一會，終究是失去了耐心，從她的身邊徑直走開。他行走時帶動起衣袂輕輕翻轉，上乘的布料劃著肆肆的手背而過去，離開得乾脆俐落。

　肆肆抬起頭，卻沒有朝著那離開之人追望過去。

　沛靈對許搵逍這樣的態度，終究是將他逼得不得不朝肆肆開了口，「你還不快些！」

　肆肆苦笑不已，上前來扣住被許搵逍箍住身子的那個女子的手腕。「搵郎，搵郎……」已懷有身孕的女子的不斷扭動著自己的身子，聲淚俱下的喊著自己夫婿的名字。

　可是，這並不是旁的什麼壞人將她挾著要加害她，正是她口中聲聲念叨著的搵郎。當初她以為他好的時候，他正心思隱晦的籌畫著加害她，而現在……他幡然痛悔想要幫她取出悠哉蠱的時候，她卻又以為他在害自己了。

　肆肆手掌貼合著沛靈的手掌，緩緩的抽動著摩挲，而她的指尖仿佛隱隱有東西的在其中跳動著。此時，沛靈公主的臉上也再沒有先前那樣好的氣色，一分分憔悴下去。

　許搵逍目光凝視著，幾乎就要推開肆肆，但終究是一忍再忍。

　忽然，沛靈喉頭微微聳動，順著唇角露出了些許發黑的血水來，她雙眼一翻就已經是昏死了過去。肆肆面上也速速灰白了起來，她緊緊咬牙別過頭去，手掌從沛靈的手掌心中抽了下來隨即握著拳頭。

　那拳頭被她攥得死死的，就好像裡面關著不得了的東西一樣。

　肆肆面上虛弱，勉強開口道：「好了。」這兩個字說得十分吃力，剛說完她就低垂下頭，喘息不定。

　許搵逍神色這才稍松，他不發一言，將昏迷過去沛靈橫抱著從匆匆離開，竟然是一句話也沒有撂下。

　而肆肆經過這一縱蠱引蠱，著實耗費心力。她眉眼中聚結的那一股精神氣驟然一松，人就頹然似的坐在了地上，勉強用手肘撐地。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掌心的那活物，目光閃爍，竟有幾分慶倖。她手上頭正有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和當日她種入沛靈體內的一模一樣，只是稍稍大上了一圈，如今正在掙扎著在扭動。

　肆肆略微皺眉沉目，將那悠哉蠱重新籠在掌心中聚力朝著地上一摔，而軟乎乎的蠱蟲果然是不能承受，掙扎了一下就再不動彈了。 而幾乎是同時的，肆肆喉頭一甜，一口血腥上湧。她餘光不經意瞥見遠處的衣角，不知怎麼的只想將那血腥氣強壓下去，可到底未能如她的意。她牙關一松，一口嘔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她口中竟然是及二連三的吐了好幾口血來。只是那些不是鮮紅的，而是黑紅色的，像是淤血死血一樣，哪裡會是一個活人體內流出來的。

　裴湛站在遠處，他像是走了後又折返回來的，也像是方才根本未曾走遠。他看著她，見她如此也不上前，就好像已經撒手不想去管她的死活。

　而肆肆此時也決計不肯再抬起頭來，也不出聲，哪怕一點點軟弱都不肯示人。

　只是，他們就算是意見相悖，也終究不是仇人。

　肆肆低垂的長睫顫動，終究還是抬起頭，望著裴湛。她唇角微微動著，像是在說話，又覺得不像。裴湛聽不清，便只得靠近了來。他站在她的面前，忽然夾雜著低怒，沉靜的開口道：「你這一副好心可有人稀罕？」

　肆肆艱澀低笑，她唇角掛著黑紅的血，用這幅模樣含笑，更加是讓人覺觸目驚心得可怖。「王爺……」她這兩字才甫一出口，就又吐了口黑血。

　她的身體低垂著，叫人看起來體態纖弱，恍似無骨，此時她卻拿一手死死揪住了裴湛的衣角。

　「……苜香鼎……」她將這三字說完，再來不及說旁的什麼東西就已垂垂欲墜。

　裴湛身手靈活，見此立即俯身，雙手擒住了她的肩。

　………………

　姚府的書房中。

　「苜香鼎擱在你面前了，怎麼還不想來。」裴湛低頭正在翻看著各類從潮州過來的文書，說這話的時候他竟然連眉毛都懶得動一動。

　然而，他的聲音平平，也聽不出喜怒。

　肆肆眼見再瞞不下去，索性睜開了眼睛。不錯，她雖然嘔血卻不至於昏厥，不過是想誆苜香鼎回來而已。她此時是躺在一張軟榻上，而榻旁邊的案幾上擱著一鼎銅鼎。裡頭有青煙在不斷的升騰出來，氣味怡和，是點了那凝膏在裡頭的。

　她緩緩撐起了身子，被人識穿了沒有半點忸怩，反而是坦然若素。

　「肆肆也並非是故意欺瞞王爺，取蠱的確十分兇險，蠱蟲反噬之力完全有可能要了蠱主的命。」肆肆輕聲說著，抿了抿唇像是躊躇了一番，才又道：「……肆肆替王爺做了這樣一件事情，王爺將這兩物還給肆肆做獎懲吧。」

　裴湛見她說出此話，手下的動作頓了頓，「你倒是做了一樣怎麼好的事情，竟還敢向孤討賞？」他斜斜的看著她，索性是將手中握著筆也一撂開了。此刻，他眉宇間隱隱有些怒氣，卻是怒極返而笑了。

　肆肆抿唇，她此刻看起來眉目低順，著實不像將喜怒不形于色晏親王都能惹怒的人。「悠哉蠱一事只會叫駙馬和王爺生出嫌隙來。若是肆肆不去的解開，只怕後患頗多。此事雖然駙馬不敢一五一十的稟告……那人，但王爺出戰告捷，如是有人胡謅幾句，那便是岌岌可危的事情，況且駙馬不也有心拿軍糧一事做挾持？」說道此處，她話鋒微微一轉，「沛靈公主懷有身孕體內，蠱蟲已經開始遊走不定。悠哉蠱理當只有快活，而這沛靈公主卻偶有感懷之態，只怕果斷日子就不僅是胎兒不保的事情了。」

　她抬起頭，望著裴湛，繼續娓娓說道：「王爺，駙馬正在情濃之時，斷然不能接受種下悠哉蠱的沛靈公主不認得他。只是他恐怕仍是看得不夠清，所以才會以為沒有悠哉蠱，就能一切回到從前。」

　肆肆一邊低柔說著，一邊拔了頭上發簪在苜香鼎中撥弄著，直到將那香完全搗滅了。她綰在腦後髮髻鬆散開，宛如上好的綢緞一般，襯得她微低著的臉白皙動人。

　「豈不知，發生了的總歸已經在那兒了，怎麼抹都抹不掉。當日公主滿心滿眼都是駙馬，這般愛意豈能辜負？」肆肆淡漠的笑著，眼底卻是冰涼一片，「只怕一但斷了，就難以續上。」

　非但是救人，還存了這樣的心思在裡頭。

　裴湛看著她，心中不知道是在翻攪著什麼，他對她越發有種咬牙切齒的恨，她這到底是什麼人？他忽然又想起了前一刻她對蘇斥川那樣一番反駁，心中怒意陡然就更加是深了兩分，冷著聲音責道：「孤何時讓你去做這樣事情？」

　他陡然拔高了聲量，叫肆肆驚了一驚，她看著他，好似有些驚愕，不知他這樣的怒火從哪裡來的。

　過了良久，裴湛才將自己的怒火稍稍平息，他倏然收回目光，將那筆重新拾了起來，繼續低頭在手下這本密信上寫著什麼。

　「這些事情不用你插手，孤自有打算。」末了，他聲音沉沉，意味不明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