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清舊賬

　只消她現在開口說一句，或許安色就會被挾制住。

　但是，靜了半響，肆肆卻只是傾下身子，將冰涼銅簪子拾起握在手中，她緩緩的笑著道：「安色郡主……」

　肆肆將那簪子平攤於掌中，遞至安色面前，「這東西，你還是好好收起。」 而後，她又對著那上前來詢問的士兵輕聲道了句無事。

　安色聽了這二字，陡然松了一口氣，她當真是昏了頭了，才會有這樣蠻橫莽撞的行為來。望著那簪子，她仿佛一時忘記了還要去將它拿回來。

　肆肆湊近了幾步，順手將那簪子插入了呆滯不動的安色郡主發間，柔聲道：「莫要再做這樣的蠢事情！」

　「即便你僥倖到了京都，也只會被灃帝當做是的逆黨也抓了。」

　一句後，肆肆低斂著眉眼錯身而過，抬步下城樓，坐了來時乘坐的馬車回到了自己在崔府的院子。若是當即撕破裡面，只怕於大局無益，畢竟平遠侯不容小覷。

　過了大約兩個時辰，原本是萬籟俱靜的時候，卻忽然又吵鬧不休的響動起來。

　肆肆並沒有滅了自己屋中的燈，反而是就著明黃色的燈光，消磨打發著時光。

　依稀可分辨外頭好像有許多人一擁而入，聲音嘈雜，肆肆被分了心，不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凝神去細聽。只能隱約聽到幾句，似乎在喚大夫。她心中猛然一緊，是何人受傷了要這樣大張旗鼓？

　她心中隱有擔憂，但又不敢去深想這分惦念到底是何緣故？即便是去想了一想，那也是覺得這些大概是因為自己同那人如今是綁在了一道。若是他命途多舛，那她那個自己根本無從去企及的念想也就完全幻滅了。

　對！她對他只是如此感情而已！

　一念間，肆肆猛吹熄了自己手邊上的一盞燈，在黑暗中坐了良久後才回了床上去。她腦中昏漲，仿佛裡面是有什麼東西都攪合成了一團漿糊，亂得很。到了最後，她摸著自己的肚子，這裡頭……

　她用言語相激騙了裴湛，她知道自己越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他就越是不肯來親自印證猜想。

　而去燼，他是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的，只消引導他去朝著那方面想想，一時也會打消那念頭，不會懷疑自己有孕。

　她這身體，任誰明白真相都會難以相信她會受孕。

　肆肆因服用五隻蝕骨在棺中兩年不死，然身體機能其實早已經是在仰仗依賴那幾隻蠱蟲了。而她的葵水，也僅僅是在出棺後被去燼調息了一段日子後才來的。

　但也偏偏是這樣的身子，現在正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

　誰能相信她這垂死腐朽的身體中會有新的血脈在生長著呢？

　肆肆用手掌撫著腹部，它的生死至今還都掌控在她的手中，到底是留……還是不留？

　留還是不留？

　多思則費神，肆肆越發覺得頭昏腦脹的厲害，等再睜開眼已經第二日的大天亮了。到了晌午的時候，玄訶獨自一人前來，他一眼便瞥見了肆肆眼下兩團烏青，「怎麼？昨晚沒睡？」

　肆肆蹙眉想了幾想，才慢吞吞的回道：「是沒睡好。」

　是沒睡好，而非沒睡。

　玄訶見了她這副模樣，心中又陡然生出了一絲不痛快來，面色當即拉了下來，「王爺整宿沒歸，你到是一點都不關心？」這話剛落地，他唯恐肆肆再說出些冷言冷語來，旋即又道：「楚符怕不行了。」

　這寥寥數字就像是從口中蹦出來的一樣，說得十分突兀。

　肆肆愣了一晌，才婉轉反問道：「那樣又如何？」

　玄訶道：「 你就不想去見見他最後一面，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實，肆肆並不在意其中有何曲折經過，只要知道最終的結局，就好了。再則，她在如此情況下，也實在是提不起心思去仔細盤問到底楚符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然玄訶卻仿佛並不是如此想的，他咬著牙皺眉，當日被殘害的那股恨意仍舊是沒有被化解。「事情總要去做個了結，非是我要他去死，而是當日他一心一意的想要我死。」

　見如此，肆肆只好點頭，隨著他同去楚符處。

　那地方，原本就積聚了許多人，還沒走近，就看見眾人退讓好叫一人坦蕩走出。那人身上錦衣玉冠，清雋俊朗，那但衣裳上卻有些破損，甚至是在以前那只受傷的手臂處又重新滲出來了血來。

　那傷口原本就極其嚴重，況且從的潮州前線回來後，也並沒有時間好好修養，傷口反復不得癒合。

　「王爺。」玄訶上前立即鞠了一躬，喚道。

　裴湛轉過眼來，沉吟了片刻才繼續說道：「嗯。」這單單一個字又叫人聽出諸般意味來，好像有種應允之意。

　人就在眼前，此刻看起來也未有多大的損傷，肆肆也低垂了頭作了一禮，低聲道：「王爺。」

　裴湛簡單的掃了她一眼，倏然收回目光，口氣極淡的說了一句「免禮」，就立即快步離開。他後頭也有一人立即跟隨，經過肆肆身側的時候稍稍停頓了一下，偏著頭淺笑著道：「宋姑娘，王爺大概是累了。」

　這人雖然改換了男兒的衣裳，但仍然是掩不去女子的嬌柔。她低喟了這一句話，就快步追了上去，步子到是輕快。

　堂中仍有幾人站著，見了這等狀況卻不敢出聲，各自在心中揣測。

　玄訶原本即將要掀開棉簾子入內，聽見了後頭的聲響後挑著眉看著肆肆，似乎是幸災樂禍，又仿佛是在怪責她為何昨晚上不去。

　然，肆肆卻是一臉木然，像是完全沒有受到這些外事的侵擾。款步到了玄訶的面前，她竟是當先掀起了簾子朝著裡面去。

　那間屋子中充滿了一股子藥氣，此刻撲面而來。原來是為了方便在屋中就近是架起了爐子來煎藥，不但是彌散藥味，而且顯得煙霧繚繞。越過煙霧看過去，可見一人仰面躺在床上。

　屋中仍有幾個醫者在盡心的抓藥煎藥，肆肆走到那人床邊上，冷冷的瞧上了一眼，並沒有出聲。

　那人的身體上沒有一處不沾染到血污，連著頭髮都被打散了現如今正披散著，這又哪裡像是的平日裡嚴謹端正的楚符大人？

　原本緊閉著雙眸的人驀然睜開了眼睛，孱弱的看了一眼肆肆，而後他目光越過她直接看向了後面之人。

　玄訶似乎都不願意走上前來，抱著雙臂，也遠遠的漠然看著。

　楚符似乎心緒在動，喉中一聳，一口血吐了出來。雖然那一床輩子蓋住了他的身子，叫人看不清楚他到底是受了多重的傷，但那種消亡頹敗的氣息依似乎能一眼就被望到。

　「你我也都共事許多年……」楚符含糊的說道，但那雙眼睛卻好像是碎了毒一樣望著玄訶，他此刻是恨毒了他的。

　玄訶不禁冷哼了一聲，他臉色也沉了起來，少了幾分以往的不羈散漫，「你如是念著當初，又何至於會這樣折磨我！」他心中怨恨一下子被挑了出來，握了拳頭擊在了盛放草藥的桌面上，「轟隆」一聲，那些繁雜草藥也就都混作了一團。

　藥量之事，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他也是不再顧念這些了。

　「如果當時你是一刀殺了我的，或還能免去今日這些後患，偏偏……」說到此次，玄訶稍微有了幾分哽咽。偏偏他沒有死，死裡逃生回來了！

　肆肆想到當日情景都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他當日能容忍的玄訶在他面前受到那樣非人的折辱，到最後更是親自去操刀為之，可見這人心中哪裡還有半點情分在裡頭？

　各為其主不可怕，恐怕這才是叫玄訶真正痛心的地方吧？

　昔年好友，在轉瞬間就可以操刀殺之。

　楚符當日為怕姚曲仙揭露自己身份將之殺害，最後同驚鳥到冶城姚府也是怕一息尚存的姚曲仙會向裴湛吐露密情而再次行兇。

　他本性如此……

　到了那日玄訶突然回來，他才以退為進的朝裴湛坦白。

　若是沒有玄訶的突然回來，只怕到了今時今日都沒有人能將他的一切都揭穿開來。

　楚符看著他，目中神采也在一點點的渙散開來，「這下你滿意了？」他的拳頭攥著床單，仿佛他原本計畫周密的一切都被玄訶的出現打破了。

　「我怎麼會滿意？」玄訶走到了楚符的床跟前，垂下眼睛看著他，就好像是完全沒有再將他放在眼中一樣。

　扯了扯身上的皮裘，玄訶又忽然回轉過了目光，冷眼掃了一眼這在四周的幾個大夫，低促的喝道：「滾！」

　那些人見了他這等凶相，自然沒有在此地自找沒趣的意思，立即鳥獸狀的散了開來。

　楚符心知難以逃掉這次，但也肅然鎮定，即便是在此刻也只是愴然一笑。

　「怎麼，你要殺我？」

　「我這番心思到底是枉費了，背叛日息谷只為給王爺效命，到頭來卻落得今日下場！哈哈哈……」

　他笑得幾乎是笑中有淚，悲情至極。

　肆肆瞧著他這幅模樣面上卻浮出了一絲冷笑，單單是背叛舊主這一條就已經叫人不肯輕易去信任。況且……他暗中蟄伏在裴湛身邊這麼多年，就算如今挑明瞭，大概裴湛心中也是存了一根刺。如此「人才」，裴湛豈能容他？但肆肆完全沒有料到，他會在這時處置了這個楚符。

　「你願意效忠的大約只有‘權’、‘利’二字。」玄訶漠然望著他，昔日情分皆無。

　肆肆瞧見他越發逼近了楚符，竟然是伸手掖了掖他蓋在身上的被子。

　然而，他的那雙手一直流連在楚符的脖頸間，遲遲都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