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萬人拜

船身晃動，連著那桌面上的茶盞都在晃動著，晃得茶水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來。

　肆肆那略顯涼薄且渾然不在意的神態叫裴湛心中又冷了幾分，他捏著自己的通透珠串，定定的看了半晌，幾乎是咬著牙說道：「你到底是哪裡來的這些偏激的想法？」

　言語間，已經是帶了幾分呵責。

　肆肆啟唇淡淡的笑了開來，好像全然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篤信著自己說的那一句話。

　一種說不出滋味盤踞在裴湛的心頭，明明覺得眼前這人可恨可憎，再想一想，卻又只有受挫了的無力感。

　「王爺，到甯州了，該要下船改行陸路了。」驚鳥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終於，是到了寧州。

　裴湛站了起來，他毫無徵兆的強硬的去抓了肆肆手腕，拉著她一道朝著外頭去。

　甲板上，舵手和船夫忙得不可開交，降帆拴繩，靠岸固定船隻。這猶如高樓廣廈一般巍峨的十數條巨船，一應都停靠在了岸邊。

　裴湛抓著肆肆的手款步而出，就好似是明白的昭示了眾人，她從之後就是與他裴湛並肩而立的那個人了。當此時，這條船上所有人見了他們二人，紛紛膝跪下了下來。

　「參見晏王。」

　「參加晏王……」這叩拜聲如同是潮水一樣，一聲聲回蕩起來。其餘船隻上的人也都順應著跪了下來，喊聲雖不至於震天，但卻也是叫人震耳發聵。

　肆肆心中些微震顫，側頭看著身邊這個軒昂清雋的男子，就連著一慣不起波瀾的眉眼間都有了幾分動搖。

　――到了此時，根本……根本不用如此……為何……

　裴湛像是感應到了她目光似的轉過頭，凝望著她，星眸似淵，但那淵中也只有她一人倒影。

　「你若不喜歡，待到來日……」他說時神情帶著些不可確定，並未有以前的那樣從容自若，「可以許你……」

　「王爺！」肆肆迅速打斷了他的話，仿佛他這後面要說什麼都不是她可以承受得起的。

　「肆肆覺得很夠了。」她的聲音低如蚊絲。

　不論是什麼，她都不願去接受，她覺得夠了，也再沒有旁的念想。

　裴湛眸中光彩黯啞了幾分，轉過身去，卻執意沒有鬆開她的手，沿著舢板一路走了下去。

　江岸上，早就有人在此恭候。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早前就被裴湛派到江南來的王府中人――王諱。

　此地也是甯州地界邊上，而裴湛對刺史有舊恩，他早已是在暗中投誠了，他們此刻下了船就只直奔向白雲城去。

　大膺西北有烏雲城，地處要塞，而在江南地區也有座白雲城與之遙望相對，同樣是地處要塞。裴湛一行萬餘人，不過一日功夫，就已經是到了白雲城內。

　另一方面，大膺京都皇宮中。

　「太子待會在皇上面前，可千萬不要流露出些許對晏王的眷念來。」范冬青湊在錦衣少年的身邊低聲叮嚀道。可那少年，聽了他這話，仍然是顯得猶猶豫豫，臉上掩不住的惴惴不安。

　「那……本宮可是要……」

　「太子什麼都不要說，如今皇上正在氣頭上，言多必失。」他意味深長的告誡著，但看見這年少太子臉上仍然軟弱得毫無擔當，也不免歎了口氣。

　裴承點了點頭，神情緊張得有些僵硬，他雖然身為太子是皇儲，但從來都懼怕著灃帝，更何況現在正是在灃帝的氣頭上。

　再往前走了幾步就不是范冬青這種太子府幕僚能隨意進出的了。

　裴承回頭看了一眼，好似依舊還是心有餘悸，不敢、也不願意前去似的。跟著太監剛入灃帝的昭仁殿的第一道門，他就看見了前面一群宮女簇擁著一個容顏秀美的女子聘婷而來。

　裴承朝著她艱澀一笑，「兒臣給沁妃娘娘請安。」他這一句話說得重了幾分，叫人覺得到了今日他對這件事情仍然是耿耿於懷。

　陸心樓這幾月在宮中，該見識和不該見識的手段都見多了，眼下也只是寒暄似的嬌笑了道：「太子殿下是來找皇上的？」

　「兒臣正有要事稟告。」他一邊說著，那目光卻不受控制似的攀爬上了肚子。

　「皇上有佳人作陪，大約心情不差。」陸心樓將手攬向自己的肚子，撫了撫，一笑道：「新人倒是有些像宮中的舊人。」

　裴承見她這番話說得輕蔑，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恢弘的殿門，等他再轉眼，斯人已去。他心中雖然忐忑，但仍舊是握著手中奏摺快步朝前。正此時，裡頭有一人剛退了出來，一身雪白紗衣，就連著頭上都用白紗兜著。

　那人由小太監領著竟也不朝他見禮，徑直走著。

　但二人擦身而過的時候，裴承餘光卻不經意掃見了那人半張面孔。

　她……

　裴承大為吃驚，停了腳步……這人面容怎會和前幾日才發了喪的惜樺太妃一模一樣？他一時吃不准這其中到底是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一想到先前陸心樓的那些話，更不敢張揚，只好收斂情緒，埋著頭進去遞了那道奏摺。

　灃帝坐在書桌前，仔仔細細看了後，臉色也並沒有多少的變化。

　「沈城被人劫持？」

　裴承跪在地上，僅僅是這一道並不算威儀的聲音就已經是叫他心中慌亂了起來。他原本是被任命審查沈城了，卻此時被人劫了天牢，責任下來他自然是逃脫不了的。

　「是」裴承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這大殿中陡然安靜了下來。

　「給朕去徹查，寧殺勿縱！」灃帝幽幽的說道。

　裴承急忙低頭應了「是」，正要起身退下，又有人送了急報來。

　灃帝粗略一覽，面上早已是山雨欲來，這空蕩的大殿中，錦衣少年幾乎能聽見灃帝握拳時候骨節響動的聲音。

　「到了白雲城……」灃帝壓著粗糲的聲音，詭秘的笑著道，還是這笑中帶著陰狠。「都是朕的好臣子！」

　他說著目光忽然朝向裴承，「你可也是朕的好兒子？」

　裴承被那目光看得四肢發軟，他骨子中的軟弱並無剔除，即刻跪了下去顫聲說道：「兒子……兒子不敢。」

　灃帝見了，似乎很是滿意他如此情狀，不覺放軟了聲音道：「你是朕的兒子，可勿要學那些亂臣賊子，要不然……」

　…………………

　到了白雲城後，肆肆被安置在了城主崔秉的府邸中。此剛站住腳跟，自然是事情繁多，裴湛只來得及吩咐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此時屋門開著，肆肆屋中坐了兩三人。

　去燼促狹的笑著道：「小祖宗，你好歹給老夫掐掐脈！」

　肆肆原本在提筆寫字，被一再打斷就只好抬頭，稍微蹙了蹙眉頭，「我不是好好的？」

　不遠處，璿容也正坐在這，望著窗外憂煩著的自己的心事。她性情古怪，合得來的人甚少，但對肆肆她最開始就有說不上來喜歡，所以也願意來坐一坐。她聽了去燼之言，也不由得回轉頭去，詫異道：「怎麼回事？」

　「哎！不就是搭個脈！往常不也可以，難道你還有什麼事情是要藏著掩著不成？」去燼捏著自己鬍子故意逗著肆肆。

　這倒是引得璿容更加好奇，托著腮，懶懶的轉過身來。

　肆肆淺淺笑起，坦然自若的說道：「先生何必打啞謎，肆肆的身子能不能受孕先生難道不知道？」

　「這……」去燼想了想，點頭贊同，這下他頓時失了再去掐脈的興致。

　原來是這事情，璿容轉念想到了自己的情之一事上，越發惆悵煩悶，胡亂的抓了一把擱在窗臺上的盆栽的葉子，朝著外面扔了去。「九哥帶人今晚去魏城……」

　這話只起了個頭，重點不在她的九哥裴湛，而是陪同前去的「人」上，那人便是岩莫。

　「璿容這丫頭……思春了！」去燼自然看得明白，眉毛抖了抖，憋著笑道。

　璿容被人戳中了心思，臉刷得變化了起來，她脾氣素來大得很，若是有人惹惱了她就必定要讓她撒出這口氣來放可，所以當即是怒氣騰騰的轉眸看向去燼。

　去燼到了今日仍舊是坐在輪椅上，見了她如此情狀，一嚇之下不禁站了起來幾乎要奪門逃去。

　「噗。」

　璿容瞧見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眉目間攢著嬌俏麗色，猶如早春裡頭第一朵緋紅花朵。

　肆肆被這氣氛感染，也展顏晏晏而笑，心中念到大約春天要來了吧。她正抬頭望向外面，就見一簇身影轉出停在她房門口。

　那人才一出現，方才輕鬆的氣氛瞬間就熄了下去。

　安色站在門口儼然是有話要說，沉了許久才低聲開口輕喃道：「宋姑娘。」

　璿容原本就有事在身，見如此情狀自然就起身朝著外面去。而去燼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輪椅上，厚顏讓璿容也一併將他推出去。

　轉眼，這屋中就只剩下了肆肆一人，安色這才遲疑踏了進來。

　「你……你有沒有法子送我去京都？」安色站在離肆肆不遠的地方不再上前，面色有些古怪。

　肆肆目光落她臉上，看見她那兩眼都哭得紅腫，說話聲音也是嘶啞的。

　可是她又哪裡有什麼法子呢？安色未免是高看她了！肆肆如實搖了搖頭。

　「你不肯幫我！」安色顫聲低泣道，「你是不是怪我……怪我當初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