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始計算

　　大膺昭業四年二月二十四日，晏王依託魏城之地利以奇詭兵法打散梧、邰兩州合抱的趨勢，讓清剿的兩軍潰不成軍，後又沿路追擊十裡。

　　這場仗原本兵力懸殊頗大，且裴湛新佔據魏城，上下統領並不熟悉，這兩點上可算是占盡了劣勢。然而，士氣高漲，兩軍交戰中裴湛一方士兵無一不是勇往直前，反倒是梧、邰兩州的精銳軍隊四散而逃。

　　這事態變化，到了不同人的眼中自然也就是有了完全不同了。

　　而隨著八百里加急快報，前線的摺子一路遞到京都的時候，已沒有人膽敢持著這道密折去上呈灃帝了。近日來，大膺局勢越發動盪不安，內憂外患四起，皇廷就猶如是風雨漂泊中的一葉扁舟。

　　渠王佔據西、北部聯合遊牧蠻夷蠶食各個邊城小鎮，而晏王又佔據江南咽要地，短短幾日功夫就已經切斷了江南對大膺經濟往來。

　　「好！」灃帝捏著那一分奏摺，面上越發顯得暴戾血腥，這段時日，他更加是不加掩飾自己的嗜血冷峻。每當遇見不順心的事情，總要是將生旁的伺候下太監拖出去砍了一兩個。

　　他原本就生得孔武有力，此刻手中稍稍用了力氣，那道八百裡外奏摺就幾乎要被他揉碎了。 「江南去年堤潰，米糧歉收，呵……老九，你失守江南又有何用？傳朕的旨意，從即刻起，大膺所有米糧一律不允許靠近魏城也不得進入江南，朕要這整片江南都再不得半點米糧！」

　　裴湛用經濟做牽制，那他便用這米糧扼其咽喉。

　　這道聲音回蕩在殿中，叫人覺得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如幽冥鬼府一樣的陰森恐怖，也叫他身邊的那個豔妝女子都忍不住露出了幾分顫意。

　　灃帝冷冷側轉過頭來，伸手去捏住了那人的下巴，「怕嗎？」他濃粗的眉毛幾乎連在了一起，冷漠的嘴唇中緩緩的吐出兩個字。那女子分明年紀不小了，任憑再好的胭脂水粉也不能的掩蓋掉她眼角的細紋，但好在她這身上帶著常人難有風華。

　　見灃帝如此問，她似乎是怔了一下。

　　灃帝看了旋即面露不快起來，「朕的玉夫人要是膽敢有丁點心思去關心裴湛那逆賊，那就修要怪朕……」他將這話說得極其緩，拖著濃重的低沉鼻音。

　　那像足了惜樺太妃的女子立即煙波一橫，柔聲說道：「臣妾萬萬不敢。」

　　灃帝打量了眼前這個媚笑相迎的女子，牽扯起一邊嘴唇笑了一聲，「朕再提醒你一次！惜樺太妃已死，就沒有再活過來的說法，你是朕的玉夫人，要是你對著那逆臣有勾結的話，朕也只好將當成是惜樺太妃再殺一次。」

　　他將這一番話直接撂下，也不管聽的人是何看法就去扭頭對著外頭當值的小太監問道：「太子呢？宣了太子半日，怎麼還不見他來，難不成連他都學會抗旨不遵了？」

　　伺候的小太監兩腿發軟，顫顫巍巍的跪下磕頭：「回……回皇上，太子在殿前面跪著呢。」

　　灃帝面上迅速生起疑惑，但口中怒意仍然是消散不掉，「喊他進來。」 等到了太子裴承進來在這被地龍燒得暖烘烘的大殿又跪了一會後，他才低沉著開口問道：「你跪在那外頭做什麼？」

　　裴承在外面的冰冷堅硬的地磚上原本就跪了極長的時間，他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方才一直是咬牙庫撐著，現在被人問及，就忍不住顫聲回道：「父皇，兒臣……兒臣還未緝拿到沈城，兒臣知錯了，甘願受罰。 」

　　他將這番話說得淒苦動人，但確實對他而言是受了極大的苦楚。京都前幾日的雪還沒有融化掉，他跪在外面，地下透上來的寒氣就都進了膝蓋，此際時辰一長，感覺整個下半身有些不知覺了。

　　灃帝看了一眼後，聲音低啞粗糲的說道：「你是朕的兒子，是朕親自下旨冊封的太子，做事情如何竟如此不優柔！」 他抬了抬手示意後頭的小太監將裴承扶了起來，而他自己冷眼睨著，卻是朝著後面，背抵靠在了金座上。「這件事情牽扯到何人、只要稍稍有一點關聯的都一應押入大牢，寧枉勿縱，若是有言語有半分不盡不實的地方大可砍了。」

　　末了，灃帝看了他一眼，著實是覺得無奈，「你這柔弱的性子，到了來日朕如何能放心將江山交給你？」揉了揉太陽穴，他慢吟道：「這等事情你總不如蘇斥川的手段強硬，罷了，這事情擱下。昨日朕吩咐了蘇斥川去潮州指揮追剿裴湛之事，你也過去一道學學他是何如辦事的。」

　　這話說完，他又朝著身邊女子看了一眼，而那身邊的女子心知他的用意，強行做出毫無影響的笑顏來。就好像她原本就不是什麼惜樺太妃，而只是那個新晉得寵的玉夫人。

　　灃帝果然是露出了幾絲滿意來，他摸了摸她的肚子，點頭道：「這裡頭才是你的兒子。」當日事發緊急，裴湛沒處理得掉她肚子中的孩子，重新回宮後，她總也算是巧言令灃帝暫且留住了它。

　　底下站著裴承聽了這話，怯弱的眸中卻又突如其來的生出了一些旁的情緒，他稍稍的抬頭瞄了一眼上頭陪著灃帝坐著宮裝婦人，暗自咬了牙齒。這宮中，他絕對不能讓旁的皇子奪去父皇對他的寵愛，即便是未出世的也不行！

　　而此時千里之外的魏城，早已經是融在了一片初戰告捷的歡喜之中。戰後有諸多的事情要交代落實，裴湛自昨晚上戰後歸來在肆肆屋子前坐了一會後便一直在前廳不得休息。

　　而肆肆也自偶然窺見昨晚的那一幕，原本趨於平靜的心思也再一度被攪得天翻地覆。她徹夜未睡，此時看起來眼下兩團烏青，將人映得更加憔悴虧損。

　　等婢女青麗的捧著銅盆給肆肆洗臉的時候見了她，也是不禁是被嚇了一跳，「宋姑娘怎麼了？」

　　肆肆伸出五指沒入漆黑如鍛的頭髮中，隨意的打了髻。她素來隨意，但掩不住的意態風流，此刻配著一襲水清色的輕羅紗裙，玲瓏身姿必現。

　　青麗見她今日打扮得有幾分鄭重，好似是驚心準備，心中不由得愉悅了起來，贊道：「姑娘真美。」

　　肆肆低婉淡笑，雖然笑著，但這眉間卻又好像是籠著一種抑鬱難舒。

　　府中人往來匆忙，肆肆坐在自己屋子的窗前，過了半響她又似乎聽見了外頭又一陣吵雜的女聲。

　　青麗見她興趣頗大，就立即去外面打聽了回來，「還是那郡主，這幾日前前後後不知道是鬧了多少回了。奴婢還以為昨日消停了就算完了，哪裡會知道她今日又如此了。」她邊說嘀咕著，手中活也是一刻也不停下來。

　　肆肆抿著唇，涼涼的歎了一口氣，安色如今心中時時刻刻念著沈城，得知他沒有死，更加是要前去見面相聚。而她在自己這再三碰壁，必然是積怨在心，長而久之又總會想個排怒氣的方法？

　　她在伊始就一點點籌謀這事――她必然是要離開段時日的，只希望先前一切不是白費心思。未必要知曉同蘇斥川結盟的是誰，僅憑激起安色深積的怨恨，她也能得到一個離開的好契機。但若是多一個蘇斥川同盟，卻不一定是要她去一步步引導安色這步棋了。

　　肆肆將袖中的那只珠花取出在手中，輕喟一聲，「太過執念，在心中就有業障了。」她自己也是有紓解不得的執念，所以心中也有一隻貪婪的惡鬼。在心中一但紮了根就再難拔出，與她共榮共生。

　　而安色如今也只是這般情況，誰又能去叫她真正剔除心中的執念呢？越是得不到的，執念和怨念就勢必要加深。

　　肆肆把玩著手中的珠花，心中卻早已經是如明鏡一樣的程亮透明。後院中住得的人統共這只有這幾位，逐一排除後，有嫌疑的也不過就只有一二人罷了。她忽然站起了身子，看去勢是要去向外面。

　　青麗看見了，急忙去抱了一件學貂皮大皮裘來裹在肆肆的身上，「姑娘要到哪裡去？」

　　肆肆順勢去拉了拉自己肩頭的衣裳，淡道：「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不必跟著了。」

　　青麗欲言又止，頗有幾分為難，但到了最後只能妥協道：「那……宋姑娘自己小心。」 她駐足在原地，再三不忍的點足張望著肆肆去的方向，仿佛這一出去就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

　　肆肆沿著通出自己小院的石徑朝著外面去，離著自己小屋不遠處的另一處果然就是那一處爭執聲的源頭。但此時，也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哭泣聲而已，正有兩個俏麗的女子蹲坐著。

　　不用走近了，她就已經曉得這兩人就是覃三小姐覃覽知和安色郡主。

　　此時覃覽知正在溫聲細雨的安慰著安色，察覺到不斷接近的肆肆的抬起頭來，乾澀的笑著道：「宋姑娘。」

　　那個蹲在那掩面而哭的女子倏然止住了哭聲，她抬起頭，目光中猶如是注著一道說不明白的恨意。良久才帶著清淚且悲且笑著道：「宋姑娘……哈哈，好個宋姑娘，現在人人都要恭恭敬敬的稱你一聲宋姑娘！」

　　只是等安色看見肆肆眼神一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時，又不自覺的露出了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