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留秘棋

　沒由來的，這話好像叫四周廝殺聲都壓下去了幾分。

　兩人皆是在無聲的對峙著，仿佛這上萬人的拼殺於他們兩人無關緊要，他們更像是置身其外的看客而已。而裴湛這樣一番不留情面的詆毀，自然是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蘇斥川的耳中。

　只見蘇斥川在空中一揮馬鞭，驀地一聲清嘯。他斯條慢理的牽扯起唇角，臉上卻是如同一塊千年不化的玄冰，散著冷寒之氣，「本司倒是想要看看……晏王到底是有什麼通天招數！」

　他才漫不經心的撂出這話，又將馬鞭朝著前方一指，聲音陰森森的說道：「奉皇上口諭，拿下反賊晏王者，賞千戶侯！」

　「砍下一個叛逆的首級，本司另外再賞一百金！」

　此言一出，他帶來的那些人各個越加沸騰了起來。重利之下必有莽夫，何況在人數上原本就是他們拱衛輯事司占著上風。蘇斥川看了周遭越發焦灼的戰事，噙起嘴角，悄無聲息的笑了起來。

　肆肆對蘇斥川的那些細微習慣都太過於記憶深刻，他這哪裡是笑，分明就是他盛怒的表現。如今，他倚著人數之眾壓制他們也是早晚的事情。而此地荒郊野外，身後不過是一個聽了有械鬥連燈火都不敢去開的尋常村落，裴湛又有何回天之法？

　難道是等在外援的救住？

　肆肆那張臉上籠著幾分擔憂，心底的不安到底難以壓制住。她看見身前之人的後背挺得筆直，卻是泰然自若。

　「啪啪」裴湛此時竟然是抽出了自己腰間的軟劍，連番挽起劍花，一片銀光中，有幾篇綿軟的樹葉朝著後面村莊週邊的矮屋射了上去。

　哐啷幾聲，竟如同是有幾隻銅鈴落地了，清脆的滾了幾滾。這聲音混在這兵刃相接的嘈雜中並不顯眼，但若是有心著留意去聽，就必然不會忽略了這獨特的響動。

　像是緊隨著這聲音似的，肆肆身後原本是一片漆黑的村莊裡，有一座屋子內忽然是冒出了一點光亮。

　不出一會兒，整個村莊的二十多戶人家中都點起了燈火來。

　這情景著實是叫人生奇，若是膽小的尋常百姓大約只會熄燈掩門不會張望外面發生了什麼，而此刻他們卻是背其道而行，接連著都點起了燈，並不是避事自保的樣子。

　從那些門窗投影可以看出，每座屋子中的人都是越來越多，到後來竟像是密密匝匝的擠在裡頭一樣。

　「蘇大人，這支暗藏在京郊的軍隊恐怕你萬萬都沒有料到吧！」

　裴湛抬起手擊了兩掌，其身後村莊屋子中的人破門一湧而出，竟然像是海水一一樣源源不斷的漫湧出來。那就猶如憑空冒出來數千人，叫原先交纏惡鬥著的人都驚了一驚，手下動作也遲緩了下來。

　肆肆先前只以為裴湛將眾人帶到這而來，是為了叫眾人以為後路已斷而不得不去放手一搏。又哪裡會想到他竟在此地會藏著一隻秘密軍隊？她訝然之餘，又回首再次細細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哪裡是這小屋中憑空冒出了這許多的人！不過是每個屋中皆有一個通向地底下的洞，那些人都是從那洞中鑽出來的。

　想來這地下有極大的空間，可以供他們平日藏匿生活，甚至是在其中操練！

　如此一來，裴湛一方就有了明顯的人數優勢。何況，從後面村莊中出來的那群人都是一身黑色輕甲且行動敏捷，他們在這暗夜中行動好像游魚在水一樣遊刃有餘。

　血灑不斷，不消一刻功夫，地上就橫屍無數，然而卻是蘇斥川一面折損的人數在逐漸上升。

　正此時，有一男一女兩人從那後面茅草房中走出，他二人走到裴湛的馬前皆是行禮，一人道：「王爺出京可還算順利？」

　肆肆望去，眸光微動，這兩人……是沈城的岳丈平遠侯和未婚妻安色郡主！

　裴湛清淺一笑，有種睨看天下的氣勢，鎮定的回道：「多虧了侯爺襄助。」這支暗藏在京郊的軍隊人數雖不多但卻貴在精，多年訓練有素。正是當日在沈城婚宴上時，平遠侯邀他密談時才跟他吐露的，是當年先帝的一顆秘棋。

　老侯爺搖了搖頭，悵然說道：「當今聖上殘暴多疑，老臣早年因承了先帝聖旨才不得已避其鋒芒，此刻，這一支夜影總算是不負先帝囑託交到王爺手上了。」他說了這話，又握了握自己身邊獨女安色的手臂，神色懇切的說道：「多謝王爺帶回小女。」

　安色這一抬眼當先就見到肆肆，她像是遇見了什麼可怕東西一樣，面露怯意朝著後面退了一步。

　當日在冶城姚府，肆肆聽見蘇斥川能將他們在鴉河支流遇險的事情說得這樣仔細，就已經料到安色大約是到了蘇斥川手上。只是今日能在這邊遇上，卻也不得不說是幾分驚訝。此刻，她聽平遠侯這說出的話，也明白過來，裴湛恐怕是在……那一夜後不動聲色的將這位平遠侯的掌上明珠一併帶回了京都。

　裴湛目光巡過安色臉上，見她惶惶然不安的盯著肆肆瞧，神情憔悴，清瘦了許多。他淡淡收回目光，只對了平遠侯道：「老侯爺不必見外。」

　耳邊不絕的是利刃切入血肉之軀的聲音，這雙方的對決，似陣前兩軍交戰，又遠遠要勝於兩軍交戰的兇險慘烈。

　蘇斥川的那馬到也果真是少有的好馬，即便是刀光劍影就在它眼前上演變化著，也沒有受到一分一毫的驚擾。而那騎馬之人見了這突入其來的轉折，更是咬著牙冷笑了一聲，「好！好！原來平遠侯也早就包藏了禍心，不安分了！你這老賊勾結的不是渠王，而是晏王！」

　蘇斥川將手中握著的韁繩往一隻手上纏了幾道，他那白得泛著冷青色的手背被勒在這灰褐色粗糲的鞭子中，異常得扎眼。「平遠侯這又是哪一出的好戲？難道不服年老，還想重新握有兵權？」

　「老臣年邁了，只求個自由，聖上卻連這點都不願施捨。」平遠侯圓滑慣了，無奈的說道。安色郡主婚宴上的事情令灃帝生疑他與渠王勾結，並一直圈禁他，直到今夜他才被裴湛命人劫出。

　蘇斥川話鋒忽然一轉，眉目中也只蘊藏著陰狠，「皇上隆恩，對老侯爺可也算是不薄！安色郡主難道也不顧念皇帝賜婚的沈城沈大人了嗎？」他先前幾句話或許還沒有多大的用處，但這一句話卻是的的確確戳中了安色的傷心之處。

　安色郡主神色一震，微微晃動了幾分，目光直愣愣的看著蘇斥川。若不是平遠侯一把拉住了她的雙臂，她幾乎就是全然不顧這周遭的狀況去到蘇斥川的面前了。

　「沈城……沈城他在哪？」安色郡主面上起先是呆滯，待喊到第二聲她心心念念記掛著的那人名字時，哇唔一聲大哭了起來。她哭得傷心，整張臉都幾乎的傷心得皺在了一起，「他……在哪？」

　肆肆聞言收回目光，稍微低斂著眉頭，沈城……他會不會死在了當日的莽原上？

　蘇斥川終於又笑了起來，這笑淬了毒似的讓人不寒而慄，仿佛是終於找到了一個令他覺得能有幾分快活的事情。

　「他就在皇宮。」

　安色不可置信的抬眸望著他，好像是在等待他重複說一遍，而她臉上淚更加是簌簌的不停滾落下來，「他……就在皇宮？」

　她急切的等著，但他卻是故意轉開目光不再去理會。

　蘇斥川反而是對著肆肆，古怪的低笑了一聲，「沈大人受了斷手之痛，險些命喪西北荒漠……」他只看著那同騎的二人，也不再繼續說下去，引得安色郡主一下子撲到了他們的馬前。

　當日之事，就只有肆肆、沈城和裴湛三人知曉，絕不可能有第四人。偏偏現如今蘇斥川知道沈城斷腕，難道……誠如他所言沈城此刻在宮中？

　裴湛微俯了身形向前，眸光灼灼，「蘇大人，孤倒是十分佩服你的膽氣，便是到了現在都有心思……」

　「哈哈哈。」蘇斥川驀然出聲笑了幾笑，打斷了他的話，「可本司卻是不及王爺的氣量。」

　蘇斥川口中從來都不會吐出什麼好話來，肆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裴湛為何此刻周身有一種若隱若現的怒氣。然而她哪裡知道，裴湛方才帶了三千之眾前來，也就存了要了斷那事的念頭在裡面。

　殊不知，裴湛能隱忍，但到了時機卻也是會去百倍償還之人！

　他此時也不再與蘇斥川多費口舌，一撈就從自己馬側取下懸掛著的弓箭。他扣指搭箭，微微抿著唇將弦拉到了最緊繃的弧度，微眯著眸眼中如今只有蘇斥川一人。他那手指一松，只聽得「蓬」 的一聲，白羽的翎箭就朝著蘇斥川飛快的飛了過去。

　肆肆目光也隨著就羽箭一道飛離過去，然而她是知道的，蘇斥川雖然極少出手但卻是身手了得。這一箭雖然有追星逐月之勢，只怕未必能如願刺中蘇斥川。

　果不其然，蘇斥川身形一晃，雙腿蹬起傾身朝著一側掠去。

　但這眨眼功夫，裴湛第二支羽箭卻又緊隨著追了出去，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

　裴湛抽箭拉弦，動作一氣呵成，這數道箭也就密集沖向蘇斥川。

　這些羽箭好像是長了一雙眼睛，不論蘇斥川身形如何翻飛都緊緊逼近著他。最後，逼得蘇斥川不得不胡亂伸手抓來了身邊之人一把擋在自己面前，擋了數支飛馳而來的箭。

　肆肆漫過烏壓壓的一片看過去，見到蘇斥川將那人端起之人隨意扔了出去，拍了拍手，像是方才不小心觸碰到什麼污穢。他揚著眉梢，像是挑釁似的回望著裴湛與肆肆二人。

　他方才被裴湛連發的羽箭逼得緊，身形躲閃時的騰挪翻轉叫肆肆覺得有幾分說不清的熟稔。

　好似……好似這招式在哪裡見過一樣。

　日息谷！

　這些招式古怪特別，和當日在唐格深山中襲擊她和玄訶的那撥人招式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