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相坦言

　　裴湛轉動眸眼凝望著她，想要從她無甚波瀾的臉上找出一絲不同的痕跡來。他靜默了半響，才略微低沉著聲音道：「都知道了？」

　　肆肆心中一動，他的聲音並不是如往常一樣平靜低醇，而是有些低啞。她抿了抿唇，才輕輕的用鼻音應了一聲。

　　「這事情，不必擔心。」裴湛捏了捏她有些微涼的手掌，示意要她放心。

　　肆肆淺淺的牽扯起嘴唇笑了笑，抽出了那只被裴湛拽著的手，側過身去要倒上一杯茶水。只是她這手才剛剛拿起茶杯，就又被裴湛握住了那手腕。

　　「肆肆……」猶豫了幾分，裴湛目光越發灼灼的盯著她看，顯得專注而鄭重，「難道還不相信我嗎？」

　　肆肆露出笑起，偏著頭過去，輕聲著詫異道：「王爺何出此言？」

　　他被她這樣一反問，反而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心思幾轉，覺得王爺二字生疏的很，帶了幾分黯然的說道：「息梧是我的字。」這世上統共也沒有幾知道他的字，更沒有幾人開口喚過他的字。「以後不必‘王爺’來‘王爺’去的，我又哪裡稀罕這兩字？」

　　肆肆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好似被一陣暖融融的風包裹著，四肢百骸再無冷瑟，啞然開口低喚了一聲道：「息梧……」

　　她看著他，目光流轉，其中好像是閃耀著什麼重要的情愫，她的那些觸動隨著澄澈的眼波袒露而出，一掃以往彷徨怯懼。

　　「這東西是你的？」

　　裴湛從袖中掏出了一樣東西來，那東西也正是那支點翠的珠花。其實他能如此開口問話，早已經是想透了這一切，既然如此，肆肆也供認不諱的點了點頭。

　　若是單單是撿到了一根珠花根本沒有不要這樣勞師動眾，況且肆肆的性格淡漠如此，唯一能叫她上心的統共也只有這麼幾件。裴湛見她如此情狀，稍一思量也就立即明白了藏匿後的事情。安色郡主，他已經前去見過了一面，從那隻言片語中他也能知道肆肆身份被散播這件事情是和珠花大有關係。但這珠花……

　　「是蘇斥川嗎？」

　　肆肆點頭，目光遊移的望向了遠處，「是。珠花是當年遺下的，昨日我有被施了苗疆蠱術，而後就拾到了這支珠花。」

　　她將這事情的經過粗略的說了一遍，到了末尾卻是歉疚的說道：「是肆肆魯莽了。」

　　這聲音也如她這一樣纖弱，叫人聽了也只會生出呵護的念頭。

　　誠然如此。她這一逼，非但是逼出安色郡主，更是僵硬了裴湛和平遠侯的關係。若非當日影軍的出奇制勝，他們出京之事大約並不會如此順暢。安色為平遠侯的獨女，若真正追究起來……

　　原本事情也並沒有那樣複雜，況且無憑無據，誰又能指責安色這居住深閨的郡主能和蘇斥川有勾結？

　　況且一根珠花根本是什麼都不能說明的！

　　但偏偏安色沉不住氣，是自亂了陣腳，散步了肆肆曾經的舊事，反倒是這件事情猶如鐵板釘釘，不容反辨！

　　肆肆的那些底細原本沒有幾人知道，但如今卻是都洩露了出去，如今雖將這些都帶出去，但無論是恐怕都沒有辦法能堵住悠悠眾口的。

　　到此時，這事態不得不說嚴重，晏王如今反出京都雖然沒有打出旗號來明言到底是因為什麼緣故，但大膺私下都有那些傳聞。晏王敦厚，灃帝兇殘，這二高低畢現。而如今弄一個背負乞旨弑父駡名的惡女身邊陪伴，如何能平眾之口？

　　可也正是因為傳聞出此事的安色郡主私底下是和蘇斥川勾結，是被戳穿了後才惱羞成怒做下的這事情。若是將此番言論搬出去，卻也正好回駁了關於肆肆身世的傳聞。

　　這一切的關鍵抉擇就都捏了裴湛的手中，只消他袒護肆肆，那麼就能為她的身世一說撥亂反正，而若是不能，則將後院的這所有都滅了口都無濟於事。

　　這一道棋子不可不說走得極其險惡，是肆肆將自己和安色郡主、平遠侯擺了對立面上。

　　屋中忽然靜了下來，桌上還有熱騰騰的飯菜，只是若是再擱上一會就要涼了。裴湛忽然低柔的開口道：「來先吃飯。」說著就親自動手將這錦盒中菜一屜一屜的取了出來。

　　肆肆也默言，跟著他將動起手來。但這裡原本就只是準備了肆肆一人的飯菜，所以也只有一人的餐具，她將這唯一的一副碗筷擱了裴湛的面前。

　　裴湛看了一眼，半句話也沒有說，顧自拿了去盛滿飯，並夾了菜小碟中，「吃吧。」

　　他還是將這東西推回到了肆肆面前，就好像剛才是她是同他撒嬌，要他盛好飯菜一樣。

　　肆肆那道目光下，難以開口拒絕，拿起了筷子，慢騰騰的吃一口飯菜。但就如同有什麼東西堵喉嚨中一樣，她根本沒有辦法咽得下去。恭順著他的意思，囫圇吞了幾口後肆肆才擱下了筷子。

　　她微抬起眸子，眸中黑漆漆，好似蘊藏著許多東西裡頭。

　　他們的相處如此靜默而熟稔，就像是早就是知道了彼此間的心意。

　　裴湛也回視著她，他的忽然曲起手湊近了肆肆的唇邊，抹了一下她嘴角的殘漬，低問道：「不吃了？」

　　肆肆無聲的點了點頭，他的心思過於深沉，她也知道自己更根本不能騙得了他，如今也只是心中平坦的等待他開口問話。

　　「吃這麼少，待會路上恐怕會餓的。」這一句話，從裴湛口中輕巧的說出，心平氣和，不見一絲急躁。

　　「王爺都知道了。」輕喟著喃了一句，她從來都沒有奢望這一事情上能欺瞞得住裴湛。她今日的動作這樣大、這樣反常，憑他的心思只要稍稍一想就能察覺其中不尋常的地方。

　　肆肆隻覺得有一道目光凝視著自己，而她此刻這目光下竟然也不像方才那樣的坦然，有種做了壞事的錯覺。她做得這樣決絕，也只是為了確保自己可以順利離開，而同時也好叫裴湛能賣個面子給平遠侯，叫他的心日後能更加向著裴湛。

　　「肆肆，寧可這樣做是為了考驗我將你看得有多重。」 他驀然開口，卻是隱隱帶著失落。

　　肆肆輕微笑起，不會的，這種事情的她從來都不會去做。做了，無亂如何都是互傷的結局。若是裴湛選擇保全了她，那平遠侯難免心涼，畢竟如何，安色都是他的么女。但若顧全了平遠侯，那麼這消息再如何嚴封都會傳出去，她若是有心試探得到卻是這種結局也必然傷心。

　　她根本不會懷著這樣的目的去做這事情，好在裴湛甚是瞭解她的脾氣。

　　他思來想去只能想到她要借著這件事情離開自己一段時日。

　　而為何……要離開呢？

　　裴湛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恨不得將她此時心中的那些心思全部都挖出來看得通透。

　　「肆肆，多謝王爺成全。」她聲音清亮的說道，仿佛她這一走是非走不可，不能不走。

　　裴湛的疑問幾乎脫口而出，他很想問清楚為什麼一定要走，還要以這樣決絕且沒有轉圜的方式離開。他聽著她的這話，「不行」兩個字也都幾乎要從口中不由自主的跳出來。

　　他捏著拳頭到底是忍了下來，耐著性子輕喟著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肆肆搖頭不肯說，她鬢邊細碎的青絲也隨著她的動作而輕微擺動，但這細細軟軟的發梢撓的卻是裴湛的心。他的心似乎被這青絲做得網給的兜住了，隨著她的動作而揪心。

　　二人僵持了良久，裴湛數番思量卻還是妥協了起來，擰著眉頭卻是溫聲道：「往後只怕要輾轉征戰，許十個月的時間，只是這十個月後必須……回到我的身邊來。」

　　到了後半句，他幾乎是哄著她說著，聲音越發低柔。

　　不多不少，偏偏是十個月。

　　不知道他心中為何又是許了這樣一個月份給她的。

　　肆肆抬頭，眉眼間猶豫不決，囁喏數番，終究是咬了一個好字，應了下來。

　　裴湛卻仍有幾分放心不下，想了想添了一句道：「這邊事情不用擔心，讓綣花、去燼和玄訶陪你一道走。」他思付左右，如今蘇斥川已經將手探入了這後院，若是她仍和他這樣光明正大的處一起，只怕將來會更加防不勝防。況且他被戰事纏身，將她送走未必不好。

　　他的薄唇已經是抿得緊，「我已派人去找了體內蠱蟲的克制方法……」

　　肆肆低沉著頭，長睫微顫，聽著這話卻是忽然喃喃著低喚了一聲去打斷了裴湛， 「息梧……」

　　她大約是第一次，主動要環住了他的腰，將頭枕他的胸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費勁心思要做的，不過是勉強去留住一個或許不應該存在的小生命。又或許那十月之約，是因為他仍舊認定了她腹中有子。只是，她籌謀這麼多，根本沒想過要讓他知道這孩子存在。而這最後一計，就是要徹徹底底斷了他的那念想。

　　肆肆如此想著，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