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舊怨

　　馬車朝著晏王府疾馳，車內半響沒有響動。先前的愁山館太過於怪異，裴湛暗中緊盯著肆肆，這女子身上有太多成謎的地方，他越是靠近一分就越是覺得她撲朔迷離。他扶額凝思片刻，終還是開口，不鹹不淡的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肆肆將那木盒子捧在身前反復摩挲，聽了裴湛這樣問，怔愣了一下，認認真真的想了一番才輕聲回道：「我也不知道。」她抬起頭看著裴湛的方向，眼眸中也帶著迷惘不解的神色，「我知識小的時候隨我娘來過一次。」

　　「那個時候，剛才的小孩就這麼大，這些年過去了，還是這麼大。」緩了緩，肆肆有些出神的喃喃。

　　裴湛聞言，縱然是一貫淡然臉上也出現了幾分詫異，轉念一想，又道，「大膺也不是沒有過養不大的孩子，大概也是個侏儒罷了。」

　　肆肆卻搖了搖頭，「我娘說過，愁山館裡的一切都不能世俗的眼光去對待。」在她看來裡頭的一切都像是跳出了三綱五常，縱然再多的推測也只是枉然。

　　這樣開在京都的一家當鋪，確實不同尋常，只是不知道那古怪的掌櫃要肆肆許諾的是什麼東西。裴湛想要詢問，心頭反復思量，卻反而是抿著唇不再開口。

　　車中昏暗，安靜得有些沉悶，裴湛微微眯著眼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女子，看不大清楚，只有一個黑乎乎的大概輪廓。

　　肆肆突然開口，聲音低柔得有些誘惑，「王爺可想知道那人要我許諾的是什麼？」

　　裴湛驟然睜開雙眸盯著肆肆，就好像此刻的心思被她戳穿了一樣有些戒備和驚訝。

　　「他要我死後屍身。」她的聲音奇低，若有似無的，但又讓人覺得她說的這話的時候會帶著某種暢快的意味。

　　裴湛不由得蹙著眉，他料想那古怪的掌櫃要定然不是要金銀珠寶這樣的俗物，但這樣的結果還是出乎他意料。他薄唇開闔，想要說話，卻不知如何開口。

　　「肆肆只是想讓王爺知道，這世上怪異的事情太多了。」她這樣說著，居然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你……」裴湛終是忍不住出聲，皺了皺眉道：「你胡說些什麼？」

　　肆肆噤言，再沒有出聲。

　　回了自己的屋子，天已經黑了，肆肆點了自己屋子中的燈火，在桌邊就著火光端量著手中捧著木盒。這木盒上雖然有個小環，卻沒有落上鎖，肆肆記得，那個時候太過於慌忙，她只是胡亂的拿一隻盒子裝了東西就奔向愁山棺。

　　掀開蓋子，裡面果然有一隻青銅鼎，小巧精緻得就如同是放在案上的小香爐一樣，不過周身佈滿了綠色銅銹，顯得年代悠長。肆肆將青銅鼎取出，裡面哐當一聲，顯然銅鼎的腹中還藏有其他的東西。

　　肆肆手中稍顫，仿佛整個人都被這個聲音給怔住了一樣，頓了頓才咬牙，去取了藏在鼎中白玉出來。那白玉躺在她的掌心，明潔無暇，溫潤得很。而肆肆卻覺得這玉遍體生寒，寒意一直透到了她的心底。――沈城，你沒料到這玉終還是會落在我手中了吧？

　　肆肆撐著桌子坐下，緩了一會面色才好些，她探手捏著袖中的那個小楠木盒，眸中一時萬千感慨。――這大概也是藍氏一族命數吧，娘，你曾經逃到中原來也避不開的命數，如今也輪到我的頭上了。

　　舊物回歸，肆肆心中蕪雜，伏在桌上不消一會就被陷入混沌的夢中，一切都似夢似幻起來，等肆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屋中已經濃煙滾滾，夾雜火光，整個屋子都被火困住了。

　　濃煙嗆得肆肆咳了起來，她臉色一變，咬牙冷笑，果然有這麼多人前方百計的設計著讓她去死。她素來在濕潮的地方呆慣了，只要稍微燥熱些就會察覺到，不至於睡得這樣死，更況且煙霧已經滲了這麼多進來。

　　肆肆用袖子捂住了自己口鼻，看了一眼四周後伸手去推了一把茶壺。呵，果然是她太過於大意了，非但是水盆就是連茶壺裡面也是一滴水也沒有。

　　一天之內，兩場生死劫難。

　　火勢逼人，饕餮的火舌從門的細縫中探入，肆肆去拿木架子撞門，果不其然，門從外面被封死了。縱火的人面面都算計到了，就是斷了她任何退路，非要她去死。就如現在不斷逼近的火龍一樣，逼得她沒有退去的餘地。

　　熱浪的翻滾，肆肆覺得呼吸下去的熱氣一路灼燒著她原本就虛虧著的心肺。她咬緊牙關，一手將苜香鼎捧在自己懷中，三兩步走到門下蹲著去搗弄什麼。門縫有火舌探入，燎燒著肆肆側臉，一陣焦味，她一簇頭髮已經被探入的火舌燒為灰燼。

　　精煉的桐油注滿了每一條細縫，這樣烈火縱然是水也撲不滅。熔火看著肆肆的屋子被大火包圍得紋絲空隙都不剩，縱是站在人群也笑得得意，毫不掩飾。

　　――宋肆肆！在睡夢中燒成灰燼吧！

　　晏王府的驟然失火驚動了眾人全力撲救，幾位主事的大人也片刻就趕了過來，然而火勢絲毫不減。

　　「熔火！」璿容聽了一人稟告後，先是拔高聲音喝了一聲。只要發生的事情，就逃不過諜部的情報網，知道籌畫者是誰對於她而言也不過是片刻間就能知道的事情。

　　四周的人退散開，熔火一襲紅衣站在當中再顯眼不過。然而，她卻渾然不在意，看著被大火燎燒的屋子快意的笑了起來。她笑得這樣的酣暢，以至於除了燒灼爆落聲只聽得她一人的聲音。

　　璿容面上極冷，奪了身側玄訶別在腰間的銀鞭，一抖，就像著熔火揮過去。眾目睽睽下，紅衣女子竟然偏身一避，原本應是落在她臉上的一鞭子最終也只是落在了她肩頭。只聽得一聲悶響，她肩頭的衣物崩裂，皓白肩頭隨即漫湧出鮮血來。若是這一鞭子落到臉上也是免不了皮開肉綻，容顏盡毀。

　　璿容就是恨見她臉上這幅大仇得報的快意模樣，她那一鞭子原本就是劈向熔火的臉，現在這個不知道死活的瘋女人竟然躲開了！

　　――熔火，她不但在自己地方縱火，還公然挑釁了自己！璿容冷笑了一聲，那只原本握著鞭子的手愈加用力了幾分。

　　「璿容！」玄訶低喝了一聲，「等王爺來了再做處置。」

　　璿容不應，側臉斜睨著他，冷然笑道：「這是我璿容的地方，我今日就是要打死了她又如何？」

　　「璿容。」楚符也壓低了聲音勸解，「你何必為了這事發脾氣。」

　　玄訶有些驚訝，璿容的性子他們相處了這麼多年，最是清楚不過，她要是真較真的事情，就會咬死了不鬆口，楚符，為什麼要這麼說，分明是……

　　璿容笑得更是媚態橫生，只是眸眼間全然狠絕厲色，「我偏要看看我打了她會怎麼樣。」

　　裴湛趕來時，看著面前整個屋子的外面都成了火球，心中已有不好的預兆，這樣大的火勢怕是已經蔓入了裡面，單單是不散濃煙就能嗆死人。

　　「九哥來了就更好。」璿容見裴湛到此，卻仍然不肯收斂退讓，笑意冷然道：「如今我就當著眾人的面抽死這個敢在我璿容諜部撒野的瘋子！」話音未落就一個躍身而起，銀鞭揮舞，折腰甩袖猶如曼舞一般，然而鞭子裂空而生的勁風，自耳邊響過，卻叫人不敢有半分輕視。誰人不知，晏王府的璿容大人手段最是強硬，她原本也是天家貴女，平時懶得動彈，然而一旦動了怒，卻真是要攪得天翻地覆非撒了心頭的那口惡氣才肯甘休。

　　裴湛抿著唇，眸色幽深的看著前面火光沖天的屋子，暖色火光投在他的臉上，竟也不讓人覺得有絲毫溫度。玄訶看了一眼，竟覺得自家王爺是動了大怒，他無端心頭一跳，又覺得自己心中生出的念頭著實有些不可思議，荒誕的很。

　　一鞭揮下，並沒有如璿容的願落在熔火身上，卻是結結實實的落在另一個低矮人的背上。他身量齊矮，不過只到熔火胸口的樣子，卻是一身考究裝備。「璿……璿容大……大大人手下留……情！」才挨了一鞭子，那人立即朝著璿容的方向跪下重重磕頭，可惜他結巴，一句話討饒的話說得斷斷續續。

　　璿容持鞭冷眼瞧著，「憑幾個響頭就想饒命，往後人人都能在我前面撒野了嗎？」

　　那人見璿容不肯鬆口，一抬頭見裴湛面無表情直視著火的屋子也不敢朝他討饒，只敢對著璿容身側的玄訶求饒，「玄訶……大人，求……求求求大人手下留情，小的……小的……」

　　「誰要你求情！」那人的話還沒有說完，熔火就惡聲惡氣的打斷了他。她臉上再沒有先前的暢快，只是恨意滔天的看著替她跪下求情的人，仿佛這人又成了她的仇人。

　　可惜，他不是。他是她的夫君。

　　「熔……熔火……」那人吃驚的看著紅衣獵獵的女子。

　　「誰要你求情！」熔火幾近瘋狂的吼了起來，「我不叫熔火！我是璧仙！」

　　「收回你給的破名字！我從頭至尾都是璧仙！」

　　那人呆滯在那兒，一副難以接受、茫然無措的模樣。

　　紅衣女子卻哈哈暢笑了起來，笑得眼中沁淚，「如今，我大仇得報，也在乎生死。朱大，我璧仙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就是寧願死，也不要你替我求情！」

　　「你以為我願意嫁你嗎？每日只消想想我要對著你就想吐！」

　　利刃雖能傷人性命但又豈及人言能傷心？

　　熔火越說越暢快，這滿場的人都看著她，仿佛只有出言鄙薄了他，旁的人才不會再譏嘲她，「你天生侏儒，憑什麼害我也被人背地裡恥笑！我是正常女子！我容貌不輸旁人！」

　　「憑什麼當年救了我，就要我嫁你！」

　　朱大被熔火說得癱坐在地上，直愣愣的看著她，面上都仿佛是失了表情。他是刑樓的主刑，各種狠絕刑罰都是出自他之手，辛辣陰狠之名早是在外。旁人縱是譏嘲他，可又有誰敢當他的面說？而今還是頭一遭被人指著鼻子劈頭蓋臉的罵，不是別人，真是他的妻子。

　　這一切落在熔火的眼中，她越發覺得舒暢，「你這矮子！侏儒！憑什麼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