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妒根

　　肆肆伏在桌子上，渾身忍不住打顫，剛才，她真的差點就死了。捂著唇咳了幾聲，胸口上湧的血腥味和原本口中殘血混在一起，她臉色蒼白，眉眼間的孱弱怯懼反而是生出了另一番柔美來。

　　纖秀站在旁邊有些不忍看她渾身的狼狽，咬著唇道：「我去找師父來。」

　　肆肆低頭攤開自己手掌，這是曾經是執筆彈琴的手，她也曾坐在女兒樓的窗邊看著院中百花爭豔，提筆一首新詞。而今……沒有而今了。他們都緊著推她入深淵，萬劫不復。肆肆低頭，心中絞痛，若是沒有蠱術，只怕他們也會對她棄之如敝帚的吧？

　　她將桌上白紙平鋪，將紫毫提在手中，她才重見天日，加之手腕處有傷，每寫一個字都是這樣吃力，歪歪扭扭，勉強可看。但是肆肆卻顧不得，一刻不停的寫，仿佛有一隻洪荒猛獸緊追在身後，只要她一停筆就會把她囫圇一口吞下。

　　去燼進來的時候看見肆肆渾身添了新傷，又見她埋頭寫著什麼，快步上前，恨不得搶過她手中的筆，「你這小怪物，當真是不要命了？」

　　肆肆猛然抬頭冷冷的看著他，她雙眸漆黑，漠然直視。

　　去燼被這目光盯得發毛，心中頓覺自己好心喂了這頭沒良心的畜生，氣得吹鬍子瞪眼起來，「好好好，你以後就是求著老夫，老夫你不來給你治病。」

　　「你等著看，沒有老夫的調理，你這身子可能撐過半年！」說著去燼就盛怒拂袖而去。

　　纖秀見去燼疾步出去，喊了一聲「師父」也急忙追了出去。

　　肆肆蹙著眉，繼續寫著悠哉蠱的秘法，不動悲喜。

　　手下宣紙上已經一點點寫出了煉蠱的步驟和需注意的地方，凝眉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任何錯地方，她才喊人去請綣花來。

　　不一會兒，綣花就來了，然而，她走進來卻是含怒的看著肆肆，面色有些不善，「宋大小姐何苦折騰人。」話音未落就將一張小箋扔在了肆肆的面前。

　　肆肆伸手拾起那張紙箋，展開來一一念道：「苜香鼎，南疆藍家秘寶，活異蠱，生描色，最後為京都宋肆肆所持。」短短數字，卻已是來龍去脈周全，把最終的下落指向了她。肆肆抬起眉眼看著綣花，平靜的說道：「你不去查了，又怎麼會相信這東西的好處？我又怎麼有機會去取回這東西？」

　　綣花擰著眉不語，她看著眼前坐著的女子，她分明是這樣孱弱，卻猶如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心思也曲折繁複。

　　「煩請姑娘將這帶給晏王。」肆肆低頭將桌前的紙卷成一卷遞給了綣花。

　　「主子原本以為還要幾日，不想下午敞園的事倒讓你乖順了。」綣花冷笑一聲，接過紙箋就轉身離開，空留肆肆和一盞孤燈相對。

　　肆肆聞言心中一陣翻湧，原來都是知道的，也難怪，敞園中發生這麼大動靜，大概在第一時間大家都是知道了吧。他們都在逼她乖順，不要耍花樣，或者，這下午的一切都是他們一手策劃的也不定？

　　她惜命，他們都用她的命逼著她，她怎麼能不乖順？

　　等肆肆的蠱快練好的時候，已經是過去了半月有餘。驚鳥來傳話說晚上主子會帶她一同去，以婢女的身份。

　　傍晚，肆肆被驚鳥領到了敞園的門口候著，不消一會兒，馬蹄聲漸漸傳來。不遠處，四架的馬車飛馳而來，金色的車轅金色車廂，逼人貴氣。肆肆匆匆爬上馬車，撩起簾子只坐靠著外面的一小塊地方。車內只有裴湛一人，綣花並沒有跟著，當中寬敞，無一不是奢華至極，小案幾上還點了一鼎熏香，氣味清雅。

　　晏王裴湛一身換了一身黑灰錦袍，銀色雲紋腰帶上嵌著滴水翡翠，銀冠束髮，渾似天人，風流雋永。

　　「都準備妥當了？」突然裴湛口氣極淡的開口問道，目光落在肆肆的身上。

　　肆肆點頭，輕輕「嗯」一聲。

　　她指尖觸摸著那只裝著蠱蟲的細小瓷瓶，只覺得滾燙。

　　裴湛再沒有說話，肆肆卻覺得心緒難寧，好像一池平靜的池水被攪渾了。

　　京都沛靈公主府。

　　今日是駙馬生辰，公主府廣布門帖，邀了京都的世家權貴。席間，肆肆低斂著眉眼跪坐在裴湛的身後，酒過三巡，他藉口出去醒酒。肆肆料他是有話要吩咐，也一路跟著出來。然而裴湛一開始確實只是在湖邊借著湖風醒酒而已。

　　「你可知道沛靈公主嗎？」裴湛微微眯著眼看著浩瀚的湖面，平淡的開口問道。

　　若是以前她不認識，那作為剛才宴上的女主人，她怎麼會不認識？肆肆輕聲道：「知道。」

　　沛靈公主是當今聖上的大公主，雖然母氏低賤，但也到底是天家貴女，更是身為皇帝九弟的裴湛的親侄女。

　　隔了會兒，裴湛才繼續說道：「先前你煉蠱所用到的那滴血就沛靈的。」

　　肆肆遲疑了一下，才緩緩應道：「是。」其實，事到如今他根本沒有必要告訴她蠱蟲的宿主是誰，她……也不關心，肆肆捉摸不透他說這個坦白的原因。

　　「很好。」裴湛說了簡短的兩個字就逕自走開，他身份尊貴加之儀容不凡，一路上都是女眷矚目焦點。他這樣的貴公子，為何還要豢養敞園裡的這樣一群妖魔走獸？養這麼多的「狗」是要咬誰？

　　肆肆吹了一會湖風，才準備回去。

　　「安色郡主才是真正尋得如意郎君，哪像我家呆子，每日只知道說那些預迂腐道理。」一群年輕女子由遠處走來，各個錦衣華服，珠翠滿頭。

　　「是啊，安色郡主垂青的那位才是如今朝中第一得意的青年才俊，深得聖上寵信，模樣也是少有的俊朗。」

　　「你們就愛那我取笑，他哪裡就有這麼好？」其中一人含著笑啐道，然而語調卻是十分輕快得意的。

　　肆肆低垂得著頭往後退了幾步以免衝撞。

　　「現如今京都多少女子慕戀著監察禦史大人，安色你若嫌他不好，不如讓給我家表妹罷了……」

　　「呸呸呸。」那打趣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先前的那個女聲匆匆的打斷，「你們再胡說。」

　　「瞧她急的，不過是說笑的，誰人不知沈城沈大人只一心一意對我們安色郡主。」

　　轟……肆肆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道雷擊中了。沈城。沈城。這兩個字在她的唇齒間反復咀嚼，苦澀辛辣，再沒有往日的一絲甜蜜。

　　你果然是平步青雲，美人在懷！好，很好！

　　肆肆咬著牙冷笑，胸中五臟就像被一隻手翻攪著一樣疼。真正從旁人的口中聽到他近況，她才知道自己對他一直都懷恨。原來，他的近況現如今她也只能由從旁人那邊聽到零星半點。情意不在，那個人再也不會將瑣事寫在信箋上一一說與她知道。

　　聽到他這樣春風得意，肆肆恨不得現在就當著他面毀掉他的一切！

　　沈城……她終是咬緊牙關，將這流連在唇齒間的這兩個字咽了下去，一路灼燒她的心肺，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一群人聲越來越遠，肆肆才稍稍平復下來，低頭看著握著裝有蠱蟲瓷瓶的那只手，眸光微閃。悠哉悠哉，從此只知歡喜怎知不是件幸事？她幾乎有將這蠱種在自己身上的念頭！不，她殘喘兩年還有別的事沒有做！

　　肆肆渾渾噩噩被湖風一吹果然是靈台清明了起來，她抬手一摸眼角，不知何時那邊已有些濕涼。朝著宴席大廳快步走了過去，肆肆小心翼翼跪坐在裴湛的身後。只因為他晏王的身份，和沛靈公主坐得極為靠近。

　　公主笑語晏晏，駙馬也偶爾耳鬢低語。如何看都是羨煞旁人。

　　肆肆吸了口氣，撥開了瓷瓶的塞子，小小蠱蟲只有米粒大小，白花花的爬動著。肆肆讓它在指尖停留片刻就將之放在朝向上座方位的地上。蠱蟲不同其他，早在煉製過程中已是嘗過了宿主的血，脫離了蠱母自會去尋宿主。

　　她收回目光斂著的眉眼，再不去看其他，一動不動。曾經，花社詩社她也不少參與，現在場中的一多半人她都知曉，只是……現在的她又怎麼會和曾經姣好容貌對得上號？只怕被認了出來，他們也只會咒駡她，恨不得將她扭送到官府去吧？

　　宴會一直持續到最後，一切都相安無事，肆肆知道悠哉只會的宿主嫉妒傷心時才會發作。臨走時，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輕摟著沛靈公主的男子，耳邊迴旋著裴湛最初說的那句話，「孤要你養一蠱，能叫人不善妒。」

　　那個女子雖然眉眼間嬌縱，但目光總是追隨著她身旁夫君，低眉淺笑最是溫柔。善妒善妒，誰能教她生妒，不過是太在意了那人罷了。如此愛深，而那人卻只想給她悠哉蠱。

　　不愛了，自然也就沒有妒了。

　　肆肆黯然得想，要是真到了那天，她的熱切目光再不了停留在他的身上，他是不是也會有幾分悵然若失？

　　男女之情，才最是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