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也不太會講,感覺就怪怪的嘛~~
「上週末真的很抱歉!」
「…………」
隔週的星期一。
我動用全副五感,在人群中發現了低調地匆匆由車站走向學校的加藤,便立刻用沖的追到她後面。
……呃,雖然我想那並沒有刻意低調,不過加藤這個人挺難發現的耶。
「下次我絕對會補償!拜託你息怒!」
「…………」
然後,我在追上人的瞬間就試著像這樣負荊請罪,對方的反應卻不盡理想。
加藤將嘴巴閉成一字型,視線直直對著我,幾乎毫無反應。
哎,雖然也不是不能把那當成她平時的淡定態度,重要的是她不肯回話。
「怎……怎樣啦?難道說,你有那麼生氣?」
「啊,不是……呃,我有點感動。」
「感……感動什麼?」
「就是安藝你那樣的個性,也會對我低聲下氣。」
……結果,我隨後就發現那十足是加藤才會有的反應。
「呃,但我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高姿態的人耶?」
「嗯,我有同感,你對我以外的人並不會。」
「……因為加藤對我來說是獨具意義的第一女主角,這樣解釋可不可以?」
終究還是老樣子的日常讓人感到安心,不過我姑且也做了反省,並發誓自己以後會對加藤再好一點。
首先,就從「挺難發現」、「埋沒在人群裡」、「有小角色的味道」,這一類微妙地失禮到極點的側寫開始節制好了。
……呃,「微妙」和「極點」不能並用啦,微妙地不合邏輯。
「對了,我才想和你道歉,因為沒辦法去探病。」
「不會啦,沒那回事。」
昨天我已經出現過「啥?我又沒有等你來探病!基本上,你過來也只會添麻煩而已!」那種青澀調調的言行,所以今天就省了。
「我本來也想去的,結果在商量過以後,還是打消主意了。」
「我懂啦,是詩羽學姊阻止你的吧?」
「不對,是澤村同學喔。」
「啥?」
「畢竟我們之前在你家碰過面,所以我也邀了她,看她這次要不要一起去探病……」
「……後來她怎麼說?」
「她說你的感冒性質很惡劣,感染性高到在小學的時侯曾經讓全班病倒,所以要我別去。」
「……哦。」
小學時的我是什麼來頭的生物兵器啊?
不過,這樣我就明白,昨天英梨梨在詩羽學姊到我家時,那句「怎麼是她來?」的個中含意了。
那傢伙的腦袋裡,當時只惦記著有可能跟加藤碰個正著……
「早安,宅男宅女。」
「啊,早安。」
「早,咪子。」
和女同學一號道早安之餘,我一面在腦子裡拚命整理兩個女生昨天較勁的內容。
難道學姊成功把英梨梨比了下去,而且還幫忙掩護她?
我這個社團是在搞什麼沒意義的鬥智戲碼啊……
「嗯,我聊了很多事。和霞之丘學姊。」
「哦。」
接著話題又毫無要點地換到詩羽學姊身上。
「不過,那樣就等於和大名鼎鼎的霞詩子老師聊過天耶……感覺好光榮。」
「你們每星期都會見面吧……」
何止見面而已,你還受過她的演技訓練,但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卻有這種距離感。
這就是「段數」的差異嗎?
「不過,她真不愧是作家,聊天時妙語如珠耶~~」
「你體會得出那個啊……」
倒不如說,詩羽學姊能和加藤這樣的人聊得妙語如珠,果然是個厲害的創作者……創作者?
「對了,加藤……」
「嗯?怎麼樣?」
在那個瞬間,我想起一件要緊事。
「學姊是怎麼說我的?」
「咦?」
『接著話題就切入核心,談到了我和倫理同學的初體驗……』
我想起學姊是個優秀的創作者……兼惡劣的吹牛女王。
「呃,雖然我想不至於啦,但她有沒有把我說成狠心的男人,或者喪盡天良,或是提到諸如此類的壞話、八卦、真相……」
「……那些話果然也包含真相啊。」
「她有說對吧?」
「唔,這個……還好啦,提到一點點而已。」
「你快說!全部給我招出來!」
「那……那不可以。我們有訂女生間的協議,所以不能說啦~~」
「加藤,要是你受到學姊的威迫,我可以陪你商量喔。」
「那麼受了安藝的威迫和性騷擾還有宅騷擾,有誰可以陪我商量啊?」可惡,不愧是詩羽學姊,像加藤這種角色,根本被她封口封得死死的。
咦?剛才發的誓?我有講過什麼嗎……?
「噢噢,倫也幫,來得真早。」
「嗨,你反而晚了。今天不用晨練嗎?」
「早安,永島。」
先不管那個,我和隸屬橄欖球社的男同學二號如此道早安之餘,又忽然想到一點……
最近,同學們對加藤的觀感好像終於有了改變。
……並非當成我的朋友或女友,那種調調是把她當成我的御宅圈同好之一了。
※ ※ ※
一如往常,放學後的視聽教室……
大小差不多等於兩個教室相連在一起、擠一擠大概可以容納一百人的寬廣室內,今天同樣能聽見寥寥四人亂響亮的說話聲。
宛如要證明「視聽教室」這個名稱,教室的四個角落都有大型液晶螢幕坐鎮,而天花板掛了彷彿統御著那些螢幕的投影機,教室正前方則是一面特大號的電動投射幕。
此外還有,教室後面鄰接的,是以厚實玻璃窗區隔開來的播控室兼視聽準備室,有活動時就可以當成迷你劇院,舉辦動畫馬拉松播映會。
像我們這種默默無名的社團(確實沒取名稱的層面也算在內),可以每天佔據備齊昂貴器材的這塊地方,當中有很深的因素。
由於我從一年級就主張:「我是最能駕馭視聽教室的人!」而大肆利用這間教室的關係,全是機械外行的老師們,都如獲至寶似地把我當新人類對待。
多虧如此,每個老師用這間教室的器材上課時,要是出了什麼狀況,一律都會從播控室立刻開廣播叫我過來,不知不覺中就營造出由我佔據這裡也沒人敢講話的輿論空氣了。
「那麼加藤同學,這次要麻煩你擺個憋著火的表情。」
「憋……憋著火?」
「好啦,就是碰上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時的臉。會稍微鼓起臉說:『那算什麼嘛,不理你了!』像那種感覺。」
「咦?咦?」
「欸,我現在要的不是慌張失措的臉啦!趕快讓自己火大,憋著火!今天之內不掌握到所有表情模式不行啦!」
「好……好的!」
就那樣,放學後在視聽教室集合已經變成慣例,會有怒罵聲來回交錯也是慣例。
話雖如此,今天有一個部分跳脫了慣例……
「欸,加藤同學……你擺那種像是在治療蛀牙時塞了棉花到臉頰裡的撲克臉,我還是很困擾耶。就不能更生氣一點嗎?」
「對……對不起,澤村……呃,那是像這樣嗎?」
即使怒罵聲的來源是同一個人,繃緊神經挨罵的人卻不一樣。
「……你那樣,就是照目前狀況該擺的『有點過意不去的表情』啦。」
「好……好難喔。」
加藤打直背脊,臉色緊張地在椅子上坐得又正又挺。
另一邊的英梨梨同樣坐在椅子上,眼前還豎著大塊畫布,並且用鉛筆飛快地在上面揮灑。
另外,英梨梨這邊的姿勢極度不良,畫布和臉離不到十公分。
因為這傢伙在眾目睽睽下是絕對不戴眼鏡的。
「想像一下……比如你被倫也罵了很過分的話,或者被他性騷擾的那個瞬間。」
「我沒做過那種事!完全、絲毫、一丁點都沒有!」
「抱歉,安藝,你那再怎麼想都是謊話。」
「啊,你的表情又變得淡定了……唉唷,重新再來過!」
「噫!」
哎,先不管那些,這個狀況簡直像畫家在對模特兒下達細部表情指示,只認識英梨梨平時德行的人來看,肯定會覺得這是不折不扣的美術社社團活動。
倒不如問,有多少人能發現,其實這是在進行美少女遊戲的角色設定作業……
「還有倫也!」
「噢!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事情……」
「我要檸檬茶。」
「咦……?」
「雖然我想你應該知道啦,要買○頓以外的喔。那個牌子太像紅茶,不合胃口。」
沒錯,這是遊戲的角色設定作業。
我發案的企畫,終於開始運作了。
所以囉,才會有這麼重要的事情交派給我……等等,喂。
「我說啊,我可是這個企畫的製作人兼總監……」
換句話說,我在這個企畫乃至於工作現場,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啊,對喔,聽你一說確實是那樣呢。」
說著,或許英梨梨總算是理解我的意思了,就「啪」的一聲拍了手……
「加藤同學,你要喝什麼?」
「唔……咦?」
多親切啊,她連加藤的需求也一起問了。
「倫也總不能只買我的份啊。那樣會讓現場的氣氛變差,再說當總監就要平等對待所有成員才可以。」
「是那樣嗎,安藝?」
「……加藤你喝咖啡可以嗎?」這時候要是反駁「哪有那種事!」,會讓現場的氣氛變差,再說當總監就要平等對待所有成員才可以……
「那你幫我買咖啡歐蕾。」
「我知道了……」
結果,加藤既客氣卻又不推辭英梨梨的提議,很像她的作風。
「啊,我給你錢……」
「沒關係喔,加藤同學。這種情況,一般都是由製作人請客。」
「…………」
沒錯,我就是這個企畫的製作人兼總監,安藝倫也……
我現在,只需要細細地體會遊戲製作開始起步的喜悅,並且勤奮地做著自己辦得到的事就好了。
「啊,還要麻煩你,順便買些吃起來不會弄髒手的東西。」
「…………」
啊,好忙好忙。
「詩羽學姊……我買東西回來了。」
「…………」
學姊這裡,和待在窗邊的英梨梨她們是相反側。
靠走廊的最後一排座位,在夕陽也照不到的那個地方,有詩羽學姊默默敲著筆記型電腦的身影。
「學姊喝黑咖啡可以吧?來。」
「…………」
敲鍵盤的手沒停。
然而,嘴巴卻比平時動得更少。
她真的默默投入於其中。
好厲害,我沒看過這麼專注的學姊。
「還有我也買了零食……肚子餓的話請用。」
「…………」
啊,不對,也許只是過去我並沒有實際待在工作現場罷了。
可是,她這專注的模樣實在不簡單。
這說不定,就是名作誕生的預兆……
「倫理同學。」
「嗯?」
結果,為了不妨礙專注的詩羽學姊而打算退居後頭的我,反而被她叫住了。
「有沒有甜食?」
「呃,如果Pocky可以的話,有。」
「那就給我那個。」
別說翻購物袋了,學姊的眼睛依然不離螢幕,手也一直不離鍵盤。
「好,東西在這邊,請用。」
所以,我希望多少讓學姐方便一點,就打開了Pocky的包裝,擺在她右手旁邊,然後再一次退居後頭……
「我說『給我』了耶?」
「東西就放在那裡啦。」
「這種狀況,你要我怎麼吃?」
「就用右手拿啊。」
「你還是一樣沒用……!」
「咦……?」
當我才納悶詩羽學姊怎麼會開口臭罵我,還發出一聲咂舌,鍵盤就敲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猛了。
回神朝螢幕一看,文字正用眼睛跟不上的速度顯示在上頭……
『什麼嘛,兄長是軟腳蝦!膽小鬼!沒骨氣!』
『你自己可以吃吧,琉璃?你今年幾歲了啊……?』
『不是那種問題!我都說自己忙得手分不開了……!』
「……呃,學姊,你現在真的在寫劇情大綱嗎?」
話說這個狀況,講白一點就是「我很忙啦(喂我吃)!」……?
「…………」
「…………」
對於我那項疑問,詩羽學姊也沒有反應。
只有螢幕上新添的妹妹角色的台詞變得越來越激動,而且越來越幼稚而已……
「…………」
「呃,意思是,要像這樣嗎……?」
所以,我從包裝裡抽出一根Pocky,然後留意著不擋住學姊的視線,拿到她的臉旁邊,再將前端伸進她的唇……
就在那個瞬間。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唔哇?」
我還來不及退縮,拿在手裡的Pocky就被吃得一乾二淨,她只將沒裹巧克力的部分留了下來。
這是哪門子的地獄Pocky遊戲啊?我還以為會連手指都被啃掉。
於是,在我想著這些的空檔,學姊擬出的情節進度也越來越多,螢幕逐漸遭到新台詞蹂躪。
『兄長!再一口!再一口!』
『你是多愛撒嬌啊……?』
「學姊……」
「…………」
無論講話或設計台詞,難道這個人都不顧形象的嗎?
呃,或者這就是作家的天性……總覺得也不對就是了。
「唔……那麼,再來一根。」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欸,拜託不要吃得那麼急啦,學姊。」
可是到第二根,我大致也習慣了。
簡單說,與其把這稱為Pocky遊戲,當成喂鯉魚就好了……啪嘰!
「呀啊!」
……在我又變得從容的瞬間,這次換成從教室相反側,傳出乾硬木頭斷裂的聲音、以及加藤的驚呼。
「糟糕,素描用的鉛筆斷掉了。總監,你現在立刻去買。」
「英梨梨……」
要折鉛筆也不要整根折斷,折筆心就好啦……
※ ※ ※
於是,社團活動在那之後依然順遂……
「什麼嘛?加藤同學,你連給人白眼也不會嗎?」
「普通人都不會啦……」
英梨梨的憤怒指數……仍持續上升,氣得讓人懷疑是不是還剩兩階段變化。
「真沒辦法,那接著換生氣的表情……你擺個額頭上感覺有生氣符號的臉。」
「我說,澤村同學……」
「啥?那也不行?不然流汗符號呢?總不會連在臉上多三條線都辦不到吧?」
「那種問題還有『會』或『不會』的可能性嗎?」
「這樣我一張Q版角色的設定都畫不出來嘛!要怎麼辦啦……?」
「對……對不起……?」
我想就算再厲害,也沒人擺得出那種臉吧……
※ ※ ※
「呵……呵……呵……」
「學……學姊……?」
「咯……咯咯咯……搞什麼嘛,這女生好扯,簡直糟糕透頂!」
接著,這次又變成詩羽學姊鬼上身了。
「哦呵呵呵呵……嘎哈,啊哈哈哈哈哈!」
她同時拍著鍵盤和桌子,還大動作地抖腳……這個人是誰啊?
「太慘了~~這兩個人要怎麼湊成一對~~莫名其妙~~」
「學姊?詩羽學姊?那……那個……你還好嗎?」
昨天學姊還微笑說道:「為了你,我什麼事都肯做喔。」,那副面容如今已不復見。
面目全非的程度,好比同伴正在大喊:「開槍!快開槍,倫也!那已經不是你認識的詩羽學姊了!」而令我遲疑該不該一槍讓學姊痛快。
「啊哈!啊哈哈!咯咯咯咯咯……唔?欸,倫理同學!」
「什……什麼事?」
接著,總算聽見我呼喚的學姊又驟然色變。
簡直像……像那個一樣,從無表情的能劇面譜忽然變成般若鬼面的機械人偶。
「不要看這邊!什麼都別問!一句話都別說!」
「我感到十二萬分的抱歉!」
……難道說,《仙鶴報恩》是個紡絲織布時會變得像這樣瘋瘋癲癲的女織工,在嚇走男人以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寫出來的故事?不會有這種幕後秘辛吧?
話說回來……
創作者的心靈黑暗面,還真深奧……
※ ※ ※
「終於開始了耶~~」
「就是啊~~」
放學後順道光顧,已經一回生二回熟的木屋風格咖啡廳。
在那裡,有我和加藤為了慶祝遊戲製作起步,而舉辦小小慶功宴的身影。
「話說真的好累喔~~」
「也對~~」
……今天的社團活動毫不留情地磨滅了我和加藤的體力及精神力,讓我不得不從第一天就幫加藤打圓場。
證據在於,加藤看都不看菜單就一道接一道地點甜品,甚至還指定加淋小倉紅豆醬。
對於這傢伙一反常態地「卯起來」的點餐方式,連我也不免重問第二遍。
「我覺得,我今天才算真正認識加藤同學耶……」
「是喔,那太好了。」
你的受污染度比我少了十年份之久,多幸福啊。
「該怎麼說呢?原來,澤村同學其實是唯我獨尊型的人耶。」
「那傢伙的凶惡本性,你終於懂啦……?」
英梨梨是凶惡,詩羽學姊是邪惡……
從這當中,同樣能看出國文的細微語感有多奧妙。
「可是安藝,你一臉瞭然於心地談那些,我覺得不太對耶。」
「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啊,受她荼毒得最深的人就是我……」
「反了吧?」
「反了?」
「安藝,你有沒有對澤村同學的人格培養造成致命性影響?」
「…………完全、絲毫、一丁點都沒有。」
起碼說是「重大影響」就夠了吧?我想這麼吐槽,不過講出口的話,也許就等於招認了自己的致命性罪過,所以(從整句話來說)我還是否認。
「要怎麼說呢?總覺得澤村同學每句話都有你的影子耶……所以就某方面而言也嚇到我了,但我倒不覺得困惑,應該說反而可以保持平常心。」
「就說那是心理作用啦,小心我宰了你這個臭傢伙……不是啦,對不起。」
糟糕,被加藤批評得太慘,差點讓我人格分裂了。為了讓心情冷靜下來,我將自己的冰咖啡一口氣灌進喉嚨。
咖啡順口的苦味,搭配蜂蜜、糖漿、牛奶和鮮奶油的強烈甜味,絕妙地在嘴裡擴散……喂,這鬼東西調得太不均衡了吧。
「好……好啦,英梨梨那邊我之後會想辦法……談點別的事情吧。」
「那麼,接著來開你的反省會好了。」
「我好難受……可以做的事情太少。」
「啊,抱歉。」
我想都沒想過,發揮不了存在感的自己會慘到讓加藤同情。
提到我今天的作為,就只有被英梨梨打斷而中途腰斬的活動前致詞,以及因為那兩個人匆匆離開而提早收尾的活動後致詞……
「好……好啦,你下次再加油就可以了吧?先進步到不會妨礙大家的程度。」
「發什麼戰力外通告啊!加藤,你該不會以為我再也沒辦法嶄露頭角吧?」
「你會喔?」
「總監的工作接下來才要開始啦!」
沒錯,現在沮喪還太早。
我確實不會畫圖,也寫不出文章。當然更不會成為女主角(偽娘除外)。
這樣的我要在遊戲製作現場發揮存在感,只能靠監修成品、統籌內容及確認製作進度而已。
計畫剛起步,所以在目前這種既沒人停止作業、又什麼都還沒完成的狀況下,我沒事情做是理所當然的。
「原來如此,不愧是大人物。難怪有辦法將我硬捧成女主角。」
「呃,那部分不算總監的工作,而是製作人才有的甜頭。」
「呼嗯?」
「……啊,沒事。剛剛的當我沒說。」
不對,我原本想強烈聲明:「沒有任何一個業界會用硬捧的手法!那是都市傳說!」……看來我也累了。
「嗯,不過我還是要說,遊戲製作終於開始了~~」
「對啊,嗯,終於開始了。」
「等工作告一段落,我想出去玩~~」
「等等,喂,才剛開始你就在盤算結束時的事喔?」
「啊哈哈,抱歉。」
「唔,不過上星期我也虧欠過你……給我等著吧,六天場購物中心……!」
「……呃,假如你壓力那麼大,換其他地方也可以喔?」
「並沒有壓力啊?是誰散播那種謠言!要逛街或看愛情片都儘管來喔。」
「都說不用勉強了嘛。我去J○YPOLIS(註:遊戲公司SEGA經營的遊樂場)也能夠玩得開心啊。」
「你那是什麼高姿態的目光?真氣人!既然這樣,我就算賭氣也要去六天場購物中心!我會去甜點吃到飽的店然後只點一杯飲料!而且插兩支吸管!」
「呃,那個我沒辦法配合。」
「好,我贏了!」
「咦?剛才那算我輸?」
就這樣……
在這短暫時光裡,我們就像真正的情侶般歡談。
啊,還有……
我們兩個一直到最後,都沒有談及今天的詩羽學姊。
※ ※ ※
「……所以囉,這就是情節大綱的初稿。雖然還只有基本設定和第一女主角周邊的故事。」
「好快!」
然後到了隔天,同樣在放學後的視聽教室。
昨天的「THE‧不可接觸者」霞之丘詩羽學姊,一面揉著明顯紅腫的眼睛、一面將夾子夾好的整疊紙張甩在桌上。
封面上,用了MSP哥德字型、24pt大小的字體這麼寫著:
『由倫理同學為倫理同學量身打造的,富含倫理觀念的超健全美少女遊戲企畫(暫定)』
「……呃,這個暫定的標題是怎樣?」
「很健全吧。這樣就連腦袋生○的CER○(註:日本電玩遊戲審查機構)也挑不出毛病。」
「呃,審查的對象又不只有標題。再說同人作品和倫理○構也沒有關係。」
基本上,完全還沒觸及遊戲內容,就幫企畫特地取一個新的暫定名稱有意義嗎……?
「嗯,總之,這個星期的作業進度姑且算結束了吧?」
「是啊……內容太充足了。」
我迅速翻過內容,幾張A4紙全被文字填得密密麻麻,怎麼看都比我在黃金週寫出的企畫書多出一倍以上。
而且八成不只份量多,連內容都要密集好幾倍。
一個晚上就寫得出這些……商業作家也太……
「然後,呃,接下來我有點事想商量。」
於是,在我感慨得說不出話時,詩羽學姊露出有些過意不去的表情。
「唔,我的意思,並不是我討厭參加這個活動喔?只不過……」
「啊……」
「不過,要怎麼說呢?往後我還是想避免在這個地方進行作業……」
學姊交出這麼多的成果卻露出那種臉,我本來也覺得挺納悶,可是聽了她接著說出來的話,其中用意似乎就顯而易見了。「啊,還有今天我也不會說要先回家喔。畢竟出社會以後,就算只有自己先完成工作又沒事能做,也要故意加班,配合效率慢的同事的辦公時間,不然就會被上司指為『協調性有問題』,評價變得還比無能的同事低,好像也有腐敗的公司組織是這樣的呢。」
「高中生不要把話講得那麼滄桑啦!」
……儘管一席話的語氣聽起來充滿歉意,那片毒舌卻仍然大殺四方,該說真不愧是詩羽學姊嗎?
「另外,還有一件真的無關緊要的事情,想稍微拜託大家……可以的話,要是能將我昨天的言行舉止忘掉就太好了。」
接著,學姊在最後提起誰都能看透的正題。
哎,雖然開場白非常冗長,但終於說出心裡話的詩羽學姊,眼裡顯得有一絲絲安心,以及一絲絲不安地望著我們。
「那種事情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喔。」
「真……真的嗎?倫也學弟……?」
「真的啊,就算會發出怪聲,又笑得怪裡怪氣,還抖腳抖到我們都不敢領教,詩羽學姊一樣是詩羽學姊嘛。」
「你根本就不敢領教、根本就放在心上嘛……」
由於那副不安的表情意外新鮮、也意外可愛,我忍不住就罔顧後果地踏進地雷區了。
然而,和我那種出於興趣的反應互鴻對比……
「那種毛病,對創作者來說不是見怪不怪的習性嗎?」
「澤村……?」
感覺最會拿這個話題刺激人的傢伙,反應卻異樣灑脫。
「在腦子裡創作東西,就是要將自己和世界切割開來,沉浸在不可能的妄想,然後傾盡心思去作啊。就算想的內容會稍微說溜嘴也不奇怪。」
「就……就是嘛。畢竟,我是在創作啊。我就是神。那樣子難免會變得傲慢,如果世界不能順自己的意,發飆也是當然的囉。」
「學……學姊……?」
於是,詩羽學姊對那句稀奇的幫腔產生共鳴,附和時的態度彷彿表露著:「哪的話,我可是神明。」
「所以我們才能支配,才會征服世界。畫家用顏色,寫手用語言。因為,我們能用的武器就只有那些啊。」
我心裡才剛想,神明就變成兩尊了……?
這兩個隱性中二病患者是怎麼回事?創作者全都這樣嗎?
「確實沒錯。也許那背離世界的常識,可是,寫作故事時我就不會那麼認為。要說的話,反而是這個世界才讓我覺得奇怪。」
「我懂……我懂!可是,世上偏偏就有人不花苦心,只會對別人的畫作挑毛病,還自視甚高地藐視作品,那種傢伙簡直多得……吼!」
而且她們還罹患重度的被害妄想?
「真的呢,對於那種低能兒……我也很想消滅他們。」
「我腦子裡有準備幾種消滅的方式。」
「澤村,你偏好物理性抹殺或社會性抹殺?」
「哎,我主要都從社會性下手……也已經想好幾套把人逼上絕路的手法了。」
「你在網路上具備多少支配力?」
「我腦內的超級駭客性能非常強喔,要秀一下規格嗎?」
「停!你們兩個都夠了喔。」
為什麼只有聊這種腦殘的話題會合得來啊,這兩個人喔。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創作者腦……我完全無法融入那個世界。
啊,此外,雖然加藤今天到現在都完全沒有發言,我在這裡還是要做個聲明,她就在我旁邊像只小狗般發抖。
……她人確實都在喔,一直都在。
※ ※ ※
於是乎,富含倫理觀念的健全創作活動,今天也開跑了……
「不行!根本不行!完全不像樣!暫時休息!」
「好~~」
「欸,加藤同學,在這種狀況不要答得那麼開朗……」
「對不起……啊,對了,我有帶蛋糕捲過來,澤村同學你要不要一起吃?呃,雖然是便利商店的便宜貨色。」
「認真聽別人講話好不好……哎,蛋糕我是想要吃啦。」
「我也帶了咖啡過來,喝黑咖啡可以嗎?」
「啊~~可以的話,希望有牛奶。」
沒過三十分鐘,活動似乎就健全地卡關了。
「欸,澤村同學。」
「怎樣?」
「我的角色有那麼薄弱嗎?」
「很薄。」
「是哪個部分薄?有多薄?」
「全方位,而且還要薄不薄的。」
「是指我都沒表情嗎?」
「沒表情倒還可以塑造成不帶感情的角色。換作是你,表情又沒有定型到那種程度,所以也不能當成綾○型角色(註:《新世紀福音戰士》角色之一,綾波零)來推。真的,我第一次碰到這麼不堪用的角色。」
「唔~~都沒有辦法幫到你,對不起喔。」
「……你也不會因為生氣而變臉呢。」
「咦,難道說,剛才那是為了激起我的情緒才故意挑釁的?澤村同學你真厲害,會用好多種技巧耶~~」「不管用的話,也沒辦法就是了。」
兩人之間聊的女生話題……也實在稱不上女生話題啦,她們針對角色性的探討,微微從教室另一邊傳來。
先不管那些沒建設性的內容,她們倆感覺變得挺要好的。
這是完全無進展的角色設定組唯一的安慰。
※ ※ ※
至於這邊,進度順利過頭的劇本製作組,目前狀況是……
「呼嚕……」
和昨天一樣,組長獨自坐在靠走廊的最後一排座位,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有那兩個人爭論……應該說,有單方面訓斥的聲音在旁邊,真虧學姊還能睡得著耶。
哎,我猜她昨晚大概熬夜沒睡吧,這也沒辦法。
「唔……嗯……」
對喔,去年好像也常看到這一幕……
『學姊。』
『……呼嚕……呼嚕……』
『學姊,詩羽學姊。』
『……嗯~~?』
『差不多該起來了。』
『……怎麼了嗎?倫也學弟。』
『呃,那個……要關店了。』
『……現在幾點?』
『晚上十點。』
『是喔,還沒聊夠呢……我們換到家庭餐廳吧。』
『不對吧,你直到剛剛都在睡覺。』
隨口說是意見交換會或書迷聚會或反省會,約出去見面以後,卻始終把我晾在一邊,自顧自地睡覺,那種事學姊做過不只一次兩次耶。
我懂了,當時她也是在前一天,或者連續好幾天都一直熬夜……
「唔……嗯。」
但是,我記得自己根本不覺得無聊。
畢竟那個時候,我手邊有《戀愛節拍器》。
而且,學姊慢吞吞地醒來以後,還會跟我聊故事的構想。
那時候,對於身為那部作品的熱情書迷的我來說,能那樣聽見在三小時裡僅僅只佔三分鐘的下集提要和新角色資訊,就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呼嚕……」
然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不,我自己也很清楚,是在《戀愛節拍器》接近完結時開始的。
我們兩個,就漸漸地避免像那樣單獨見面了。
那是學姊面臨作品完結而變忙的關係嗎?或者……
※ ※ ※
「真是的,之前你明明還滿活靈活現的耶,加藤同學。」
「你說之前……是指黃金週那次的遊戲體驗版嗎?」
「對啊,當時那個叫加藤惠的女生表情豐富又具備魅力,她到底跑去哪裡了……?」
「也……也沒有好到要那樣大力稱讚嘛……討厭。」
「反過來想,就是你現在被批評得一文不值啦,別害羞了行不行?」
「嗯~~可是,我自己也沒有特意做什麼改變的感覺……啊,硬要說的話。」
「硬要說的話?」
「還是要歸功於……那部劇本寫得很棒吧。」
「劇本……?」
「那部劇本,就連我這外行人也覺得很厲害喔。感覺裡面塞著各種面貌的自己,又有好多能激發各種情緒的台詞。」
「你那樣說,就表示……」
「光是照著劇本演,我就能自然地笑、自然地變得開心,然後不知不覺中又變得難過、變得生氣……」
「什麼嘛,結果,還是要靠那個女的……欸,倫也!」
※ ※ ※
「咦……?」
於是,當我正在心裡嘀咕著:「變忙的關係嗎?或者……」的那個瞬間,英梨梨尖銳的聲音將我拖回現實。
「你在幹嘛!居然想碰睡覺的女孩子!」
「咦?你究竟在說什……啊?」
接著,在我打算反駁欲加之罪而檢視起自己之後,就發現我的右手已經順手伸往無法辯解的方向了。
沒錯,我只差一點就要摸到學姊的頭……
「這……這是誤解!」
「還有什麼誤解,你這變態!」
「頭……頭髮而已!我只是想摸詩羽學姊的黑長發!」
「那不就是看準了最大的萌點下手嗎!罪行反而更重嘛,你這變態!」
「咦?原來性騷擾的罪行輕重,是用那種觀點判斷的啊……」
「加藤你不用吸收多餘的知識啦!」
「嗯……嗯~~?」
太可怕了……
這就是透過回想場面造成的回憶補正效果嗎……?
■同人遊戲企畫書(第一版)
■角色(只有兩名主要角色。女主角預定會再新增兩~三名)
‧主角(今生):安曇誠司(十六歲)轉學生。由於父母調職而搬家。容易得意忘形。
‧主角(前世):丙雙真(十八歲)
誠司的前世(曾祖父)。責任感強且個性正經。
‧第一女主角(今生):葉巡璃(十六歲)
高中二年級學生。屬於較文靜而不起眼的類型,仔細看是個美少女。
‧第一女主角(前世):丙琉璃(十二歲)
巡璃的前世(曾祖母)。雙真的親妹妹。體弱多病、皮膚白皙。真心愛著哥哥雙真。
■劇情概要
‧主角誠司由於父母調職,而搬到某個地方都市。
‧他在家附近的櫻樹坡道迷路時,和當地的少女相遇。
‧轉學的誠司在班上和少女重逢。她的名字叫葉巡璃。
‧某天,誠司和巡璃偶然在回家時走在一塊。他們經過那條櫻樹坡道。
誠司聊起兩人相識時的事,但巡璃說那是「重逢」。
離別時,巡璃嘀咕:『晚安,兄長。』
‧之後過了幾週,兩人確認彼此的心意,變成情侶。
‧然而在同一時間,巡璃的模樣正一點一滴地逐漸改變。
對誠司的異常執著、時而露出無意識的恐懼心、出生前的時代記憶。
彷彿在巡璃心中,還存有她以外的自我……
‧而隨著記憶的回溯,巡璃逐漸想起以往的情意和族人間發生的事。
有一個令他們滅族的幕後黑手,至今仍存在於這座城市。
為了不讓真相洩漏出去,琉璃本身被束縛於這座城市,這就是事實。
每當她記起過去,兩人身邊就會開始發生無法理解的事情。
‧屢次遭遇生命危機,使他們兩人決意為守護彼此而對抗敵人。
巡璃喚醒琉璃的記憶,究明事件真相。
誠司則干涉雙真過去的行動,在過去「創出」新的記憶。
‧經過一番奮鬥,危機遠去,誠司與巡璃……不,雙真和琉璃在歷經七十年後結為連理。
『我們以後也要永遠在一起喔,哥哥。』
「這改編得……還真是大刀闊斧耶。」
然後,到了詩羽學姊睡醒、社團活動即將結束的傍晚。
伴隨著那句台詞,讀完劇情大綱的英梨梨,既像佩服也像傻眼般地嘆了氣。
「與其稱為改編,這些內容幾乎都是原創的嘛。」
「嗯,畢竟原本的企畫書除了『讓加藤當女主角』以外,什麼資訊都沒有,我也不得已。」
「對不起,我鄭重賠罪,請學姊嘴下留情。」
原本那份內容空洞的企畫書,由輕小說作家霞詩子老師、亦即豐之崎學園三年C班的霞之丘詩羽學姊,用中二病味道濃厚的字句填滿了。
「我還以為,霞詩子只會寫糾結不清的戀愛故事。」
「對我這個只發表過一部作品的作家抱持那種刻板印象,你覺得對嗎,柏木英理老師?」
「話說英梨梨,原來你也讀過《戀愛節拍器》啊?」
「啥?我又沒讀過!只是照印象隨便講的而已!」
「呃,無論身為讀者或創作者,你那發言都糟透了吧……」
英梨梨的說詞以各方面而言都不像話,不過,其實我也有相同想法,但這就是只能在這裡提的秘密了。
從霞詩子以往的作家色彩,的確想像不到這樣的寫作路線……
「加藤你覺得呢?有沒有什麼意見?」
「呃……我覺得設定很講究。」
「……也對啦。」
每次都能做出讓人感覺:「唉,早知道就不問了……」這樣的反應,以某種意義來說也是相當珍貴。
「像這樣天外飛來一筆的劇情發展,在商業作品會被痛批,換成同人界反而容易造成正面的話題性。所以我這次想稍微挑戰看看。」
「嗯,確實有那種傾向耶。」
包裝上鼓吹是悠閒的萌系校園故事,掀蓋一看,卻發現又是戰鬥又是驚悚又是凌辱……最後一項和普遍級作品無關,因此先不管……
哎,總之,像那種中途背離原本類型的編劇走向,在上個年代或許還好,不過對於這年頭的商業作品來說,已經變成不能犯的禁忌了。
如果女主角上一刻還萌得讓人大嘆:「呼呼呼,○○超萌~~」下一刻卻突然慘遭殺害,御宅族這時候會有的憤怒可不能小看。根據在於動真格發火的我。
然而,原本價格便沒有那麼貴,更從一開始就被認同是「製作者本身偏好」的同人界創作,根本沒有禁忌存在。呃,雖然重點部位非得塗掉就是了。像抱枕和cosplay光碟寫真集這種特別容易遺漏打碼的東西更要小心。
何止如此,連以往建立起一段時代的名作,都絕對會安排一些讓劇情急轉直下的驚喜要素。你騙人!不,我說真的。
「你覺得如何,倫埋同學?」
「唔……嗯,我覺得這會很有趣。」
依製作方式而定,這部作品確實大有可為。由於設定和佈局都很講究,編寫劇本及文章需要相當能耐,不過基本上負責劇本的是我迷得五體投地的現役輕小說作家,敲定這一點時,對我來說就等於是神作問世的保證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第一女主角在前世是妹妹,而且怎麼看都有病嬌屬性,你也太會算了吧……」
沒錯,如同英梨梨指出的,設定算得很精明。
被女同學叫成「哥哥」,除了可以讓她盡情撒嬌,還會被逼上(亂倫的)絕路,多麼令人心頭激昂。
「所以說,這個劇本的巡璃和琉璃,都要讓加藤同學來扮演嗎?」
「嗯,我下筆時就是這麼打算。」
「咦?我一個人同時要當同學和曾祖母和體弱多病的妹妹啊?」
沒錯,而且在妹妹以外還添加了各種屬性,讓角色定位涵括得更廣……
「加藤……你試著叫我一聲『哥哥』看看。啊,要叫『兄長』也可以喔?」
「咦,那什麼啊……?」
「快點!視線往上面瞟,邊呼氣邊說,要用甜蜜蜜的口吻!」
「可……可是我只有姊姊,所以不知道要怎麼演啦。」
「不然你就把我當成圭一堂哥!啊,不行,那樣還是不可以!」
「安藝,你計較圭一哥的事這麼久,也夠了吧。」
沒錯,這也顧及了我定的作品概念:「將『加藤惠』這個女生的各種魅力發揮出來。」
發揮本身色彩之餘,又能確實達到客戶的要求……
不愧是詩羽學姊,毫無疏漏而優秀的專業水準。
可是……
「那麼就用這當決定稿,可以嗎?」
「…………」
「倫理同學?」
直到剛才,理應還能靠這份大綱產生各種妄想的我……
「……抱歉,再給我一點時間下結論。」
卻無法作出最後依據「GO」的判斷。
「為什麼?」
「呃,雖然內容很棒、很精彩、很完美,可是……」
「可是……什麼?」
「呃,這個……」
我找不出顯眼的問題。
安排給加藤的妹妹角色、病嬌屬性、被殺害時的演技等等,對我來說都充滿看頭。
基本上,霞詩子寫的第一部傳奇類作品,可是幾萬名粉絲都會垂涎盼望的企畫。
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對……
癥結不在於傳奇類型或靈魂轉世或時空旅行,並非那些簡單明了的吸睛要素有問題,而是更根本的地方有什麼不對……
有某個部分,讓我感到牽掛……
「……那麼,結論今天先保留好了。」
「對不起。」
面對我不干不脆的態度,詩羽學姊輕輕嘆氣並離席。
她臉上有著熬夜完的疲倦、睡意、以及一絲絲的喪氣。
「有什麼地方要改就在這星期內說喔,因為我想在六日前完成。」
「抱歉,學姊……」
「沒關係啦,那我走囉。」
結果,學姊口裡說得體貼,卻對我一眼都不瞥地匆匆離開教室了。
接著就留下我們三個人,以及略顯掃興的氣氛。
唉,氣氛會變糟也怨不得人。
無論於好於壞,平時總是當機立斷的我,會有這種莫名奇妙的躊躇,就連我都對自己感到失望。
莫非,這就是製作人所負的重擔?
要推動自己面對的大企畫,是不是需要更加堅強的精神力?
沒錯,就是要堅強得將自己最寵愛的女生當成主打、或者硬捧成主打,也能夠一臉不以為意……
「倫也,為什麼你在這種狀況還能竊笑?」
「啊,沒事……」
呃,應該不會吧?
那種自肥的行為,在任何業界都不會有吧……?
※ ※ ※
然後……
「你到底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對不起。」
星期五。一樣在視聽教室、一樣是社團活動。
詩羽學姊那溫度一天比一天低的嗓音和情緒,紮在我的心上。
可是無論由誰來看,都會一面倒地認為學姊的態度有理。
「你夠了沒有啊,倫也?根本來講,你覺得自己有資格嫌東嫌西嗎?」
是的,甚至連她的天敵,也認為過錯全部在我……
理應能提早三天定案的大綱,到最後卻套牢了三天。
況且,這是由最不應該造成這種情況的人……
也就是理應要對截稿日最敏感的我,一手導致的。
「何止是什麼都不做,還光會扯後腿、光會搞壞製作成員的心情。你真是典型的『百害而無一利』的總監耶。」儘管職務有別,平時的感情也不好,同樣身為創作者的英梨梨,現在已經完全變成詩羽學姊的同路人……或者敵人的敵人了。
「你這個情況,已經變成純粹在賭氣了吧?」
「賭氣……?」
「隨口說了一次不行,卻又找不出哪裡不行,你只是沒有台階下而已嘛?」
因此,英梨梨現在正代替變得沉默的詩羽學姊,轉而要說服我。
這傢伙的口氣和態度絕對沒有顯露出來,可是我經過長年相處,不由得就能感受到她要表達的意思:
「夠了嘛,反正先照這個路線製作,之後要是發現什麼問題再微調,用這種方針就行啦。」
目前,最努力為現場爭取和諧的,八成就是這傢伙。
可是……
「抱歉,那樣不行。」
「倫也?」
「…………」
憤怒和傻眼的情緒,顯而易見地參半交織於英梨梨臉上。
還有越來越沒有表情的詩羽學姊。
然而,那和加藤的淡定全然不同,看得出有沉靜而深邃的龐大怒氣正不斷累積。
「那大概和我腦裡描繪的形象有些許誤差。要是不趁現在修正軌道,之後會相當嚴重。」
即使如此,我現在也只能貫徹英梨梨所說的「賭氣」。
畢竟,我在這三天裡,同樣沒將這個狀況擱置不管。
那幾張大綱,我讀過不知道幾百次。
陸續將想到的內容和疑問寫上去以後,紙就變得一片紅了。
而那樣還無法自己解決的疑惑,我也向詩羽學姊請教過很多次。
因為下過那些工夫,才讓我說出「不行」。
「雖然無法具體指出那種『誤差』,完全是我能力不夠……」
我的能力不夠,這點毋庸置疑。
無法趕上期限,受責備也是天經地義。
然而,這大概……
「要是就這樣動工……我不會開心。」
我的這種感覺大概不會錯。
這和起初那種「沒來由」的猶豫不同。
現在的我可以確信。
不能就這樣動工。
那會變成不屬於我的遊戲。
唯有那股念頭變得越來越強。
只不過,我無法用言語表達出那種感覺,心裡焦慮不已……
「不然你自己寫嘛!」
「英梨梨,你那句話……」
「說出那種話就沒救了吧,澤村?」
「什……?」
然後,當爭論正要朝我忌憚的方向演變的瞬間……
將話鋒攔下的,卻是始料未及的人物。
「好比總監對創作者有不應該做出的行為,創作者對總監也有不應該說出的話。你剛才說的就屬於那種話。」
她是抱持英梨梨那種想法,也最不違背情理的人。
「霞之丘詩羽……!你……你以為我到底在幫誰說話啊!」
「至少,剛才那句話幫不上我。」
「唔……!」
可是,那並不是要為我撐腰。
大概是學姊的矜持,或者無法妥協的部分,碰巧被英梨梨踩到底線罷了。
「我要回去了……」
「啊……」
證據在於她對我的態度、溫度絲毫沒變。
視線依舊、語氣依舊。
還有,那冷漠至極的表情也依舊。
「你還要拖啊,倫理同學……」
「咦……?」
結果,學姊只在最後有一絲絲地……
「到現在,你還是下不了結論……」
有一絲絲地,在臉上現出微妙的扭曲神情。
「…………」
「安藝。」
「……啊,加藤嗎?」
「呃,從剛才就只剩我了耶。」
「嗯……」
那兩個人離開後,已經過了一小時以上。
另外,在我又將學姊的大綱攤開來、嘀嘀咕咕地懊惱的這段期間,加藤拿著手機好像在玩類似社群遊戲的玩意。
……我對她的儲值金額感到好奇,但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
「差不多該走了吧?再說正門這時候也要關了。」
「嗯……」
的確,天色比我們平常回家的時間要暗。
「你要想事情的話,要不要到平常去的那家店再繼續?」
「嗯……」
即使如此,加藤並沒有像之前那樣催著要回家,也沒有擅自離去,感覺她對我表現得比以往更關心。
哎,看了剛剛那一幕,會掛心也是當然的吧。「我說啊,安藝。」
「嗯……」
而我這邊……
當下,又面臨社團瓦解危機的我這邊。
「關於霞之丘學姊……」
「欸,加藤……」
「咦?」
倒也讓加藤那種關心的態度推了一把,進而定下一項決心。
因為,我覺得只剩下那把鑰匙,能解開這股懊惱了。
「明天,去約會好不好?」
叩咚。
「……咦?」
只有在我硬捧出來的第一女主角身上,才能找到那把鑰匙……
「我們兩個去約會好不好?」
「…………嗯?」
於是,我這項可以當成避重就輕的邀約,讓加藤的臉色稍稍跳脫了平時那種淡定。
呃,就不深究她跳脫到哪個方向了。
「…………」
「…………」
即將被黑暗籠罩的教室裡。
感覺和平時有些不同地相望著的兩人。
另外,走廊似乎有怪聲響起,但我決定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