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無念,天雷,還有血。
雲容猛然驚醒,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承景!」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破舊的小茅屋,空蕩蕩的滿是灰塵,唯獨老舊的床榻上卻鋪了一層上好的綿綢。雲容驚魂未定,四處望去卻不見承景的蹤影。
雲容昏過去之前承景還在因天雷而痛疼不止,又有無念躲在遠處守株待兔,這種絕境是萬萬活不成的,莫非他已經……
雲容眸子一縮慌忙跳下床,連鞋都來不及穿便衝出屋外。他心中慌亂,甚至沒有想一想,若是承景死了,他又怎麼可能還活著。
「承景!」才剛推開門他便看見了遠處天水一線的碧藍大海,海邊的岩石上背坐著一個人,他的後背有一道彷彿被鐮刀剖開的恐怖傷口,血跡雖已乾涸,可那裂開的嫩肉卻還看得清清楚楚。
雲容一震,他之前沒有看到,哪裡知道承景竟傷得如此之重。此刻親眼所見,那猙獰的傷痕便如刻在他心口,疼的他步伐竟有些虛晃。
「承景!」雲容踉踉蹌蹌地跑到那岩石旁,承景才終於肯回過頭來看他,只是那樣子非常古怪。
平日總是神采奕奕英姿勃發的承景此刻微微垂著頭,他唇色慘白,雙目空洞無神,彷彿尋不到焦點。
雲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心疼地去拉承景的手,「師兄?我是謝賜啊,你感覺怎麼樣?」
承景卻彷彿看不到他,乾裂的嘴唇翕動著,似乎在說著什麼,可靠過去又什麼都聽不見。
「師兄!」雲容緊緊地攥著他的手,急得手心出汗,承景看上去便像失了魂魄一般。
他這次終於看向了雲容,雲容立刻笑了,可這笑還未達眼底,就聽承景突然定定地道,「雲容。」
一陣海風徐徐吹來,海面蕩起層層波瀾。
雲容怔愣在原地,呆呆地對上承景空洞的目光。他只覺自己手腳冰涼,渾身的血液都似凍結一般。他緩緩地低下頭,淡藍色的水面上映襯出他宛若新生的面孔。
雲容連忙撩開自己的衣袖,同樣光滑無暇的手臂映入眸中,他身上的傷痕竟然全部消失了。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承景已經發現了,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更是知道自己裝成謝賜的樣子接近他身邊的不良居心。
「承、承景。」雲容抬頭想要解釋,可承景卻突然怒吼一聲,用拳頭瘋狂地砸著身下的石頭。也不知是那石頭過於堅硬,還是承景的靈力已經消減,他一連砸下幾拳,那岩石竟沒有絲毫裂紋。
「承景,你怎麼了!」雲容連忙去抓他的手,可盛怒中的承景哪是他能阻止的?雲容還未碰到承景的手臂便被對方用力甩開,嘭地跌進海水中。
冰冷刺骨的海水彷彿同樣淹沒了他的心臟,雲容艱難地站起來,身上衣物已經被海水打濕,整個人便如跌入凡塵的天仙,脆弱而動人。
雲容不敢過去了,只是急著解釋道,「承景,我接近你絕無惡意,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或許這的確幫我躲過了孟長德和無念的耳目,可我對你絕無半點利用之心。我們朝夕相對三年,你應該能感受到我所言句句是真,我對你的一片心意也絕非作假!」
可承景完全沒有反應,他便像一頭發狂的野獸,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砸著身下的岩石,彷彿非要把它砸的粉碎才肯罷休。
雲容見他如此,心中痛如刀絞,一雙秀眉連成一線,「承景,我知道因我的過失之言給你造成了許多困擾,但我也相信這三年你對我的感情全部出自一片真心,既是如此,可否功過相抵?我願與你千秋萬載,共度餘生。」
承景終於停了下來,不禁面露喜色,但下一瞬承景便猛地一拳砸向自己的胸膛。他力氣大得很,咚的一聲彷彿迴蕩在耳旁。
雲容慌忙衝過去,用自己的身體緊緊地壓住承景的手,急道,「你便是不喜,也不必如此傷害自己!我雲容何時逼迫過你,我知你痛心我騙了你,可這並非我本意,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也是被情勢所逼,你不願便罷,何必如此!」
承景的眼睛漸漸泛紅,他突然翻身雙手迅速地掐住了雲容的脖子。雲容不敢置信地瞪著眼睛,眼睜睜地看著承景眼中的殺意和憤怒到猙獰的面孔。
彷彿最後一絲希望也就此消逝了,雲容明明知道承景是如何厭惡自己,可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心想著或許承景會因這三年的感情與他冰釋前嫌,再不濟也不會痛下殺手的。
可這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天真。
承景是多麼愛憎分明的人,他有多麼厭惡雲容,甚至恨不得殺了他,他又是多麼倔強討厭被欺騙,如果會向旁人低頭,那便不是承景了。
雲容只覺空氣越來越少,眼前只剩承景猩紅的眼睛,此時一道劍光忽然打過來,承景伸手去擋,雲容順勢掙脫了他的桎梏。
「尊主!您沒受傷吧?」左含思慌忙跑來。
雲容看向岩石上冷若冰霜的承景,慢慢搖頭道,「無事。」
「尊主……」左含思欲言又止,只消一眼她便看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她沒有想到承景竟然真的會對雲容痛下殺手。
雖然她一直不喜承景,可這幾年承景對雲容的好她也是看在眼裡的,再加上雲容一再保證承景不會傷害他,左含思心中已經下意識地認為,承景頂多會發火,並不會至雲容於死地。
可剛剛她若來遲一步,雲容或許就死在承景手中了。
雲容聽出了左含思話中的深意,在僅有兩人在場的時候,他或許還可以拋卻理智,一再試探承景對他的感情。現在左含思在場,他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該說的都說過了,重複再多次也不會是你的。
雲容垂下眼瞼,「我們走吧。」
「是!」左含思面露喜色,立刻拿出自己的飛轎。
雲容頓了頓,最終沒有回頭。
飛轎很快便消失在天邊,承景還在瘋狂地砸著石頭,沒有人看到他的雙腳被兩條無形的鎖鏈銬在了岩石上。那是封魂鎖,可以封印全部靈力和五感,是專門用來鎖住那些發瘋的修士的。
曾經有一些不甘被心魔操縱的修士親手為自己套上封魂鎖,但那都是因為,他們有無論如何都不想傷害的人。
潮起潮落,那人在岩石上苦熬七日七夜終於漸回清明,一把被拋入大海深處的寶劍騰空而起,穩穩地落入手中。
承景入魔之前親手將這劍扔入海底,只怕自己發起瘋來,寶劍的靈氣會傷到雲容。此刻他斬斷封魂鎖走進茅屋,那本該躺在塌上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承景抓起那冰涼的綿綢放在鼻下嗅了嗅,企圖聞到一絲雲容留下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與心魔交戰了幾日,也不知這幾日都發生了什麼。這空蕩的茅屋彷彿他此刻空蕩蕩的內心,迫切的想要留住一絲什麼,卻什麼都抓不到。
明明還不知要如何面對那人,思念卻已先一步侵入骨髓。
他其實很喜歡那個人,喜歡他笑起來亮閃閃的眼睛,喜歡他伏在自己耳旁的溫聲細語,喜歡他善解人意的玲瓏心思,也喜歡他在自己身下熱情又小心的樣子。
想著想著,他的心便不受控制地疼痛起來。
雲容怎麼可以那麼好,他彷彿是按照承景的喜好誕生,滿足了他從未幻想過的愛情。可為什麼自己卻做不到,承景回想起來只覺得自己在雲容的心中的印象恐怕十分糟糕。
枉他重活一次,兩世為人卻還不懂怎樣全心全意地對一個人好,到頭來重蹈覆轍,只留恨意綿長。
*
雲容大張旗鼓地回到魔宗,穿回往日的及地白袍,彷彿夢一場的三年便拋諸腦後。
整個修真大陸都知道雲容回來了!他不僅平安回到了魔宗,而且九大宗門聯合的七百名弟子還被盡數封鎖在幽譚秘境,至今毫無辦法。
正魔之勢,瞬間傾倒。
九大宗門除了掌門和長老,只剩下一群修為尚低的低階弟子。他們當初擠破腦袋地把自己的得意門生送進幽譚秘境,不可不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雲容回宗第七日,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修真大陸——無念大師仙逝了!
雲容聽到這個消息幾乎回不過神來,無念!那個足足活了五千年的他的最大敵手竟然就這麼死了?
他昏迷之前還記得無念躲在遠處,怎麼會這麼快便傳出仙逝的消息?在當時的情況看來,無論是他還是承景都沒有與無念對抗的能力,更別提是殺了他!雲容寧願相信他是不小心被自己的天雷給劈死的。
左含思也不信,「無念老賊奸險狡詐,怎麼可能會死?其中必定有詐!」
雲容頻頻點頭,「只是,他詐死又有什麼用呢?」
無念已是修真大陸的泰山北斗,他活著明顯比死了更為有用,雖然這樣能激起九大宗門的公憤,可沒了無念,九大宗門未必會心甘情願地跟在孟長德手下。
雲容想不通無念在耍什麼把戲,但他是絕對不會相信就是了。
只是很快便又傳來一則驚天動地的消息,無念死於神劍宗劍法《流雲訣》,更巧的是收屍的弟子根據無念屍體上的傷口測出,凶手為火靈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