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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鳥戀歌》第119章
第119章 [後傳]涅槃

  陵遷谷變,斗轉星移。凡人的一生,延續不過百年,在仙壽綿長的神族眼裡,不過是彈指揮間的一瞬。世人出生即知結局,此生不論精彩抑或平淡,終究是夢幻泡影,塵土歸了塵土。

  西海龍宮的公主敖小魚,自凡界歷劫歸來便病了,很重的病,相思病。

  陌陌手持一顆人頭大小的夜明珠,輕手輕腳走進公主的寢殿。

  寢殿內漆黑一片,只有一株螢光珊瑚,在角落裡忽明忽滅,閃爍著綠瑩瑩的光。

  夜明珠的清輝將殿中各處照亮,陌陌這才看清,公主根本沒在睡覺,而是平躺在床榻上,瞪著一雙大眼發呆。

  陌陌嘆了口氣,公主由於硬闖凡生門,私自下界投了凡胎,本就少得可憐的修為,已經所剩無幾,幸得司命星君及時相救,才不至於傷了元神。

  天帝感念她報恩心切,沒有降旨怪罪,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敖小魚從凡間回來後,君上態度大變,看來硬碰硬是不管用的,乾脆採取懷柔政策,還她自由寬鬆的成長環境,可是,她每日不是躺著發呆,便是坐著發呆,根本不踏出寢殿半步。

  陌陌坐在床榻邊,輕聲問道:「公主,如今你隨時可以出宮,為何還日日憋在寢殿?」

  敖小魚把頭轉至裡側,沒有人知道,在凡界歷經兩世的情緣糾葛,她的恩是還了,願是了了,放在梵曄君身上的一顆心,卻是再也收不回來了。

  神族的婚配,皆有天道定數,天帝與天后,皆由神族之首的鳳王與凰后接任,宙神早已定下,鳳王梵曄是繼任天帝,凰女聚鶴為繼任天后,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親事。

  天界神族,神力無邊,仙壽綿延,掌管世間氣候地理,萬物生長,命運輪迴。萬事萬物,均是相生相剋,神族得以存在於天地之間,又需依仗人族對神世代相傳的記憶與信仰。

  然則善惡相隨,人族也有許多惡行與心魔,這便催生出世間的各路妖魔,致使山川變色,氣候失調,物種滅絕,引發天災不斷。

  千萬年來,人族的心智不斷進步,創造出無數世間奇跡。可人族之能力,只可超越自身,永遠無法超越自然之力。

  神族依靠凡人虔心向善之信念,不斷修煉仙力,與妖魔對抗,保護這片天地永存於宇宙之中。

  仙人下凡間歷劫,便是要體悟世間百態,了解人族的所需所想。

  陌陌望著面無表情的公主,搖了搖頭,正準備起身,敖小魚的話音在耳邊響起:

  「我此番下界,經歷了人世的生老病死,體會過人間的愛恨別離,方才知道,凡人的一生,看似短暫,可正是因為生命的有限,才有了想守護的人,想追逐的夢,才能真切地感知,生命是何等絢爛多彩。你我雖仙壽綿長,卻只知擔天命,行天道,真是世間最孤獨的族群。」

  陌陌蹙眉,語重心長地勸導:「公主,我沒下界歷練過,不知道人間的酸甜苦辣是何滋味,我只知道,神族有神族的使命,君上在位這二十來萬年,領命守護西海一方,從無懈怠,與各路妖魔抗衡,保世間風調雨順。你也應勤加修煉,增進修為,日後才能守護住你想守護的人。」

  敖小魚咬了咬嘴唇,長久壓抑在心中的苦悶忽而爆發,像個受了委屈的孩童般放聲大哭。

  陌陌在一旁安慰道:「公主,你不想修煉便不修煉,別哭,我不再逼你就是了。」

  「我想修煉,我有想要守護的人,可他不再需要我了,怎麼辦,陌陌,怎麼辦?」敖小魚雙眼紅腫,慘兮兮地看著陌陌。

  「你說的是太子殿下嗎?你陪他去凡界歷劫,如今大恩已報,心願已了,還要守護他什麼?」

  「我忘不了他,我愛上他了,想和他在一起。」

  陌陌大驚,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天帝天後身負重任,心繫眾生,何來兒女情長。況且天后之位,只能由凰女聚鶴接任,既然已經定下,便再無更改的可能,公主,你要放下癡念,只當是做了一場夢,萬萬不可再沉迷其中。」

  敖小魚怔怔地坐著,悲傷佔滿了她的心,寢殿裡五顏六色的珊瑚,全失了色彩,變成了暗抑的灰色。

  **********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橫亙著萬山之宗昆侖虛,山勢重重疊疊,形如蓮花之瓣,絕妙異常。

  昆侖虛上四季之景皆可見,山頂終年白雪皚皚,雲霧繚繞;山中的珠樹、璇樹、碧樹、琅玕樹鬱鬱蔥蔥,山花爛漫;山腳的不死樹,瑤樹、絳樹,沙棠樹果實累累;五彩的鸞鳥和健碩的青鳥環繞山間,食神樹之果,飲瑤池之水,守護玉山仙境之清幽。

  昆侖主峰玉虛峰上,瑤池聖水冰清如鏡,瑞氣蒸蒸,太子梵曄自凡間歷劫歸來,一直昏睡不醒,已經在瑤池中沉了近兩百年。

  犼犼君百無聊賴地守在瑤池邊,撿起腳邊手掌大的一塊玉髓,單腿微屈,用力向池中央投去,玉髓在空中劃出一道彩虹似的圓弧。

  只聽「咚」的一聲,池中被激起千尺水花,池中心騰起一團水晶般的仙澤。

  犼犼君目瞪口呆地望著洶湧激盪的湖水,對自己的右手吹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厲害,本仙君這百年的功夫沒白練。」

  空中盪來一朵七彩祥雲,一道金光自湖水中迸射而出,將湖水分為兩半,梵曄君白衣翩翩,腳踩七彩祥雲,從湖心飄然而至。

  太子殿下終於醒了,犼犼君心中大喜,單膝跪地行禮,「臣恭迎殿下。」

  梵曄君面容溫潤,琥珀色的眼眸奕奕有神,抬手示意犼犼君免禮,「我從凡界回來多久了?」

  犼犼君每日守在這昆侖虛上,無趣至極,每日必做的一件事,便是掐算時日,他脫口而出道:「距殿下重回天界,已過去一百九十三年。」

  梵曄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顆心不自覺地抽了一抽,總覺得有個十分緊要的物什,遺落在凡間了。

  王母聽聞太子梵曄醒了,遣了個童子過來,請他到玉清宮敘話。

  梵曄君隨小童子步入玉清宮的文玉殿,方才行至殿門,一陣清冷的風拂面而來,吹起他藍紫色的長髮,身後的犼犼君不禁抖了抖身子。

  殿中的童子面容粉嫩,如剛成熟的蟠桃,他脆生生喊出一句:「天宮太子梵曄君覲見金母上神。」琅琅聲波,在空蕩的大殿內盤旋迴盪。

  梵曄君負手立於殿內,良久,御座上騰起一團絳紫色仙澤,王母蒼老沙啞的話音,在清寂的殿中響起。

  「太子梵曄,你被冥界瘴氣所傷,金池聖水已將你元神中的濁物滌清,你即刻啟程,返回天宮,莫再擾我西山清幽。」

  梵曄君交疊雙掌置於額前,對著仙澤欠身行禮道:「得金母上神大恩相助,晚輩感之不盡。不知晚輩因何被冥界瘴氣所傷,還望上神告知一二。」

  「此等瑣事,本上神如何屑於得知。」王母冷笑嗤道。

  梵曄君面色不改,恭敬答道:「多謝上神指點,晚輩這便告辭,他日會再攜厚禮,來西山道謝。」

  「不必了,本上神好清靜,汝等莫來煩擾,便是最好的大禮。」王母說完,停了片刻,又開口道:「今日既與你對面,有一事囑咐於你,你與玄清上神之女聚鶴,早已定下親事,鶴兒至今下落不明,你也應去尋她一尋。」

  「是,只是父君也曾多番遣天將尋找,均無果而終,上神如若略知端倪,還望指點一二。」梵曄君拱手行禮,向王母討教道,她此時無緣由地提起神女聚鶴,想必是已然知曉些眉目。

  話說太子梵曄在人世歷劫之時,一日,王母座下的雪狼獸貪玩,私自下凡界遊歷,竟在樊昆山的一處密林中,偶遇由敖小魚轉世的白芷顏。

  其時白芷顏已奄奄一息,雪狼獸因感知到她的一絲仙澤,在她身邊守護了一整夜。翌日,王母下界尋找愛獸,也對此凡界女子起了些興趣,進入她的元神中一探究竟,果然察覺到幾分異樣。

  王母的話音歇了片刻,又在殿內響起:「你與鶴兒的因緣既是天定,自然會有一番糾葛,別人尋她不到,你定能知曉她的下落。」

  「是,晚輩謹記。」梵曄君垂眸道。

  殿內又旋起一陣清冷的疾風,絳紫色的仙澤隨了風,飄然遠去,只餘一縷雪蓮的冷香,在殿內幽幽縈繞。

  梵曄君端坐在犼犼的背上,在亦卷亦舒的層雲中穿行。

  犼犼一路絮絮叨叨,替太子抱不平。這個古怪的老太,就是因為她,仙界幾萬年來,都沒辦過蟠桃宴了,天庭的婚事,跟她何干,她為何來置喙一二。

  玄清上神之女聚鶴,兩萬年前便遺失於天界,連天帝都尋不到她的蹤影,讓太子上哪裡去尋她?

  玄清上神與王母同屬遠古神祗,玄清的女兒聚鶴,是天界僅存的一隻赤羽凰鳥,她出生時,伏山之上萬獸來朝,天空滿布火紅色祥雲,一道光柱從天外射向伏山之巔,宙神低沉渾厚的話音響徹天際:「凰女聚鶴,繼下任帝后之位,你需潛心修煉,輔佐下任天帝,掌管世間萬物。」

  兩萬年前,聚鶴不過五千餘歲,伏山魔祖蠻羅作亂,欲引發山底熔岩噴發,世間即將變為萬物俱焚的修羅場。駐守伏山的玄清上神夫婦,拼儘自身修為,以元神化作雙疊封印,將蠻羅禁錮在伏山之下。

  自從玄清上神夫婦與蠻羅同歸於盡後,聚鶴便消失了蹤影,有傳聞說她與父母一起,化作禁錮蠻羅的封印,也有傳說蠻羅座下的魔將,趁玄清上神激戰之際,偷偷將她帶回魔界,以她的元神祭祀蠻羅,以報魔界滅祖之仇。

  既是宙神定下的繼任帝后,誰也不敢隨意更改,天帝多番派仙使尋找,也探不到聚鶴的半分仙蹤,如此一來,太子梵曄的婚事便拖了下來。

  待抵達神天門,梵曄眉眼凝重,問道:「犼犼,過往這四年,發生何事了?」

  犼犼君謹記天帝旨意,把熟記在心的說辭一股腦倒出,「殿下有所不知,四年前,你領命前往冥界鎮壓魔族兵亂……」

  太子梵曄自凡界歷劫歸來,元神被忘川之水的瘴氣所傷,折損了整整兩萬年的修為,神力大減,莫說進階上神,便是已修成的神君的階品,也險些不保。

  天宮太子,因癡戀紅塵,竟被冥界濁物所傷,真乃天界奇聞。

  天帝愛子心切,施法封印了梵曄君關於凡界的記憶,暗中傳旨下去,不准任何人再提及此事,只稱太子領命前往冥界,加持妖獸鬼幡的封印,不慎被鬼幡的魔音傷及元神,致使仙憶受損。

  聽完犼犼繪聲繪色的一番說辭,梵曄緊鎖的眉眼舒展開來,唇畔有隱約的笑意,緩緩開口道:「多年不見,犼犼君的演技確有提升。」

  犼犼君伸手摸了摸鼻子,額角冷汗直冒,太子殿下是何等道行,何事能瞞得住他?他可不想扛下這黑鍋,怯怯道:「殿下,是,是陛下怕你糾結於凡世的情緣,施法封了你四年的仙憶。」

  這便是了,梵曄心下了然,瑤池之水滌清了他元神中的濁氣,也削減了天帝施下的法力。

  凡間的記憶,一絲絲,一縷縷,重回他的腦海。

  「殿下是先去覲見天帝,還是先回寢宮?」犼犼見太子殿下默而不語,開口問道。

  「不急,先去趟西海。」

  梵曄曾聽父君提起過,凰女聚鶴失蹤後,他派人在四海八荒尋了個遍,也不曾有她的半點蹤跡。

  即便聚鶴與父母一起,化為禁錮魔祖蠻羅的封印,天地間也該存有她元神的氣息,除非她的元神被魔族封印。

  兩萬年前,海魔條庸就是在西海之極,被自己降服的。聚鶴其時不過五千歲,照此看來,條庸極有可能,趁玄清上神與蠻羅激戰之際,偷偷將她封印,想帶回魔界,在與自己鬥法之時,將她遺失於西海。

  太子殿下駕臨西海,龍王得到通傳,疾步至龍宮大門迎駕。

  龍王拱手行禮,「不知殿下駕臨西海,有何要事?」

  「本王冒昧前來西海,是想向龍王請教一樁往事。」梵曄點頭微笑,眼眸清亮有神。

  西海龍王的真身,乃是一條身長百尺的金龍,他的女兒敖小魚,又怎會是一條彩尾靈魚?

  此中玄機,還需從兩萬年前說起。

  一日,龍母娘娘在海中巡遊,無意中發現,海底躺著個彩色的物什,靠近一看,是枚七彩的靈石。

  龍母一時興起,將靈石帶回龍宮,閒時觀賞一番,甚是有趣。

  百年過後,靈石蠢蠢欲動,四分五裂後,竟生出一條七彩長尾的小魚。龍母見小魚生得伶俐,將其視作己出,封為龍宮公主,帶在身邊撫育。

  梵曄聽完敖小魚的奇異身世,對龍王道:「不知龍母拾得靈石那日,是否兩萬多年前,本王在太虛深淵,降服海魔條庸之日?」

  龍王遣人四下詢問,龍母身邊的一個侍女記得清楚,那日,她領命去西海之極採摘海葵花,天空忽而黑雲滾滾,巨浪翻飛。

  侍女聽聞是海魔條庸在此作亂,她一刻不敢停留,奔回宮後,見龍母的寢宮中,多了一枚七彩的靈石。

  「只怕西海龍宮的公主,與我天宮,還有一樁姻緣。」梵曄靜坐沉思了片刻,眉目含笑,緩緩道。

  **********

  「公主,你猜猜誰來了?」陌陌碎步跑進公主的寢殿。

  敖小魚一動不動地蜷在貝母殼內,似一顆純淨的稀世珍珠,聽見陌陌的話,她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捧著鮫妖鏡,懷念凡間的種種。

  陌陌眼中流動著欣喜的光,聲音似水晶落地般清脆:「是太子殿下,他來了,等在大殿內,說要見你呢。」

  敖小魚頓了半刻,忽而抬頭,怕自己聽錯了,啟開乾澀的喉嚨,「你說誰?太子?梵曄?」

  一雙失神的眼睛,瞬間變得流光溢彩,敖小魚從貝母中撐起身,腿有些發麻,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陌陌急忙伸手將她扶穩,用力朝她點頭,「是,是真的,快去。」

  敖小魚心裡千迴百轉,他來了?他來看我了?我要與他說什麼?

  梵曄哥哥,你救我一命,我在凡間伴你兩世,欠你的恩情,便算是還了,從今往後,我會忘了你,專心致志修煉仙力,做個心懷大愛的神仙,輔佐父君,保西海一方平安。

  不!我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話,愛之記憶在心裡百轉千迴,腦海中處處都是你的影子,這一見,會不會是了結?如果是,我要親口對你說,我愛你,與你在凡世經歷的一切,我永遠不會忘記。

  敖小魚緩緩走向龍宮的大殿,待走到殿門,一顆心突突亂跳,手腳不聽使喚地發抖,她身型一閃,藏在一叢珊瑚後,穿過珊瑚精玲瓏浮動的觸手,能看見殿中一抹白色的身影。

  父君神色凝重,正在與梵曄哥哥低聲談論著什麼。

  敖小魚深深吸了三口氣,穩了穩心神,正想步入殿中,只見身旁飛過一個的蝦兵,身上的護甲已被熏得漆黑。

  蝦兵神色慌張地跪於殿前,向龍王稟報道:「君上,大事不妙,禁錮九頭海魔條庸的晶柱,被他的幽冥煉火所熔,晶柱已開始鬆動,條庸似是要衝破封印而出了。」

  九頭海魔條庸,是魔祖蠻羅麾下的魔將,兩萬多年前,玄清上神與蠻羅的那場惡戰,魔族大勢已去之時,他獨自逃至西海,被領命趕來的梵曄降服,以天宮聖物九元神柱,禁錮在西海之極的太虛深淵中。

  兩萬多年間,條庸憑藉元神中僅存的一縷魔魂,日夜吸攝太虛深淵中的孽靈,修煉出的幽冥煉火,功力更勝從前,如若九元神柱被完全溶化,條庸衝破封印而出,怕是能將西海中的海水蒸騰上天,不但西海眾生盡數葬身煉火,天宮之上也會引發一場亙古未見的洪災。

  梵曄聽得這一消息,旋即站起身來,對王龍說:「本王這便趕去太虛深淵,請龍王向天宮通傳一聲,儘快遣些增援的天兵。」

  龍王驚得神色大變,顫顫巍巍地吩咐下去,立刻遣人去天宮通報消息,並命大皇子敖倪調集西海精兵,協助太子殿下同往降魔。

  敖小魚聽得梵曄要去太虛深淵,似被一道閃電擊中,她手腳發麻,越急越是動彈不得,定定立在殿門外。

  她只看見梵曄腳下騰起一團祥雲,周身繚繞著水晶般透亮的仙澤,他神情嚴峻,急匆匆向著殿門外飄來。

  梵曄看見殿門外的敖小魚,在她身邊停住,他眉眼如詩,兩頰浮現淺淺的酒窩,溫柔地對著她一笑,「留著宮裡等我,我去去便回。」

  情勢緊迫,容不得過多的言語,說罷,還沒等敖小魚回話,他便飄然遠去。氣浪吹起他藍紫色的長髮,拂過她的面頰,熟悉的白檀香將她緊緊環繞。

  敖小魚仰起頭,望向他漸漸升向海面的身影,陽光穿過海水,刺得她眼眶發脹,鼻子發酸,她大喊一聲:「梵曄哥哥,等等我。」

  西海之極陰冷無比,孽氣森森,太虛深淵似一個亙古不變的煉獄,吸斂世間所有黑惡之靈。

  犼犼運起仙力,如一支疾馳的箭,還好他還記得千年前走過的路,瞬間便從龍宮趕至太虛深淵的邊緣。

  自從條庸在深淵中燃起幽冥煉火,西海之極火光漫天,灼熱難耐,如果不是修為甚高的神族,凡靠近的生靈,都會頃刻間灰飛煙滅。海水形成一個巨大的旋窩,仿佛要將世間一切吞噬進無底的深淵。

  望著越卷越大的旋窩,梵曄心道不妙,以九元神柱化成的封印,確已顯出鬆動之象。

  九元神柱乃上古父神留下的神器,只有現任天帝或已定為儲君的太子,方可以神力驅策,作為禁錮魔族的封印。條庸也不知吸攝了多少孽靈,才將幽冥煉火提至此等威力,居然能熔化堅不可摧的上古神器。

  若是在千年之前,梵曄順利飛升上神,對付區區一個九頭海魔,神力綽綽有餘,可他此次下凡界歷劫,不僅沒有順利進階,反而在冥界折損了兩萬年的修為,今日這場仗,著實會有些吃力。

  梵曄對身邊的犼犼吩咐道:「此處兇險,你便守在這裡,別讓任何西海的兵將靠近,以他們的神力,幫不上我的忙,反而是來送死。」

  犼犼親眼得見此處的情景,深感情況極度兇險,擔憂地勸道:「殿下,不如等天宮的援兵到了,再對付條庸不遲。」

  「不可,來不及了,九元神柱隨時會被熔化。」

  正說話間,身邊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喊:「梵曄哥哥,我來幫你了。」

  梵曄皺眉望向身後,敖小魚騎在一條箭魚精身上,風馳電掣地朝他趕來,箭魚精游得太快,身後激起一波浪花翻飛。

  敖小魚從魚身上跳下,臉被火光映得通紅,身上的鮫綃長裙,已然被幽冥煉火的火星,灼得焦黑一片。

  梵曄長嘆口氣,揮手施了個咒,將敖小魚置於祥雲上,用自己的仙氣罩住,對犼犼說了句:「看緊西海公主,不得再讓她前進半步。」

  說完,他一縱身,跳進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

  敖小魚見此情景,急得用雙手猛敲身周的仙罩,可無論她怎麼使力,也不可能將罩子敲開般絲縫隙。只感覺在罩中停著,一絲一毫也不用再受煉火的灼燒。

  她焦急地望向腳下的漩渦,只見旋渦中騰起一黑一白兩股氣澤,白色氣澤晶瑩透亮,一攻一守間,明顯佔了上風,漩渦漸漸縮小,漫天的火光也開始褪去。

  隨著海底發出轟的一聲鳴響,瑩白的氣澤卷起黑色的氣焰,直沖天際,在急速的上升過程中,黑色的氣焰像齏粉般四散,直至消散不見。

  梵曄醇厚的聲音在海面上空緩緩響起:「條庸,你在太虛深淵中瘋狂吸攝孽靈,致魔體畸變,你運出多少魔力,體內的孽靈便會吸食多少,你將被你自己的幽冥煉火反噬。」

  條庸狂笑不止,尖利的聲波至海底傳至海面:「我不相信,哈哈,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我今日便要一報魔界的滅祖之仇。」

  太虛深淵中迸出一道墨黑色的氣焰,墨黑色的氣澤不斷擴散,遮天蔽日,天地間被籠罩在一片黑霾之中,海底傳來幾聲震天撼地的嘯鳴,海面一半急劇下沉,形成一個更大的漩渦,一半掀起千尺巨浪,洶湧著向西海龍宮方向奔去。海水火紅一片,太虛深淵猶如一只巨大的熔爐。

  「不好,條庸祭出元神,要喚醒海底的火魔炎尨。」犼犼想跳進漩渦中幫忙,又顧及身邊的敖小魚,不敢留她獨自在海面上等待。

  「犼犼,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去幫忙,求你了。」敖小魚心急如焚,拼命敲打仙罩,對著身旁的犼犼大喊。

  敖小魚聽父君說起過火魔炎尨,他被父神囚禁在太虛深淵中數百萬年,若是一旦被喚醒,必會引發西海海底熔岩噴發,導致一場吞噬天地的海嘯。

  犼犼搖頭,他運出仙力,在仙罩外又加固了一層。「公主,現下海面上溫度極高,你只要一出仙罩,即刻會被幽冥煉火灼傷,你老實待在此處,我要進深淵助太子降魔。」

  太子梵曄在太虛深淵中,以神力加持九元神柱的封印,眼看封印就要修復,不想火魔炎尨殺將出來,驅使吸附在條庸體內的孽靈,祭出條庸的元神,以解開自己魔體上的封印。

  條庸的元神被孽靈包裹著,衝破封印而出,他體內燃出一團黑紅色的幽冥煉火,魔體頃刻間灰飛煙滅。

  電光火石之間,梵曄顧不得許多,撲向海魔條庸的元神,將它攝入自己的仙體內,用盡全數修為將其摧毀,忍著蝕骨灼心之痛,正欲衝出海面,又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捲入漩渦之中。

  黑暗無底的深淵中,傳來火魔炎尨嘶啞的吼聲:「梵曄小兒,你壞我大事,如今便由你的元神,來代替條庸吧。」

  梵曄此時已是耗盡了畢生的修為,再無神力對抗炎尨,只得任由孽靈拖著,落入無底的深淵。

  「殿下,殿下,我來了。」犼犼及時趕來,一手拽住梵曄,一手拉著九元神柱。

  梵曄費力地沖犼犼說:「我這就驅策九元神柱,加持炎尨的封印,晶柱落入深淵後,你不要管我,即刻衝出海面。」

  犼犼大喊一聲:「我與殿下同生共死,絕不會拋開殿下而去。」

  梵曄以元神驅策九元神柱,神柱如離玄之箭扎進深淵,犼犼雙手緊緊拉著梵曄,他不過一兩萬年的修為,拼死抵抗身周的孽靈,修為消耗得過快,嘴角流下一絲鮮血。

  火魔炎尨身上的封印,被九元神柱加固後,他的元神再不能驅使孽靈,須臾間,神柱發出萬丈光芒,將深淵中照得通透,孽靈在神光的照射下,紛紛化作氣泡,破裂消失於海中。

  海水逐漸歸於平靜,犼犼化作真身,背著太子緩緩浮出海面。他將梵曄輕輕放在祥雲上,解開敖小魚身上的仙罩。

  世界重回寂靜一片,敖小魚抱起奄奄一息的梵曄,輕輕撫摸他慘白的面龐,眼淚如九天的星雨,簌簌滴落,她不敢放聲大哭,怕驚著他氣若游絲的元神。

  她凝起神,將僅有的修為渡給他,自己這點可憐的仙力,根本起不到絲毫作用,敖小魚頓時明白了,神族之所以要苦修仙力,就是在危急的時刻,可以守護好所愛的人,所愛的世界。

  梵曄緩緩睜開眼,目光柔和而堅定,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別哭,你繼續做一條無憂無慮的小魚,甚好。」

  「梵曄哥哥,對不起,我仙力微薄,連祥雲都駕馭不了,不能送你返回天宮療傷。」敖小魚哽咽道。

  「無妨,這點傷不算什麼,來,我這便帶你回天宮。」梵曄撐起身子,用手拭去她臉上晶瑩的淚珠。

  敖小魚一臉迷茫,什麼回天宮?

  她正想開口問個明白,梵曄一陣猛咳,身子開始劇烈的顫抖,臉色比先前還要蒼白。

  犼犼伸手探了探他的仙脈,「不好,條庸的元神並未完全毀滅,他似是要引幽冥煉火自燃元神,與殿下同歸於盡。」

  敖小魚慘叫一聲,手忙腳亂地想將自己的元神祭出,進入梵曄的仙體內,幫他化解此番劫難,梵曄一把將她推開,大喝一聲:「犼犼,立即帶小魚遠離我,你倆不許再靠近我半步。」

  說罷,梵曄駕祥雲騰至半空,幽冥煉火自他體內燃起,瞬間將他包裹在一團黑紅的烈焰中。

  敖小魚撕心裂肺地喊了句:「不,不行!你我死生都要在一起!」

  她飛撲向黑紅色的火光,緊緊抱住梵曄,仙體在火中一層層熔化,她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就算化成灰,能與他在一起,也是心甘情願的。

  天帝帶著麾下八名大將,與西海龍宮的精兵一同趕到,腳底的太虛深淵波平無浪,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有半空中的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

  犼犼跪在祥雲之上,失聲痛哭,悲戚聲響徹雲霄,引得雷公電母現身天際,天空中烏雲滿布,電閃雷鳴,似是蒼天發出的悲鳴。

  天帝急忙運出神力,可一團火越燃越盛,便是天帝的神力,也不能將其熄滅。

  一眾人等慌了陣腳,西海龍王即刻開始佈雨,大雨傾盆而下,雨簾將天與海連成白茫茫一片,朦朧的世界中,只有那團熊熊的火光,亮得刺眼。

  「鏘鏘——」兩道火紅色光影,直沖天際,發出如簫笙鐘鼓般高亢清亮的鳴叫。

  龍王收了雨勢,兩隻赤紅色的鳳與凰,舒展豐厚矯健的羽翼,在空中比翼翱翔。

  「凰女聚鶴?」天帝低聲自語。

  「太子殿下浴火重生,變成亙古難見的赤羽鳳王了。」天兵天將歡呼雀躍。

  西海龍王心中一驚,真的如太子殿下所料,小魚便是兩萬多年前,被海魔條庸以魔咒,封印在晶核中的聚鶴。

  半晌後,梵曄與聚鶴化作人形,攜手立於祥雲之上,聚鶴姿容絕色,一頭火紅色的長髮隨風飄揚,眼眸燦若星辰。

  烏雲散去,大雨將天空洗涮得清澈透亮。

  天邊浮現七彩煙霞。

  他揚起嘴角,眼波溢彩流光,緩緩道:「鶴兒?」

  她點點頭,輕啟朱唇,聲音婉轉空靈:「梵曄,是我,我是聚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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