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雲夢初自初次離開凌天宮,便一直被命運推著來回的奔波不止。他每一次啟程都充滿了疑惑的不安,唯獨這一次,他心念篤定。
人在自己所知的範圍內,總是缺乏勇氣。可一旦內心深處的勇氣被外物激起,便會自內而外的爆發出無窮的力量。
北江的秋天的來得早,不覺間已萬樹枯黃,西風寒涼。
雲夢初三人自鹿靈谷一出便不斷遭到刺客的襲擊。三人意在為鐘墨開路,吸引沿途刺客的注意力,所以一路上絕不戀戰,只是向著中都的方向策馬狂奔。
他們遭遇的強度最大的襲擊是出了鹿靈谷之後。刺客想必抱了將其滅之而後快的心思,因此不惜將半數的刺客都埋伏在此。不過,刺殺埋伏這種事可是鐘鳴和陸秉雲的老本行。
他們在鹿靈谷出發,預計到一路上的凶險,自然不會毫無準備。鐘鳴和陸秉雲有生以來第一次用了下毒這樣低級的手段來對付伏擊的刺客,就連雲夢初都隨身帶著驚蟄送給他的好玩意,預備在必要的時候放手一擊。
在雲夢初被刺客追得毫無招架之力的時候,鐘墨身上的藥力終於退了。
他一睜開眼睛,腦中空白了片刻,隨即便想起了那夜雲夢初的表情。他一時之間只覺得有些心慌不安,卻並未猜透對方的打算。
他到處找不到雲夢初的影子,便徑直去了鹿鳴的住處。
鹿鳴見到鐘墨的時候頗為訝異,一時之間想不明白為何一大早剛向自己辭行過的人,此刻又來了。
「你不是一早就啟程去中都了麼?」鹿鳴不解道。
鐘墨聞言面色當即大變,雲夢初那夜的一言一行在他腦海中不斷回放,過了良久他才終於緩過神來,有些失魂落魄的道:「我昏迷了許久,醒了還不到一盞茶功夫,向你辭行的是誰?」
這下輪到鹿鳴迷惑了。
「今日一早你來找我,對我說了那個人的事,然後便和鐘鳴、秉雲二人一起離開了鹿靈谷。」鹿鳴道:「難怪……難怪我覺得那時候的你不太尋常,總覺得過於親暱和熟悉了一些。」
「不可能……誰會裝成我的樣子?」鐘墨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能將你的舉止模仿到那般相似,恐怕不會有旁人。」鹿鳴道,最主要的是,除了雲夢初還有誰會多管自己和那個人的閒事?
鐘墨愣在原地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亂如麻,此時鹿歌卻突然從遠處走了過來。
「夢初一早已經易容成你的樣子,被鐘鳴和秉雲護送著去了中都。」鹿歌單刀直入的道。
「為什麼?」鐘墨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此去中都一路上不知道埋了多少釘子,他根本就不可能到得了中都。就算他到了中都,他也騙不過那位,到時候……」
鐘墨至此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隨即身體冰涼,止不住有些想要發抖。是啊,這一路凶險萬分,雲夢初自然是知道的。即便到了中都,雲夢初也不可能代替他做什麼,既然雲夢初什麼都知道,為何還要去?
因為他壓根就沒有想要去中都,他此行只是為了給他開路。
一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人,竟然要給他開路。鐘墨氣極反笑,笑過之後心裡便像堵上了一塊,連呼吸都無法順暢。
他恨不得將那個自作主張的傢伙抓回來狠狠的打一頓,又恨不得自己能一日千里的追上對方,將對方安然無恙的護著。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對方一招領先,已經步步佔了先機,他慢了那一步,已經滿盤皆輸了。
有生之年,他從未如此厭惡憎恨過自己的身份。他雖不是安於命運之人,卻也從不會勉強自己懷有什麼天真的妄想,因此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會面對的一切,他也不會生出怨懟自己出身的念頭。
可是今日,他卻實實在在的為自己這個該死的身份惱恨不已。
偏偏他又無可奈何。
「一會兒天一黑我們就出發,趁著他們剛趟開的路,說不定還熱乎著呢。」鹿歌道:「我那個弟弟臨走前求我派兩個人護送你回中都,左右我也無事,順道也想出去走走,所以這一趟我親自送你,順便去把那兩個小子接回來。」
那兩個小子指的自然是雲夢初和陸秉雲,只是此番走這一道,兩個人還有沒有命回便不得而知了。
鐘墨心裡一番惶恐和絕望之後,反倒快速的冷靜了下來。
雲夢初已經走了,對方打定了主意,路上必然不會稍停。即便他快馬加鞭的追,也定然追不上對方。
而事已至此,他甚至沒有遲疑的餘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對方安排好的計畫,走著對方為他趟出來的這條路,去中都。
鹿靈谷也有善易容的弟子,雖然手藝比不上鐘鳴那般,能將一個人毫無破綻的裝扮成另一個人,但是抹去一個人原本的面目卻不是難事。
鐘墨任由對方施為,心中不由有些感慨。他從前與雲夢初一起的時候,向來都是那個需要保守秘密的人。他以各種緣由和初衷將自己的身份和秘密埋得深之又深。
未曾想,到了最後關頭,他竟然會被雲夢初擺了一道。
念及此他又有些哭笑不得的心道,算起來這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忠義堂那次,雲夢初就已經擺過他一道了。
夜幕已深,萬籟俱寂,唯有黑暗中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萬物都被漆黑籠罩,漫漫荒野竟連一絲光亮都沒有。
「阿嚏!」騎在馬背上的雲夢初打了個噴嚏。
一旁與他並騎的鐘鳴道:「這才第一夜,你不會這麼快就病了吧?」
雲夢初吸了吸鼻子,道:「不知道是毒/藥粉吸多了,還是懷裡揣著的毒/蛇太涼了,總之不是生病。」
三人這一路上遇到刺客就放毒,幾乎不給刺客近身的機會。雖然三人都服瞭解藥,但那藥粉吸多了,少不得也會有一些副作用。
「咱們現在不能休息,後頭沒殺乾淨的都會陸續的追上來。明日入夜咱們找個驛站停下來等一等他們,讓他們該追的都追上來,咱們清理乾淨再繼續趕路。」鐘鳴的聲音夾雜在馬蹄聲中響起,很快便隨著有些肅寒的秋風散在了黑夜中。
在沽州城外的一間破茶寮裡,三三兩兩的散座著幾桌客人。
在角落一間不起眼的方桌前,坐著三個不起眼的人。那種不起眼就是扔在人堆裡,片刻間便能消失不見,可單拎出來看哪裡都覺得順眼,不過順眼歸順眼,卻是轉臉就能忘的那種順眼。
小二添了一壺茶,其中年紀最輕的少年給自己連續斟了三杯茶,自顧自的仰頭飲盡,顯然是渴的久了。另外一邊是個中年男子,他不緊不慢的也給自己斟了杯茶,卻喝的慢慢悠悠,不急不躁。
三人中只有背對著眾人而坐的那人一動不動,心不在焉的坐在那兒。幸虧沒人注意到他,若是仔細看他那副極不自然的表情,就能發覺這個人雖然坐在這裡,一顆心卻不知道飛到了天外還是遁到了土裡。
「喝完了就繼續趕路吧。」那個心不在焉的人開口道。
另外兩人有些興致缺缺的將杯中的茶飲盡,三人剛欲起身之際,卻聞隔壁另一個桌上傳來議論之聲,其中一個字眼飄到了三人的耳朵裡,他們本欲起身的動作便不約而同的頓住了。
那個字眼是「刺客」。
只聽隔壁桌那人用說書先生的架勢開口道:「那驛館裡原本也沒住什麼人,可是一大早太陽一出來,整個院裡堆滿了屍體,全都給砍得七零八落的,據說隔著二里地都能聞到血腥味兒。」
「我只聽說一院子的屍體,可沒聽說被砍得七零八落。」圍觀的一人拆穿道。
先前那人顯然有些窘然,但隨即話鋒一轉,又輕易的將人的注意力抓到了手裡,他說:「我聽說殺人的是三個西域來的用毒高手,他們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把追趕他們的刺客都引到了驛館,然後用毒將刺客們放倒,之後怕詐屍,索性每具屍體都捅了個窟窿這才罷休。」
眾人聞言不由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後那人又道:「凶手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法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走了,天一亮整個驛館除了滿院子的屍體,啥都沒剩下。聽說驛館裡一個守門的老頭,直接被嚇傻了。」
「凶手是連夜跑了吧?」
「說不定是同歸於盡了,屍體太多找不出來。」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道。
三人無心再聽,互相對望了一眼,然後便默契的起身離開了。
如此聽來,前頭那三人至少尚無性命之憂,如此他們心下便稍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