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應該被譴責的狀態
洗過碗,把手泡在洗碗池裡,被陽光打在臉上。
這處境很適合反省。
慚愧不安的心理,加上對陸芷欣身體狀態的擔心,兩者共同作用,讓許庭生在這個上午徹底像一個居家大叔。
他穿著淺色棉麻睡衣,拖鞋,踩在透窗而入的陽光裡,安安靜靜的,不緊不慢的收拾打掃、整理了整個家,每間屋子和客廳,還有陽臺以及沙發底下,每一個角落。
他做的另一件事,是把陸芷欣的髒衣服洗了,全部,包括她帶去香港又帶回來的那些。最後,衣服曬滿了一整個陽臺。
帶著些許成就感,許庭生覺得這樣或許可以讓自己看起來重新變得溫暖,安穩,至少不那麼禽獸。
結果,陸芷欣回家看到曬滿陽臺的衣服,更覺得許庭生其實很禽獸。一整天,她都保持著最冷漠的狀態,難得的必須和許庭生說話的時候,她也保證自己用的是最冷淡的口氣。
晚飯後,陸芷欣直接進了房間睡覺,她的身體其實還在低燒,還沒有完全恢復。
十一點多,大概已經睡過一覺的陸芷欣從房間出來,看見許庭生還坐在客廳沙發上,沒開電視,也沒睡著。
「你怎麼還沒回宿舍?」陸芷欣冷冷的問許庭生。
「你還沒徹底好,忘了吃藥,然後我擔心你晚上再燒起來。我不在的話,照顧不到。」許庭生小心解釋說。
陸芷欣沒說話,去了衛生間洗漱,回來看見許庭生已經把溫水和藥放在茶几上,她一聲不響,拿起來,吃完,直接回了房間。
然後,許庭生聽到房門一遍遍反鎖、檢查的聲音。
「我睡在隔壁,夜裡難受的話叫我。我送你去醫院。」
許庭生對著緊閉的房門說了一句,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
他收到岑溪雨的郵件。
她說,她很期待和張寧朗的那位長辮子姑娘見面,下次回來一定要請他們吃飯。
許庭生正準備回復,屏幕彈出新郵件提示。
這是岑溪雨第一次發回來帶有照片的郵件。照片裡的她穿著運動服,有的照片,她在花壇邊壓腿,有的在休息,更多的,她在奔跑。
「許庭生,你知道在河岸民居的兩個月給我留下的最美好的事情是什麼嗎?你一定猜不到,因為原先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跑步。
到了這邊,當你不在身邊,我才發現,我每天最想念的,是那兩個月裡,每天清晨你陪我跑步的時光。
所以,我每天跑步,在跑步的時候想你。
你看見照片了嗎?
這裡是紐約中央公園,它很大很漂亮,是全球聞名的跑步聖地。每天都會有很多人在這裡跑步,住在這裡的人,和來這裡旅行的人,還有人專程而來,為了在這裡跑上一圈。
這裡經常會有一些小型比賽,說了你一定不相信,我剛剛參加完一個8英里的比賽,我跑下來了。
其實我可以跑更久。
有一次,我一個人跑了一個多小時,也許兩個小時。我用那些時間把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都回憶了一遍。
那天我剛開始跑時天還是黑的,後來出了很漂亮的太陽,接著下了一場大雨,然後又放晴,我的衣服濕了又幹,一直跑,覺得很快樂,不想停下來。
你看,這多像我過往經歷的狀態。遇見你,喜歡你,終究還是我人生中的那件最美好的事情,我不想停下來。你知道嗎?許庭生。
我認識了一群熱愛跑步的人,各個國家的人,各種膚色,各種年齡,包括老人和小孩。
這是一群很有趣和可愛的人,我想或許因為跑步相對其他運動來說,本身並沒有太多趣味,所以,熱愛跑步的人大多本身就有趣,充滿熱情。
我想我應該也是這樣的。
我計劃在下個月報名參加一項半程馬拉松比賽。
我計劃以後可以去更多地方跑步。
可是我最重要的計劃,是想和你一起跑步,在紐約中央公園,在波士頓的街道,或者,我們可以去塞舌爾的沙灘,澳大利亞黃金海岸。
來看我吧。許庭生。」
署名:你的。
……
許庭生因為Apple現在的生活狀態而欣慰、安心,就像她自己說的,她應該是那樣子的,本身就有趣,充滿熱情。
但是,等等,是說要參加半程馬拉松嗎?
許庭生想了想,回復:「我會來,可是8英里,還有半程馬拉松?我不相信。」
幾分鐘後,岑溪雨回復:「你在呀,你還沒睡?為什麼不相信?」
許庭生回復:「胸太大的話,不適合跑步吧?」
用郵件聊天有一個好處,它是即時的,卻又不像電話、短信,或者其他聊天工具那樣迅速。如果雙方現在是在用QQ對話,岑溪雨應該會隨手回復幾個表示氣憤或者害羞的表情符號。
但是郵件,給了人思考的空間。
這一回許庭生等了將近二十分鐘,才等到回復。
她說:「有運動內衣的呀,笨。包住,束緊了,不讓晃,就好了。」
郵件附帶兩張照片,第一張,岑溪雨穿著運動服,除了長腿之外,都包裹得挺嚴實,第二張,是脫掉運動服之後,裡頭的紅色運動背心。
她寫著說:好看嗎?其實這邊很多女孩子都直接穿著運動背心跑呢,連老太太都是,只有我,我怕你小心眼。
許庭生回復:「做得對。可是我想看第三張,繼續。」
岑溪雨回復:「你來了就給你看……嗯,來了任你怎麼看。不過現在我要和朋友去參加一個鄉村民謠聚會,必須馬上出門了哦。我等你。對了,許庭生同學,這邊差不多每天都有留學生和老外在對我表白哦,你自己看著辦吧。」
許庭生連忙回復:「表白?其中有英國貴族嗎?男爵什麼的。」
還好,岑溪雨還沒走,她回復說:「暫時好像沒有。怎麼,你緊張了嗎?那抓緊哦。我真的必須出門了,乖,拜拜。」
許庭生只好回復:「好。」
然後他關上電腦,坐在椅子上想像現在的Apple,岑溪雨。
許庭生知道她在學吉他,她跑步,被表白,在爵士樂聚會上熱情開朗,又唱又跳,在鄉村民謠的小舞臺上穿簡單的素色長裙,安靜的唱曲調溫柔的歌……
想到這些,許庭生就不自覺的微笑。
有時候,人只有讓自己的狀態變得美好,才能帶給與你交流的人,在乎你的人,舒心和美好的感受。現在的岑溪雨依然有著Apple的「小妖孽本色」,卻又慢慢不同……那是因為她看待自己和生活的方式都已經變得不同。
她對生活和自己充滿熱情。
許庭生帶著溫情入睡。
也許淩晨兩點,也許三點,一具身體輕輕鑽進他懷裡。
許庭生驚醒,剛要問話。
陸芷欣說:「我沒發燒,你別說話。不許說話。就這樣。明天你就搬回寢室去住。好了,不許說話。我很困了。」
然後,她伸一隻手攬住他,靠在許庭生胸口,很快入睡。
許庭生相信,陸芷欣的這個舉動本身,應該不帶有任何讓人旖旎遐思的目的,昨晚、今晚,她只是難得的,需要一些溫暖和依靠……
她是陸芷欣,所以真的很難得,所以這樣的狀態應該很快就會被擺脫。
這一天許庭生看見的岑溪雨和陸芷欣,都處在自己的另一種狀態。
許庭生沒有那麼快再入睡,現在,這幾天的生活,他似乎處在一個應該被譴責的狀態。
這樣是錯,卻又不是完全的錯。
如果他能在這一刻推開陸芷欣,他或許就不是當初能因為一次溫暖背負贏得Apple的許庭生,也許也就不是前世項凝會愛上的溫暖的大叔,不會有那段甜蜜糾纏和後來的痛苦等候。
這是避不過的矛盾和無解的悖論。
許庭生想起如今的項凝,她是他看見了就會遏制不住,看不見時又自知必須遏住的念頭。至少眼下是這樣的。
重生一世,許庭生似乎越走越遠。
……
第二天清晨,陸芷欣醒來的時候,發現許庭生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齜牙咧嘴,但是一動也不敢動。陸芷欣爬起來,用目光詢問。
許庭生指著自己的半邊身體,艱難說:「麻,痛,好像要壞死了。」
陸芷欣終於笑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板起臉,說:「我身體沒事了。你今天必須搬回宿舍去住,不對,是馬上,洗漱完了就走。」
許庭生死皮賴臉的開玩笑說:「好,能把過夜費付一下嗎?」
陸芷欣徑直出門,板著臉不說話,似乎一切都與她無關。
洗漱完畢,許庭生出門。
在關上房門前,他對坐在客廳的陸芷欣說:「我知道你家裡應該是遇到事情了,如果不能跟我說的話,休息幾天,出去走走或者安心當幾天普通大學生都好。」
陸芷欣看了看他,點頭說:「嗯。」
許庭生關門。
「許庭生」,隔著門,陸芷欣說,「如果有一天,我向你把感情換成錢,換成條件,你會不會感覺是解脫?還是其實也會痛苦?」
這個問題很突兀,許庭生想開門進去仔細詢問,卻發現門被陸芷欣頂住。
「就這樣回答。」她說。
許庭生沉默一會,說:「我不知道,也許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