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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註定愛誰誰》第6章
☆、第六章

老先生拍拍他的肩,這個安撫的肢體動作讓他想哭,這些天的遭遇也像是麻木過後的傷,疼痛刹那間開始同時叫囂。

“這年頭給誰叫苦都沒人信,現在哪還有什麼被餓死的人?不瞞您說,以前我家家境也還不錯,只是我媽死的早,我爸爸做包工頭,掙了倆錢,我五歲開始上興趣班,後來轉舞蹈班,以前的理想就是考中央舞蹈學院。”說道這他不好意思的一笑,“您可別笑話我,誰沒有一個夢想呢,十六歲的時候,我爸炒股虧了,把包工的款子全虧了進去,在工地跳了樓。”

以前的事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像過去沒多久一樣,那些看不見的苦堵在喉頭,讓他哽咽著再說不出一個字。

老先生瞭解的點點頭,“所以你為了還債,就來了這裡?”

遲小撈抹了把臉,點頭道:“把家裡該賣的賣,最後還差三十五萬,要給財務公司利息十五萬,一起五十萬。”

“為什麼不選擇還錢快速的方式?”

老先生問出這話,遲小撈心裡已經有了個數,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麼要問這些,但自己以前的經歷在他那已經是門兒清了。

既然是這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遲小撈索性全部老實交待:“那時候還小吧,十六歲,剛剛經歷家庭的變故,沒嘗到過社會裡的苦頭,只想著我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幹嘛非要淌上這絕路?要換現在,我可能就沒當初那股跟生活叫板兒的勁頭了。”

“能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遲小撈毫不猶豫的拿下面具,一張佈滿痘印和坑窪的臉暴露在燈光下。

老先生看了看,不但不覺得瘮人,反而翹起了大拇指,“攢著這股勁兒,總會有命運向你低頭的那一天。”

“承您吉言!”遲小撈傻呵呵的笑了,心裡頭像是點了一把小火苗,溫暖的同時,好像吞下了一個能量塊一樣。

聊了這麼半天,老先生有些疲態,看了看手錶,吩咐遲小撈把外面那人給叫進來,那個中年人正守在門口,聞言立即走進來,小心翼翼的扶住了老先生的手,省著力將他攙了起來。

遲小撈沒想到他竟然都病成了這樣,對於這個才認識不到一個小時和藹的老人家,心裡升起了莫名的難受。

兩人慢慢走到門口,跟在後面的遲小撈想起重要事,正要開口,老先生回過頭,意味深長的笑道:“放心吧孩子,一切都會好的。”

說完頭也不回的在那人攙扶下慢慢的走了。

遲小撈沒有追問,默默看著老人步伐蹣跚的佝僂背影,再回想剛才那些對話,即使是再遲鈍,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有些事不需要說得太明白,就像他和應春曉之間的關係一樣,四年來他從沒問過應春曉的身世,過去沒問,以後也不會問。

Dana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撞了撞他的肩膀,帶著他的價同黃金的香水味湊了過來,曖昧的笑:“怎麼樣啊?射了沒?”

遲小撈哭笑不得,一張麻子臉更難看。

“小樣兒,還不肯交流下工作感想,哼!”Dana揚了揚手裡的馬應龍,“虧我還巴心巴肝的給你送勞保。”

看清楚他手裡的管狀物體,遲小撈的老臉終於掛不住了,“這勞保您給其他人吧,目前我還用不上。”

Dana的一張俏臉立即放大在眼前,嘴巴張的老大,“你們沒那啥?”

遲小撈一本正經的回答:“沒那啥!”

再看看他的一張標誌性的月球臉,Dana了然的笑了,怪自己太天真,看來雞窩裡是孵不出第二隻鳳凰了,孵只毛蛋還有可能。

遲小撈借用了一間包房練舞,三個小時後耷拉著腦袋走了出來,Dana很貼心的放了他一天假,有些擔憂的瞅著他有些蕭索的背影慢慢走出夜總會。

“總會有命運向你低頭的那一天!”

老先生說這話時,遲小撈覺得金光大道就在腳下,跨一步就是坦途,可笑的是短短幾個小時後,他就像是一隻霜打的茄子,連糊口的技能都沒有了,還敢談什麼理想。

左耳完全沒有了聽力,找不准節拍,踩不到點子,叫他怎麼跳舞?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隨即有人大罵:“上趕著找死啊!怎麼不去跳樓!”

華燈下擁堵的街道上,行人紛紛投來神色各異的目光,遲小撈茫然的穿過人行橫道。

有一種東西叫做‘無助’,在身體裡顫抖著掙扎,仿佛在告訴他永遠適應不了這個紛雜的世界。

只有窩棚是安全的,不需要他花力氣去適應,不管他臉上有多少坑窪,身份是多麼卑微,永遠都停在這個地方,無條件接納他。

躺在木板床上睡得昏天黑地,肚子餓了也不想動,接著睡,再後來是餓得想動動不了,再接著睡,不想花力氣去想為什麼沒人叫他去上班,反正跳不了舞拿不了每月五千的工資,他下半輩子就算賣進去了,休息這麼幾天和他幾十年的下半輩子比起來,算個屁!

第三天他知道再躺下去就真要抻腿了,不得不爬起來用兜裡大叔給的二十塊買了一份砂鍋牛肉飯開葷,灌注水泥似的倒進了空虛的胃裡,打了個飽嗝,嘴一抹,開工!

到了夜總會遲小撈嚇了一大跳,黑燈瞎火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被端了,這敢情好啊,剝削了他六年青春的鬼地方終於得到了員警叔叔的青睞,他是不是也該炸串鞭炮慶祝自己光榮下崗?

還沒想好炸串幾千響的,肩膀上一沉,不會是被掃黃組的盯上了吧?

神出鬼沒的Dana腆著一張俏生生的臉出現在他身後,“今天歇業,你來幹嘛?”

“我不知道啊!”夜總會也有歇業的時候?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

“走,去喝兩杯!”Dana難得大方一回,拉了遲小撈找了家東北菜館,點了一大盆燴菜,一盆豬肉燉粉條,上了一瓶二鍋頭,兩人就著兩個大臉盆啜上了。

遲小撈看著慫,心裡透亮,像Dana這種拉屎擦屁股的草紙都恨不得噴把香水的矜貴人,不是同情他肚子裡沒油水,怎麼會挑這種地方啜小酒?

想到這,被一鍋砂鍋牛肉飯撐得放光的胃,聞著酸白菜味兒好像又騰出了點旮旯。

Dana看他吃的香,也勉為其難的下了把筷子,沒想到還吃出了味,筷子在盆裡像是工兵挖地雷,鏟鏟不落空,最後為了一塊五花肉竟扛上了。

一瓶二鍋頭下了半瓶,兩盆菜也見了底,Dana捧著肚子抻在椅子裡,瞅著嘴唇吃的油光的遲小撈嗤笑,“想當年我進夜總會,第一眼就被你丫震懾了,那是幾年前來著?”

“三年前。”

“對,三年前。”Dana打了個酒嗝,優雅的拿起酒杯淺呷了一口,被二鍋頭的沖味刺眯了眼,“哎,這怎麼品都品不出紅酒味兒。”

他有點高了,說話前言不搭後語,遲小撈也暈暈乎乎的,跟他瞎嘮,“包房裡剩的紅酒我嘗過一回,比馬尿還酸。”

“哈哈哈,你喝過馬尿?”Dana笑得活色生香,眼尾眉梢卻有點苦澀的味,“你們城裡的孩子,只怕連牛糞都沒聞過,我十六歲,用一張重點高中的錄取書折了紙飛機丟進了我家老灶台,牛逼吧?”

“牛逼!”

“後來就來了這裡,在小髮廊當學徒,洗了兩年頭,一雙手被劣質洗髮水腐蝕得像是燜焦了鍋的豬蹄,一分錢沒攢到還差點被老闆給點了炮,撂挑兒不幹的前一天,我把髮廊砸了個稀巴爛,揣了當天的營業款跑了路!”

“牛逼!”

Dana勾唇一笑,“再後來用那錢去練小攤,尼瑪被城管掀了個乾乾淨淨,個倒楣催的,我還不信那個邪,一路跟著去鬧,你猜怎麼著?”

遲小撈眯著迷離的眼,靜靜的看著他。

“髮廊老闆竟然去報案,我被他們逮了個正著,蹲了半年的號子,也就是在這短短半年,我的理想、前途還有人生觀全都被新中國的衙門給改造了。”

他抽幹了杯子裡的白酒,眯眼看著遲小撈好半晌,才說:“所以你讓我忒嫉妒,我常常想,憑什麼都是一樣的掙扎過,你特麼卻能走自己想走的路,夜總會的一個前輩告訴我,你以前的臉蛋可是不輸給明晉,他說你夠狠,夠軸,我偏偏不信這個邪,沒想到威逼利誘等你終於松了口,卻還是清清白白的出來了,真難說是你運氣好還是菩薩罩。”

遲小撈也想不通,說自己夠慘吧,周圍人比他也好不了多少,說不慘吧,這六年的苦又是誰吃的,不過就是掙扎著活唄。

“現在我也看透了,不賴老天爺不公平,要我把這張臉變成螞蜂窩,還真不如舒舒服服往大床上兩腿一張,愛誰誰上!”

說到這,遲小撈想起夜總會關張的事,於是就問了。

Dana說就是今天上面要關門歇業,他打聽了下,好像是老闆的爸爸病重,請了高僧祈福,這些天禁歌舞禁喧嘩,所有的娛樂場所全部關門歇業。

遲小撈心頭一堵,雖然跟尹老先生只見了一回面,但那位是個好人,這麼多年來,除了曉曉以外,第一個不會看低他的人。

那曉曉現在怎麼樣?

他有些坐不住了,Dana看在眼裡,叫服務員來買了單,兩人出了飯館走了幾步,因為不在一條路,遲小撈謝了兩句就要走,Dana叫住了他。

“怎麼?”

Dana有些欲言又止,遲疑了會,拉著他走到牆角,看他表情凝重,遲小撈心裡嘎登一跳。

“就你上次進醫院之前,明晉有一天手機沒電,有一通電話打到吧台找他,是我先接的,當時就覺著聲音很熟悉,等明晉打完了電話,我查了下來電顯示,是……”他拿出一張紙遞給遲小撈,“就這個,你看是不是你弟的。”

十一位數的號碼就像是一個個棒槌,敲的他眼冒金星,有些不成形的猜想自動自發的結集列隊,讓他根本就不能視而不見。

“那天開始我就暗暗注意明晉,第二天他沒來上班,正好你進了醫院,再後來他就被尹大少給接了出去,嘿!小撈你去哪!?”

遲小撈埋頭暴走於人行道上,他停不下來,一旦停下來胸口就會喘不過氣。

冒充記者的學生!

照片兒!

明晉!

從醫院醒來後守在病房的應春曉!

以上加起來,就是一個被喜歡的人當槍使的傻逼遲小撈!

其實他早就猜到了不是?

理所當然的給曉曉無條件的相信,那個滿臉鮮血說要保護他一輩子的應春曉,坑誰也不會坑他!

拿起公用電話聽筒時,手心裡攥出了一把汗,他掏出最後一枚鋼鏰捏在手裡,這枚一塊錢,就像是在賭正反,而給他答案的人,就在電話的另一端。

幾聲提示音後,電話接通了。

“喂,請問哪位?”

優雅而又慵懶的聲音就像是嘲笑他的傻不愣登,無比乾脆的給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叉叉!

遲小撈聽到自己在急促的喘息後,一聲怒駡幾乎掀翻了電話亭的頂。

——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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