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有很多父母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拋棄自己的孩子,他們的初衷絕對是希望孩子“好”,說白了就是粉飾自己自私的牽強理由。
所以,從沒放棄過許安年的許媽媽是個偉大的母親。
國家政策如果能將每一個困難群體重視起來,如果能做到面面俱到,那麼那些拋棄孩子的父母,還有什麼理由粉飾自己?
遲小撈低頭蹭了下孩子的臉,無法想像孩子父母丟棄他時的心態。
這麼小的孩子,應該是用來呵護的。
許媽媽說撿到孩子那一天是小滿,所以醫院的護士們和派出所的人都這麼叫他。
遲小撈把這個名字來回的念,小滿、小滿……是個好名字。
廠裡每半年都會進行一次設備檢修,正好七月中抽了一天時間,由車間員工配合技術工人聯合排查生產線上的機器故障。
一個車間三條生產線是輪流檢測,這樣生產檢修兩不誤,遲小撈這邊是最後一條線,正是快到午飯時間,檢修的師傅們開始有點咋咋呼呼的,想檢查完快點去吃飯。
檢修的小夥子二十五歲上下,帶著技術工作者慣有的X眼看人低的作風,不耐煩的吼道:“你是管裁切機的?”
另外兩條線正在生產,車間裡比較吵,遲小撈起先沒聽見,直到小夥子揮著手大叫了一聲:“喂,你聾了?”他才驀然抬起頭。
“你不知道檢修之前要清理清理機器嗎?”他指著台板上的皮料,吼道:“趕緊的,快收拾乾淨了,別耽誤我的時間!”
遲小撈忙不失迭的跑到機床邊,在左側關掉了電源,開始收拾材料,整張的皮料大概有五層,厚實的皮料一張一張的卷起來挺費時的。
整理到第五張時,蹲在機器旁邊的小夥子跟他說了聲什麼,他耳背沒聽清,緊接著人影一晃站了起來,他正趴在台板上拎起卷好的皮料艱難的起身,突然聽到機器啟動的聲音,他頭皮一炸,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頭頂上的鐳射噴頭倏然響起……
其實死亡只是那麼一瞬的事,和死神擦肩也只是須臾之間。
整個人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扯出生死邊緣,他重重摔在地上,大腦頓時斷檔,一片空白。
呆了有那麼幾秒鐘,他才慢慢醒神,車間裡還在照常生產,這一角落險些發生的人生慘劇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那個嚇得臉色發白的小夥子,和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尹少陽。
“你沒事吧?”尹少陽踉踉蹌蹌的撞過來,邊問邊動手準備檢查他的身體。
遲小撈閃身避開,站了起來,這邊的狀況終於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班長帶著幾個人圍了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檢修的小夥子全身一抖,如果出了事他要負全責,剛才的那一幕,到現在想來都心驚膽戰,只要慢那麼一秒,這個工人的腦袋就擱台板上展覽了。
尹少陽扶著機器站了起來,他背心裡還布著一層冷汗,這會站起來才覺得四肢都被嚇軟了。
狠狠的盯著檢修的小夥子,眼裡充滿了不會善罷甘休的警告,小夥子心想不好,馬上反咬一口:“我跟他說了要開開關了,是他自己沒聽見!”
班長環顧一周,審視的眼光在小夥子和遲小撈臉上來回劃拉,厲聲道:“工廠裡的安全常識你們到底有沒有?你檢修開機器,難道不知道應該先確認機器上沒有操作人員才能進行檢修的嗎?”
小夥子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末後大聲辯駁道:“他耳朵不好使,剛才我叫他幾聲他都沒聽見,聾子怎麼會被招進來的!?”
尹少陽剛三魂嚇掉了七魄,這會還沒順過來,正琢磨著怎麼私下裡把這小子料理了,卻聽他不怕死的來了這麼幾句,這就算是嫌命長了吧,也好,省的他一腦門子邪火沒處撒!
一拳頭毫不留情的招呼上去,正巧被一個工友眼快的攔了一下,不過還是命中了,小夥子怪叫一聲,捂著臉呲牙裂齒的,礙于尹少陽的威懾,縮頭縮腦的只敢回瞪,再不敢開口說話。
班長扯了尹少陽一下,吼道:“誰給你的膽,還在車間打人!”回頭又問遲小撈:“你的體檢報告呢?”
遲小撈咬著唇裝鋸嘴葫蘆,他是走後門進來的,沒人跟他要過體檢報告,讓他撒謊也得有個底氣不是?可不撒謊這工作就保不住了。
他瞟了一眼那個紅著眼的小夥子,破釜沉舟的指著他說:“他說謊,根本就沒叫過我,我耳朵不知道多好使,體檢報告……體檢報告又不在我這,你要看自己去找經理!”
說完呼了口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生存法則,他會慢慢領悟的,可是,心裡堵得慌是怎麼回事?
尹少陽鼓勵的看了他一眼,對班長說:“我們幾個一塊進的廠子,體檢也是一塊去的,報告要是有問題,經理怎麼會放我們進來?你要查就去找經理吧。”
遲小撈別了他一眼,誰跟你是一塊的?
班長埋頭想了一會,不耐煩的說道:“算了算了,這事就不追究了,但是你!”他看向小夥子,“犯的錯誤屬於操作不當的安全守則範圍,我會上報車間的,都散了吧。”
尹少陽可憐兮兮的看向遲小撈,後者躲瘟疫似的掉頭就走。
人都散了,班長關切的看著他肩胛處衣服灼破的裂口,有點佩服的對尹少陽笑道:“小夥子,還真能忍,去醫務室看看吧,以後好好幹!”
車間要出了安全事故有人受傷,他這個最基層的小幹部就是替罪羊,尹少陽受了傷卻沒有伸張,算是個明白人。
謝徽接到通知趕到醫院裡時,大概是晚上九點,是尹少陽讓護士幫他打的電話。
這會人還吊著吊瓶,護士幫他在注射室安排了張床,右邊肩胛處已經包紮,人正朝左邊側躺著閉眼養神。
走近了看,這人是燒的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旁邊的護士小姑娘輕聲說:“他的傷口有組織炭化,剛進行了處理,傷口敷了藥膏,現在打的是消炎的針,這會在發燒,可能要燒一晚上,哎……這種鐳射造成的灼傷得多難受啊,他說他明天還要上班,你趁早勸勸你朋友,這病床就給他用一晚上,明天再走吧。”
謝徽點點頭,拖了張椅子坐在了床邊,尹少陽眼皮子動了幾下,睜開了眼睛,指使道:“不知道倒杯水來,叫你幹嘛來的!”
“靠!”謝徽罵了一聲,起身在飲水機倒了杯水,伺候大爺喝了下去,他坐回椅子裡,兩腳往床架上一翹,表情賊賤的瞅著病號。
這回算是揚眉吐氣了,可再不是損友們嘴裡的挫貨,現在挫貨換人當了,他謝徽就該升格以前輩自居才對。
他叉著兩手,搖搖頭,語重心長的說:“想當年我追許安寧也是風裡火裡淌過來的,終未料想兄台也有這麼一天,簡直是相見恨晚啦!”
尹少陽瞅了一眼這逗比,閉上眼睛懶得搭理。
“怎麼著,是讓我回去不小心給走漏消息還是把人拎醫院來讓他自個發現?”
尹少陽聞言立即睜開了眼睛,疾聲道:“你他媽別多事!”
謝徽不解,捨己為人從來不是尹少陽這種敗類型人才願意幹的啊,肉都烤熟飄香了,撒點鹽巴就能上桌了,難道這是要上演錦衣夜行忍辱負重的戲碼?
“別讓他知道,他現在躲我跟躲蒼蠅似的,要再讓他知道我救他受傷,恐怕會逼得人來個不告而別,到時候我上哪找人去?”
尹少陽的惶恐,謝徽也深有體會,他好不容易找到許安寧的那會,就是這樣的心態,期期艾艾的,不敢靠近又控制不住自己這兩條腿,生怕有個閃失讓人家來個二次出走。
那時候每天遠遠的看著他,看一眼賺一眼,好像從落草到長這麼大為止一直停擺的智商,突然就開始走動了。
喜歡一個人,不是佔有,不是傷害,不是以我為尊,不是禁錮桎梏,而是理解關愛,一點一點收藏他的笑容。
第二天上班,遲小撈沒刻意去搜尋那個身影,卻還是敏感發現他不在,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是暫時松了口氣還是心下忐忑不安。
下班後和許安年一起回家,貝兒正乖乖坐在小滿的嬰兒推車旁邊,兩手托著腮認真的盯著酣睡的小滿。
院子中央只有兩個小孩子,不見許媽媽人影,遲小撈和許安年進院子的腳步聲吵醒了小滿,小傢伙睜開了眼睛,迷糊的四處看,然後看到貝兒的一張圓臉,咧開嘴露出光牙板呵呵一笑。
遲小撈把小滿抱了起來,問貝兒:“許媽媽呢?”
“她在廚房裡看火。”貝兒邊說邊做鬼臉逗小滿,“家裡來客人了,謝徽哥和安寧哥也回來了,都在樓上。”
“客人?”遲小撈心想謝徽和許安寧會有什麼客人?這麼想著,他進了廚房,許媽媽正在往撲騰的粥鍋里加百合,見到遲小撈抱著小滿站在門口,邊問著:“你回來了。”邊撅著嘴逗小寶貝,把小傢伙逗得咯咯直笑,口水噗了遲小撈一臉。
“家裡來客人了,謝徽說你也認識,長得挺好的一大小夥子,生著病,昨天晚上謝徽去照顧一宿,現在燒還沒退。”邊說邊想起了什麼,擱下鍋蓋沖窗戶對外面的許安年說:“去采點刺菜根和薄荷回來,再到你李嬸家割片蘆薈,我等著用。”
許安年默默的出了院子,許媽媽推推他說:“上去看看人家啊,小滿給我抱。”
遲小撈把小滿遞給許媽媽,問她:“他怎麼發燒了?”
“謝徽說是燙傷,本來以為打針歇一晚上就會退燒,哪想到現在是夏天,天氣太熱了,謝徽沒法,在鎮上叫了輛小貨車把人給拉回來了,醫院的藥膏哪有我的土方子管用,保准藥到病除。”
許媽媽抱著小滿出了廚房,在院子裡給小傢伙把尿,貝兒在旁邊上串下跳的,許媽媽笑著斥責,期間夾雜著小滿奶聲奶氣的咿呀聲。
遲小撈讓自己靠在廚房門框上,耷拉著腦袋,像是中暑虛脫了般全身乏力。
尹少陽是救了他沒錯,同時也是在逼他,用他慣有的強勢的手段,逼著他慌不擇路的往坑裡跳,殊不知他剛剛爬出來,還帶著一身的傷。
他不想重蹈覆轍,更不想瞧不起自己。
樓梯上傳來許安年毛躁的聲音,“這是我家,你憑什麼把人給弄我家來?”
兩人大概是從樓上一路吵下來的,謝徽的語氣也有點強硬:“怎麼不是我家了,我是這家的女婿!”
“我靠!你犯癔症吧,方圓幾十裡誰不知道我家就兩兄弟,想當女婿?去隔壁家豬圈裡說媒下聘去吧!”
“許安寧,你也太沒人情味了,今早不把他給弄回來,就那溫度,那醫院回頭就得撥119。”
許安寧默了一會,說:“不是我沒人情味,你倆背著我幹的這事,讓我能怎麼想?遲小撈是我領回來的,我就得負責,你現在把人往家裡薅,我怎麼跟他交代?”
遲小撈走了過去,淡聲說:“安寧,這不怪你,也不怪謝徽,他不能把人丟在醫院裡不管吧,正要這樣,也太不仗義了……他現在怎麼樣?”
謝徽立即說:“背上爛了一大片,膿水橫流惡臭熏天,這會悠著一口氣不願意合眼……自己去看呀,我怎麼說的明白!”
遲小撈搖搖頭,“我的眼睛又不是藥,看了他就能好我就去看!”
謝徽瞅著他氣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許安寧白了他一眼,丟下一句:“你領回來該你照顧,甭管是死是活,等人落聽了趕緊牽走!”就下了樓。
遲小撈從謝徽身邊擠了過去,進了自己房間,關上門後,他打電話給廠裡請了一天假,然後晚飯也沒心情吃,直接合衣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