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矯骨續筋
熱氣騰騰的浴桶中滿是烏黑的藥汁,濃重的藥味瀰漫整個屋子,莫儒試了試水溫,走到兩人面前道:「差不多了,在裡頭泡一個時辰再出來,好了叫我。」 「多謝。」蘇瀾清目送莫儒離開,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玉珮上,頓了頓,眸中閃過一絲清明。蕭君默將屋門關上,蒸騰的熱氣使得屋中蒙上一層濛濛的白霧,怕蘇瀾清染了風寒,莫儒特意生了兩個暖爐,使屋子裡更是暖意融融。
「來。」蕭君默坐到蘇瀾清的面前,伸手要解他的衣裳。
「我自己來罷。」
蕭君默沒說話,他看著眼前人自己脫了上衣,到了褻褲的時候,由於雙腿不方便,怎麼都脫不下來,蘇瀾清窘迫地低著頭,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動作輕柔地幫他脫掉,再抱起他走到浴桶邊,小心翼翼地放進去,溫柔得連一絲水花都未濺起。
烏黑的藥汁浸沒蘇瀾清的身體,更顯得他膚白如玉,蕭君默默默地嚥了口唾沫,別開眼扶著他在浴桶中坐好,目光中浮現蘇瀾清染著紅暈的臉頰,他忍不住揶揄道:「瀾清,上次我便說了,你全身哪裡我沒看過摸過,你還不好意思甚麼?」
「胡……胡說八道!」蘇瀾清瞪他一眼,趴在浴桶邊便不動了,少頃,他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問旁邊坐著的蕭君默:「君默,你說這莫大夫,是甚麼來頭?」
「吳起不是說了麼,是四十年前極富盛名的大夫,不過既然當時那麼有名,為何不留在京中,反倒要來這深山裡?」蕭君默越想越覺得疑惑。
「君默,你有沒有注意到他腰間的玉珮?」蘇瀾清蹙眉,那種玉珮的形狀十分獨特,他可以確定不是產自北狄的。
傳聞在泰和帝之前的康隆帝曾經十分喜愛一名民間男子,費盡心思為他尋來了珍貴的寶玉製成玉珮,贈給那名男子,但男子礙於臉面沒有回應康隆帝的愛意。
康隆帝把畢生的愛意都給了那名男子,無奈剛過而立十年便生了重病,不久就卒於人世,那名男子震驚之餘,也發覺了自己對於康隆帝不尋常的感情,為了懲罰自己,他便從此離開京城,隱姓埋名,不再出現。
亦有傳聞,那名男子是民間十分有名的大夫,想到這,蘇瀾清結合種種事實,得出一個結論——
這個莫儒大夫,極有可能便是康隆年間深得康隆帝喜愛的男子,但因康隆帝英年早逝,莫儒悔不當初,便隱居在此深山之中。
這樣一算,年數也能對的上,康隆帝逝世時三十歲,莫儒和他一樣的年紀,當時尚是孩童的泰和帝十歲,他也的確是十歲登基的,過了十五年才產下太子,也就是蕭君默,又過了二十幾年,泰和帝逝世時方五十餘歲,四十餘年過去,如今莫儒正過古稀之年,所有的種種都指向一個事實——莫儒就是當年的那名男子,是康隆帝的愛人,而他腰間掛著的那玉珮,也是康隆帝贈給他的。
蘇瀾清將內心的猜測都盡數告知蕭君默,兩人共同陷入沉默之中,許久他們達成一個默契,此事就當是他們不小心窺破了一個秘密,誰也不要去提起。蕭君默終於明白了為何第一次見面時,莫儒會說那樣的話,他分明是在感嘆他自己啊,痴情人莫負痴情人,當年他若是沒有負了康隆帝,如今也許不會是這般模樣罷。
他又想到莫儒的那個眼神,以及得知他們二人是伴侶之後並不驚訝的反應,更加確定莫儒是在感懷當年的康隆帝,他與瀾清錯過了一世,上天給了他重來的機會,可是莫儒呢?錯過了便是錯過了,只能用餘生去悲傷,思及此,蕭君默無比慶幸自己是幸運的,他還能再度擁有瀾清,實乃人生幸事。
泡完藥浴已是日暮時分,蕭君默抱著蘇瀾清出來,給他擦淨身體,又裹上厚厚的衣服與大氅,這才轉頭問進來查看的莫儒:「莫大夫,這藥浴要泡到何時才能開始治腿?」
莫儒頭也不抬,雙手在蘇瀾清的腿上摸了摸,回答:「等藥汁浸透到他的身體裡,我自會開始。」
「那便多謝大夫了。」蕭君默拿著布巾擦乾蘇瀾清的頭髮,烏黑的墨發順滑如綢,令他愛不釋手。
「不必客氣,今夜好好休息,明日繼續。」莫儒說著起身離開,走出門的瞬間,他餘光瞄見高大的男子溫柔地抱起那俊秀男子,兩人相依相偎,柔情蜜意透進彼此的眼中,莫儒看得出來,他們很相愛,但正是因為如此,他好不容易沉寂下來的心,才又疼痛起來。
燭火熄滅,蕭君默抱著蘇瀾清躺在床上,簡單的床鋪不如龍床舒適,但正因為床不夠大,才讓他們二人不得不靠得更近一些,他吻了吻懷中人的臉頰,鼻間滿是淡而苦的藥味,忍俊不禁:「瀾清,你身上的藥味很好聞。」
蘇瀾清嗯了一聲,靠在他的胸口,兩人抵足而眠。
就這樣泡了幾日藥浴,終於到了下一步,莫儒讓蘇瀾清躺在床上,褲腿往上捲起,「我現在要幫他矯骨續筋,會很痛。」
「無事,來罷。」蘇瀾清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無論多痛都要撐住。他感到莫儒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慢慢動作起來,許久未被人觸碰的雙腿還是無甚知覺,但當他觸摸到變形的腿骨時,蘇瀾清還是能感覺到疼痛。
涔涔的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漸漸濡濕了鬢髮,一會兒又見莫儒取來銀針,在他腿上小心紮下,疼痛愈發密集,彷彿那些針都入了體內,在血液中流淌,又深深地刺入骨髓,劇痛使他下意識地揪緊身下的被縟,冷汗濕透後背。
「每日都要這樣保持兩個時辰,若是七日之後能夠站起來,便能完全治癒,若是站不起來……」莫儒沒有繼續往下說,他的意思相信他們能明白,收拾好藥箱,他起身去藥廬。
蘇瀾清睜著雙眼躺在床上,許久沒有知覺的腿傳來劇痛,他有些欣喜,既然還能感覺到疼,是否代表治癒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蕭君默陪在他身旁,幫他拭去額上的汗水,又伸手過去握著他濕熱的掌心,那些密密麻麻的針似是紮在了他的心上,他心疼地問:「瀾清,疼不疼?」
「還好。」蘇瀾清扯起嘴角笑了笑,通過與蕭君默說話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讓腿上的疼痛不那麼難以忍受。
蕭君默靜靜地聽著,話一向不會很多的瀾清突然不停地和他說話,用腦子想想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也不戳穿他,配合他與他談天,但心裡的疼痛不比蘇瀾清少一分一毫。
「瀾清,你有想過麼,等你好了以後,我們要做甚麼?」蕭君默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我都想好了,如今內憂外患都已解決,等再過些年,我就傳位給別人,陪你走遍天涯海角,若是遇著了一個喜歡的地方,就住下來,再也不走了,你說好不好?」
蘇瀾清聞言笑開:「好是好,但是你的皇位不要了麼?」
「我這叫愛美人不愛江山。」蕭君默眼泛笑意,握著床上人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邊,「人活了兩輩子,皇位甚麼的都是身外之物,有一個真心愛你的人,願意陪你度過餘生,這便夠了。北狄會有比我做的更好的皇帝,但不會再有一個你。」
蘇瀾清心底柔軟的弦被觸動,儘管渾身被疼痛折騰的沒有力氣,但他仍是勉力反握住蕭君默的手,讓他俯身到自己面前,微微抬頭,主動地湊上去,親吻他的嘴唇。
蕭君默本不想輕易放開他,但考慮到愛人現下的狀況,終是含住他的唇瓣淺嘗輒止。
兩個時辰很快便過去,蘇瀾清疲憊地睡著,連莫儒來取針也沒有醒過來,蕭君默掩好被角,跟著莫儒到了門外,才壓低聲音問:「莫大夫,他的腿……如何?治癒的希望大麼?」
「不好說。」莫儒沒有隱瞞,「傷的太重了,能不能治好,現在還不好說,所以,你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謝謝莫大夫。」蕭君默客氣地送走莫儒,面上泛開一絲憂愁,最壞的準備是甚麼,不需多言他也明白,他站了會兒,回到屋中幫床上人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在最後結果沒有揭開之前,莫儒的這些話,他都不會告訴瀾清。
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窗紙灑入屋中,蕭君默抱著蘇瀾清來到院子裡,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陪他一起曬太陽,懷中人突然動了動,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漆黑的墨光從眼縫中洩出。
「醒了麼?藥的溫度正好,來,把它喝了。」蕭君默端起藥碗,舀起一勺送到懷中人的唇邊。
「我自己來。」蘇瀾清接過碗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到心裡,腿上的疼痛已經消失,又沒了知覺,彷彿那劇烈的痛楚只是做了一場夢而已。他看著面前的蕭君默,雖然兩人的相處和平常一模一樣,但蘇瀾清總覺得他有甚麼事情瞞著自己。
深夜,蘇瀾清早已疲憊地入睡,但蕭君默睜著一雙眼睛,久久沒有睡意,莫儒說的每一個字都刻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他低頭看了眼靠在他胸前睡得正酣的瀾清,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