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毫無起色
大軍繼續前行,經過落霜城之時,正巧是日暮時分,蕭君默閒來無事,便帶著蘇瀾清到城中轉轉,天色漸漸暗下來,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輝隱在深黑的屋簷後,不復存在。
走在落霜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這裡夜晚的熱鬧不遜於兩人在符金國都時的晚上,蘇瀾清坐在輪椅上任由蕭君默在他身後推著,目光片刻不離周邊的人群,忽然,他的視線定格住。
那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攤,攤主正在做一個新的糖人,濃稠而金黃的糖汁幾下勾勒,便成了一個活靈活現的猴子模樣,蘇瀾清小時候也見過這樣的糖人,但是父親管教的嚴,從不讓他碰這些外來的小吃食,他心裡惦唸著,便和蕭君默說起,沒想到對方也極為感興趣,於是某一次他和蕭君默一同溜出宮來,沒想到糖人攤子不見了蹤影,後來從邊關回來,他再也未在京城得見,便以為手製糖人這門手藝已經絕跡了,沒想到今日會在落霜城見到。
蕭君默注意到他的目光,彎下腰柔聲問:「怎麼了?瀾清想要那糖人?」
「不,沒有。」蘇瀾清搖搖頭,覺得那攤主有些眼熟,但和小時候那糖人師傅又不盡相同,大抵是小時候沒能嘗到一回,便一直惦記著,只是他一個成年人,還記著這小孩子的吃食,應該挺幼稚的罷?
蕭君默只當他口是心非,推著他來到糖人攤前。
正在製作糖人的攤主抬頭,看見自己的攤子前來了兩名俊美不凡的男子,看那穿著便知非富即貴,他當即小心地詢問:「二位公子是想買個糖人麼?」
「這糖人手藝可不多見了,還能在這兒看見,真是天大的好運。」蕭君默開始與糖人攤主攀談起來,言語間注意到蘇瀾清的目光始終不離糖人的身上,心知他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淡淡一笑。
「是啊,我也是承了父業,原先父親在京城做這門活,後來身體不適了便不做了,現在我們舉家搬遷到落霜城,我閒著無事便出來做一些。」攤主笑眯眯地回答。
「原來是在京城做的?是否是在一家酒館門前?」蘇瀾清訝異。
「公子如何知道?」攤主眸中亦是充滿了震驚,猜到面前這兩人大抵是在京城長大,故笑笑:「原以為不會有人記得家父那小小的攤子,沒想到遇上了兩位京城來的貴客,我也是心頭高興,這糖人我贈兩位一人一個,你們儘管挑。」
「不,我們還是付錢買,這糖人怎麼賣?」蕭君默搖頭,沉聲問。
「那好罷,糖人兩文錢一個,公子喜歡甚麼樣的,只管挑,或者現做也是可以的。」攤主眉開眼笑,樂得鬍子飛起。
「這些都給我們罷,你也早些回家休息,代我問你父親問好。」蘇瀾清喜上眉梢,蕭君默配合地讓身後跟著的侍衛拿出一錠碎銀遞給攤主,順手取走了最好看的兩個糖人,其他都讓侍衛分給街上的小孩,雖說小小糖人並不珍貴,但也是兒時的一份記憶,小時候沒能吃到,現在終於吃到,但時光匆匆,他們都長大了。
蕭君默推著輪椅走遠,準備返回軍營休息,蘇瀾清忽然轉頭問他:「君默,你怎知我想買?」
「我怎會不知?事實上我也挺想嘗嘗這糖人的味道的,小時候沒能吃著,現在吃到了,倒也不算晚,瀾清,快嘗嘗。」蕭君默笑著回答。
「不,還是不吃了。」蘇瀾清將糖人握在手心裡,金黃色的糖人看起來玲瓏剔透,他彷彿瞧見了兩個小孩子從宮裡偷偷摸摸溜出來時的場景,展顏一笑,這糖人也算是圓了小時候的一個執念,挺好的。
正想著,身後蕭君默停下腳步,走到他的面前,低頭咬了自己手上的糖人一口,俯下丨身吻住他的嘴唇,糖人從相接的嘴唇裡傳到他的口中,他愣住,抬眼看蕭君默。 「嗯,果然很甜。」蕭君默起身,繼續推著輪椅往前走,沒有忽略蘇瀾清耳根的微紅,在心裡笑起來。
大軍天亮前行,接近京城,幾日後抵達城門口,百姓夾道歡迎,蕭君默徑直帶著蘇瀾清回到宮中,金殿上一番封賞過後,他親自推著人回到寢殿,裡頭的宮人早早的便等候著,如月遠遠地瞧見輪椅上的蘇瀾清,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將……將軍這是怎麼了?」
蘇瀾清自己將事情原委解釋了遍,便見如月捂著臉哭起來,他不知怎麼安慰這忠心耿耿的侍女,便回頭看蕭君默。
「好了,別哭了,來人,去傳所有御醫過來。」蕭君默沉聲開口,如月便含著淚目退到一旁,宮人去傳御醫過來,蕭君默推著人進了偏殿,抱著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坐在床邊。兩人滿懷期待,心裡忐忑非常。
御醫院的所有御醫在一刻鐘之內盡數趕到,他們一一上前來查看蘇瀾清雙腿的傷,互相看來看去,就是沒有一人敢做這出頭之鳥,殿內安靜的落針可聞。
「你們一個個都啞巴了麼?說,究竟如何?」蕭君默施加壓力,為首的御醫才面露苦色地出來,低聲說:「回皇上,蘇將軍的雙腿受傷過重,腿骨盡斷,治癒的希望……很渺茫。」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低下去,表情凝重。
「其他人呢?難道沒有一個人有辦法?」
「回皇上,臣等自當盡力而為。」御醫們都怕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話便掉腦袋。
「朕不管你們用甚麼方法,總之必須給朕治好蘇將軍,否則,朕唯你們是問!」蕭君默發怒,周身似乎凍結成冰,森寒的面上是肉眼可見的怒意,讓在場所有人都膽顫心驚,除了蘇瀾清之外。
御醫們退下,殿中頓時又只剩他與蘇瀾清二人,他握著他的手鄭重道:「瀾清你別擔心,我會讓他們治好你的。」
「好。」蘇瀾清點頭,盡力配合御醫們的診治,所有苦藥眼睛也不眨地便喝下去,然過了數日,他的雙腿還是沒有任何起色,該沒有知覺的地方,還是沒有知覺,蕭君默當即沖御醫們發了一通火,整個殿中悄然無聲。
是夜,蕭君默準備帶蘇瀾清到外頭院中散心,忽而想起外衣沒拿,便親自回去取,蘇瀾清獨自一人坐在輪椅上,低頭盯著自己的雙腿出神。
這幾日御醫的反應他不是沒有看到,從他們的言語之間可以感受到,自己這雙腿想要治好,怕是難上加難,蘇瀾清心中僅剩的期待也快消失殆盡,他雙手撐著輪椅,想要挪一挪坐姿,卻不料手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撲倒,頓時撞倒了一旁的瓷瓶,碎裂的瓷片扎到他的手臂上,血在地上漫開。
守在外頭的如月等人聽見動靜衝進來,但動作不及蕭君默快,只見他從內室出來,手腳極快的將蘇瀾清抱離滿地的碎瓷,讓人去傳御醫過來。
「疼不疼?」蕭君默心裡著急,只覺鮮紅的血無比刺目。
蘇瀾清沒有回答,御醫很快來到,他們上前來,將手臂上細小的碎瓷挑出來,蘇瀾清不自覺地抖了抖,蕭君默立刻怒斥:「輕一些,別弄疼他。」
「是。」御醫們下手更為小心,許久才將蘇瀾清手臂間的碎瓷挑乾淨,又拿來上好的金瘡藥,灑在傷口上,耐心地包紮好。
全程蘇瀾清都沒有說一句話,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蕭君默上床抱著他在懷中,小心地避過他雙臂的傷處,壓他腦袋在自己胸前。
實則蘇瀾清心中十分沮喪,他沉默良久,才失落地開口:「君默,若是我以後都站不起來了,怎麼辦?」
「別亂說,總會有辦法治好的。」蕭君默吻了吻他的臉頰,安慰。
「我是說如果。」蘇瀾清堅持要問。
蕭君默立時緘默,過了很久才聽到他回答。
「如果你以後站不起來了,你還有我。」他抱緊他,輕柔的吻轉移到眼睛上,嘴唇上,深入探尋,蕭君默認真地說:「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藥汁被如月送進來,蕭君默讓她放在床邊,藥碗被懷中人拿去,他仰頭一口口喝下,末了將藥碗推開,懨懨得甚麼也沒說,蕭君默沉默,見他情緒還是很低落,胸口似有大力在揪著他的心臟,疼痛更甚,他深吸氣,讓如月收走已經空了的藥碗,面色凝重,「即使你以後都站不起來了,你還是你,是北狄的大將軍蘇瀾清,也是我蕭君默要相守一輩子的蘇瀾清。況且你就這麼不相信你男人麼?我說過,會想盡一切辦法治好你的,瀾清,你要信我。」
蕭君默雙手撐在蘇瀾清的兩側,使得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根手指長,蘇瀾清仰臉看著蕭君默墨色的雙瞳,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失落的自己,是啊,才短短數日,他怎能就這麼失去希望?如月、君默,他們都在擔心自己,還未到最後關頭,他怎能輕言放棄?
一絲紅暈飄上臉頰,蘇瀾清撇過頭小聲嘟囔:「甚麼你男人,胡言亂語。」話雖這麼說,眼中的笑意卻是怎麼也掩蓋不了。
「看來為夫還是不夠努力,不能讓夫人承認為夫的地位啊。」蕭君默失笑,覆在蘇瀾清身上溫柔親吻,他含著他的唇瓣漸漸深入,又極有分寸地不碰他一分一毫,夜色漸深,殿中不知何時燭火已滅,他抱著他,讓兩人的胸口緊貼,「睡罷。」
蘇瀾清依言閉上雙眼,心中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