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甦醒

　　大概是今天一直在醫院裡精神緊繃的緣故，李滄雨居然靠在淩雪楓的懷裡睡著了。

　　睡夢中，他又回到年少的時候，那時的他意氣風發，在FTD戰隊簡陋的訓練室裡跟幾個好哥們一起研究神跡的各種打法戰術，每天都信心滿滿、幹勁十足，哪怕經常輸掉比賽，可幾個好兄弟一起並肩作戰，每一天都過得特別快活……

　　後來，他又夢見父親當年出國時跟他撂下的話：「我給你三年的時間讓你瘋，要是三年後沒什麼成就，你立刻給我滾到紐約重新找個工作！」

　　李滄雨當時笑著抱住爸爸，說道：「知道了，三年內我一定給你拿個冠軍回來。」

　　在父親看來，他當初確實很瘋——放著好好的醫學院不讀，非要去當什麼電競選手，完全無法理解，可又捨不得跟兒子直接反目，所以才給了他三年的時間。

　　然而，三年時限已過，三年又三年，他還在繼續瘋下去。他還是沒能兌現他給父親的承諾。身為兒子，他讓父親為他操碎了心，這才是他最大的失敗。

　　夢境裡出現了很多過去的場景，FTD戰隊建立、解散，滄瀾戰隊建立……

　　這麼多年歷經風雨，若不是有一顆堅定的心，或許他早就放棄了。

　　***

　　李滄雨睡著之後依舊緊皺著眉頭緊皺，淩雪楓在心底嘆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姿勢，把外套脫下來給他蓋好，再把他的腦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大概是感覺到有了枕頭，李滄雨很自然地靠了過來。

　　淩雪楓伸出手，輕輕抱住他的肩膀，把他擁進了懷裡，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李滄雨噩夢連連睡得並不踏實，只過了幾個小時，他就突然被車禍的夢境驚醒。

　　抬眼一看，天剛濛濛亮，正是黎明時分，醫院裡非常安靜，甚至能聽到清晰的心跳聲。回過頭來，發現自己正枕在淩雪楓的肩膀上，他居然一直默默給自己當人體靠枕……

　　李滄雨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坐直了身體，說道：「我怎麼睡著了？」

　　淩雪楓目光溫和地看著他，壓低聲音說：「你肯定是太累，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不了。」李滄雨站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抬頭見ICU的病房還沒開，他只好又坐了回去，神色疲倦地低頭看向手錶。

　　——早晨六點鐘，醫生還沒上班，也不知道父親在病房裡怎麼樣了。雖然心急如焚，可他只能在這裡乖乖地等醫生通知，就像是等待法官的宣判一樣忐忑不安。

　　淩雪楓站了起來，說道：「天快亮了，我去給你買點早餐吧。」

　　「不用，我不餓。」

　　「不吃東西怎麼行？你昨晚是不是連晚飯都沒吃？」

　　「……」

　　李滄雨的沉默顯然是因為淩雪楓猜對了。昨天晚飯那會兒父親正在搶救，他哪有心情吃什麼晚飯？

　　「還是吃點東西。」淩雪楓輕輕按了按李滄雨的肩膀，說，「你在這等，我去給你買。」

　　***

　　淩雪楓買回早餐的時候，李滄雨正一臉疲倦地靠在牆上發呆，淩雪楓走到他身旁坐下，把熱騰騰的牛奶和麵包塞到他的手裡，柔聲說道：「吃點東西，先填一填肚子。」

　　「嗯。」李滄雨接過早餐，熱牛奶下肚，身體總算是稍微暖和了些。這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居然披著淩雪楓的外套，李滄雨忙把外套還給了他，說道：「謝了。」

　　淩雪楓接過衣服，回頭看向李滄雨。

　　以前每次對視，李滄雨的眼睛都是清澈而明亮的，裡面充滿了自信的神采，可是這次，他的眼睛裡卻佈滿血絲，聲音也變得格外沙啞，狀態實在很不好。

　　——這一定是李滄雨這些年來最狼狽的時刻。

　　車禍的具體細節淩雪楓沒敢問，只期望李滄雨的爸爸千萬不要有事，否則他真的不知道李滄雨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信念會不會遭受到毀滅性的衝擊。

　　漫長的黑夜漸漸過去，窗外的天色越來越亮，時針總算指向了早晨八點，ICU病房的門終於開了，主治醫生走了出來，問道：「誰是李建安的家屬？」

　　李滄雨立刻站起來道：「我是。」

　　他的聲音雖然儘量保持著平靜，可身側的手指卻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淩雪楓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走到醫生面前問道：「怎麼樣？醒來了嗎？」

　　醫生點了點頭：「還好醒來了，腦出血已經止住，接下來需要慢慢恢復，你去辦一下手續，將你父親轉移到普通病房。」

　　醫生還以為淩雪楓也是這位病人的兒子，淩雪楓也沒解釋，輕輕抱了抱李滄雨的肩膀，在他耳邊柔聲說道：「你先去看看你爸爸吧，手續我來辦。」

　　李滄雨點了點頭，穿上醫生給他的無菌衣進了ICU病房。

　　病床上，父親已經睜開了眼睛，李滄雨快步走到他床邊坐下，低聲叫道：「爸。」

　　李建安沉默片刻，才恍惚地開口說：「旁邊那輛車撞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次會沒命……」

　　「胡說八道。」李滄雨打斷了他，緊緊握住他的手，「就您這牛脾氣，肯定能活到一百歲，活個夠本。」

　　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沙啞，顯然是一整夜都在外面等，黑眼圈嚴重得就像是大熊貓。

　　李建安看著兒子這副疲憊的樣子，微微扯了扯嘴角，輕輕拍拍兒子的手說：「我活到一百歲，你也七十多歲了，到時候兩個老頭子還要吵架，多沒意思，遲早被你氣死。」

　　「……」李滄雨被老爸的冷幽默逗得笑了起來，說道，「您現在可是病號，就別生氣了，生氣容易引發高血壓和心臟病，您自己就是醫生，比我清楚。」

　　李建安翻了個白眼，問道：「你姐呢？」

　　李滄雨道：「昨天打她電話一直沒打通，我發了短信給她……」

　　正說著，一個穿著白大衣的女人突然推門進來，正是李滄雨的姐姐李悅然。

　　她在醫院當住院總，不能離開工作崗位，昨晚正好遇到急診病人需要搶救，搶救結束之後太累睡著了，私人手機調成靜音，李滄雨打她電話一直沒打通。

　　早上看見短信後李悅然就匆忙趕了過來，一臉焦急地道：「老爸沒事吧？」

　　李滄雨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建安就搶著回答道：「沒事。車禍導致的外傷性腦出血，急診CT的片子我剛剛看了，出血部位不在腦幹，附近也沒有神經，過一段時間就能慢慢吸收。昨晚我昏迷的原因是低血容量性休克，醫生已經給我輸了血。」

　　「……」姐弟倆面面相覷。

　　片刻後，李滄雨才頭疼地道：「老爸，您能不能別自己分析自己的病情？您以為這是病例研討會嗎？」

　　李建安嚴肅地說：「我自己的病情我很清楚，不嚴重的，你們不用太擔心。」說著又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小聲道，「別告訴你媽，不然我要被她罵死。」

　　姐弟兩人：「……」

　　李建安看上去很嚴肅，其實是個典型的妻管嚴。

　　李家當家作主的一直是媽媽，李滄雨清楚地記得小時候看見的一個場景——老爸有一次惹媽媽生氣，夫妻倆正在拌嘴，媽媽突然拿出了針灸用的工具，什麼話都沒說，老爸立刻抱頭認錯。

　　當年李滄雨去打比賽，雖然爸爸強烈反對，但他媽媽卻比較開明，很冷靜地說：「你18歲成年之後我就沒有義務再撫養你，你自己的人生你可以自己做決定，但是，以後你千萬別跑來我的面前哭，說你後悔了，那樣我會瞧不起你。」

　　其實，李滄雨的性格，真是父母基因的完美融合。

　　姐弟倆對視一眼，李悅然忍著笑說：「知道了，不告訴媽媽。媽還在國內，天高皇帝遠，管不到您。」

　　李建安這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看了女兒一眼：「你忙你的去吧，我這裡不需要你照顧。」

　　李悅然哭笑不得：「行了爸，我已經請了一天假，今天就在這陪您吧。」

　　就在這時，醫生過來通知他們換去普通病房，姐弟兩人推著父親的床來到指定病房，一進屋，就看見一個容貌英俊的男人正在俯身整理床鋪。聽到開門的動靜，男人抬起頭來，對上李滄雨的目光，便自覺地走到李滄雨面前，說道：「手續已經辦好了。」

　　李滄雨介紹道：「這是我爸，這位是我姐。」然後又回頭朝父親說道：「淩雪楓，我最好的朋友，昨晚他一直陪著我，一起等到現在。」

　　李建安朝面前的青年點了點頭，道：「麻煩你了。」

　　淩雪楓說：「叔叔不用客氣，您沒事就好。」

　　李悅然倒是笑了起來，仔細打量了一下淩雪楓，發現這男人真是又英俊又有風度，弟弟有這麼靠譜的朋友也確實難得，她忍不住說道：「之前聽我弟提起過你，你是……風色戰隊的隊長，對吧？」

　　「嗯。」淩雪楓點了點頭。

　　「我昨天手機靜音沒接到電話，這次真是麻煩你了，還辛苦在外面等了一夜。這樣吧……」李悅然說著又回頭看向弟弟，「你先陪朋友回去補個覺，這裡我來照顧，我就在這家醫院工作，老爸交給我你也可以放心。」

　　「我還是在這裡陪爸爸吧。」李滄雨說。

　　李建安瞪了他一眼：「我有什麼好陪的？滾去睡覺，看看你這張臉都變成什麼樣了？」

　　「……」李滄雨無奈，只好笑了笑說，「那我回去弄些吃的，中午再來看您。」

　　***

　　李滄雨和淩雪楓一起出去，並肩穿過醫院的走廊。

　　清晨金燦燦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灑在淩雪楓英俊的側臉上。一向冷漠的男人，整張臉都沐浴在陽光中，似乎突然間溫和了許多。

　　李滄雨回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謝謝這個詞太平常、也太見外，可他心裡真的很感謝淩雪楓昨晚能來到醫院，陪著他一起渡過這最漫長、最難熬的一夜。

　　沉默片刻後，李滄雨終於開口問道：「對了，你們什麼時候回國？」

　　「今天晚上的飛機。」

　　李滄雨怔了一下，忙說：「那你快回酒店睡覺吧，昨晚都沒怎麼睡，回去補個覺。」

　　淩雪楓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李滄雨：「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你爸爸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不要太擔心。」

　　李滄雨點了點頭：「嗯。」

　　回想昨晚還真是虛驚一場，父親能醒過來，李滄雨真的特別感謝上蒼，以後他一定要多抽時間陪陪老爸才是。

　　兩人在醫院的門口打了車，淩雪楓先讓司機把李滄雨送回家，這才自己回了酒店。

　　***

　　李滄雨回到住處的時候幾個隊友剛剛起床。

　　昨天下午李滄雨接到電話後突然離開，白軒也不清楚怎麼回事，直到嘉年華的賽事結束，白軒打電話過去，才知道李滄雨的父親被送進了搶救室。

　　白軒本想去醫院看看，可後來又接到淩雪楓的電話，知道淩雪楓要趕過去，他就沒去……總覺得有那個男人在貓神的身邊，醫院那邊就不需要自己了，還是在家做點吃的等他回來吧。

　　此時，見李滄雨一臉疲憊，白軒便擔心地問道：「你爸沒事吧？」

　　「沒事，今早醒了過來，已經轉到了普通病房。」李滄雨說道。

　　小顧、章叔和肖寒聽到這裡，明顯鬆了口氣。

　　李滄雨微微笑了笑，道：「我這幾天可能顧不上你們，讓白軒帶著你們四處逛逛，然後你們各自回去，我會在十二月回國跟你們匯合。」

　　顧思明立刻說道：「隊長你去陪爸爸吧，我們也沒什麼好逛的，我跟章叔休息一天整理一下行李，明天早上就坐飛機回去。」

　　肖寒說道：「師父，我買好了今天下午的車票……」

　　李滄雨揉了揉小徒弟的頭，說：「回去以後找機會跟你爸說說打比賽的事情，可以給他看看嘉年華的視頻，他要是還不同意，你再跟我說，我親自到你家走一趟，好好給他解釋解釋。」

　　肖寒認真點頭：「知道了，師父。」

　　白軒見他的眼中滿是血絲，忍不住道：「你就別操心這操心那的，先去睡一覺。」

　　「嗯。」李滄雨走了兩步，又想到什麼，回頭道，「對了，醫生說我爸可以吃一些清淡易消化的東西，你幫他煮點粥吧，我下午帶過去。」

　　「好。」

　　白軒笑起來非常溫柔，李滄雨對上他的微笑，心裡也漸漸地平靜下來。

　　在滄瀾解散之後，之前的幾個發小各奔東西，但好在他還有白軒，還有這幾個新認識的隊友，他並不是一個人在努力。

　　回到房間後躺在床上，由於太累的緣故，李滄雨很快就睡著了。

　　奇怪的是，在夢裡，他突然夢見了淩雪楓。

　　深夜裡的醫院，冷冷清清的走廊，白得刺眼的燈光，只有他跟淩雪楓兩個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他靠著淩雪楓的肩膀睡著了，看上去那麼的溫暖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