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中清荷
驕陽似火,紅馬如雲。
一身紅衣,再襯上紅雲一般的大宛馬,馳騁在車隊前面,嬌俏的人影朝遠處的山間飛奔而去。
賀氏嘴角含笑,從珠簾中遠遠看著那紅雲似的一人一馬,懷裡抱著五歲的小兒子龍哥兒,眉眼間都是滿意舒暢。
身邊王媽媽也正一邊笑著看向前面騎得快不見人影了的許驕陽,一面低聲跟賀氏說著話:「要說咱們小姐可真像夫人年輕時的模樣,如今又有了小少爺,夫人的福氣真是好得叫那滿京城的人羡慕呢!」
賀氏臉上笑意不變:「如今我就擔心這小子,身子可不比他姐姐,弱氣得緊,只能慢慢給他調理著。」
王媽媽忙笑道:「這回上了皇允寺,請無為大師看看,也好開個方子調理,龍哥兒的身子定然就好了!」
賀氏含笑點頭,若非如此,自己正忙著派人手四處去查那死丫頭的下落,哪會有功夫離家到這廟裡來?
自己同姚貴妃早有默契,比起生母早亡、自幼長在外家,跟身為宰相的生父不親、且外家又不過是一界醫家的長女來說,姚貴妃和三皇子也更屬意自己所生的次女驕陽。自己的娘家乃是江南首富,驕陽又自幼便生長在許家,同親父的情分哪是那個時至今日連模樣都沒見過的許清荷能比的?續弦之女,也是嫡女!
只可恨,前些日子下人才從恒州回來報信說,兩個月前孫家就派人送許清荷上京了,如今人到了哪裡,竟根本沒人知道!
那孫家打的什麼主意?不過是要搶自家女兒這門好親事罷了!
長女未嫁,次女哪能就嫁出門去?且那孫家雖不比賀家富饒,卻也是世代皆出杏林高手,算是有些名望,若許家真欲跟皇家聯姻,誰都不好跨過那許清荷去!
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也罷,自己就算守在家裡,也未必就能聽到什麼消息。府中那幾個姨娘的手伸得再長,也繞不過自己去。那許清荷若是進府,自己必能早早得到消息,想要收拾她,早晚有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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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跑了一會兒,驕陽方緩了下來,提韁回首,身後遠遠的一長串,正是自家上山拜佛的車隊。
記得母親嫁給父親前也是極愛騎馬的,嫁過門後方慢慢的改乘車出行。話說回來,京中貴女多愛騎射,自己那恍然一夢般的前世過後,都生怕再上了馬會生疏,回頭再叫人看出不對來。如今看來,不過短短兩日,倒是找回了當年縱馬肆意的快意來了。
前頭,遠遠的便是羅漢山,上面的皇允寺就是開國之初被太祖皇帝賜名的皇家寺院,亦是今日自己要去的所在。
那皇允寺成了皇家寺後香火更旺,年年修、年年建,如今才剛到第二朝,就已修出大大小小錯落有致幾十處院落出來,景致無數。上至皇家子弟達官貴人,下到平頭百姓販夫走卒,倒是都有歇息的地方。
提馬回轉,又跑回了車隊邊兒上。賀氏打起珠簾笑道:「快上來吧,別真曬黑了,回頭叫三殿下笑話。」
驕陽因騎馬露出的笑一下子僵在臉上,只得垂頭上車,裝做沒聽清的樣子。
接過帕子拭汗,一抬頭正看到小弟龍哥兒正瞪著一雙小眼兒,一臉豔羨地看著自己。
勾勾唇,沖龍哥兒道:「一會兒可要姐姐帶你騎一回?」
龍哥兒正要點頭,賀氏笑著拍了她胳膊一下子:「你弟弟太小,你力氣又小,快別攛掇著他上馬!看再摔了。」
驕陽只得無奈沖小弟笑笑,龍哥兒小時身子有些弱,且母親又只有這一個兒子,竟比當初教養自己時還小心萬分,寶貝似地捧在手心裡,力氣不敢讓他使、門兒不敢讓他出,一捧就是十幾年。
明明連自己都學會了母親當年的馬上功夫,就是提起箭來,百步穿楊雖並不能夠,但六七十步正中靶心卻無甚問題。可小弟直到十幾歲之後卻連小兒用的小弓都只能拉開一半,比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力氣也未必及得上。
他原本就是個悶性子,因此又常被人取笑,平時就更不愛出門同人交際了,把個好端端的個小子硬給養成了丫頭性子。
心中輕歎一聲,還是等再過兩年,給他調理調理身子再說其他吧。
京城離羅漢山並不很遠,可駕不住車多人多,又是跟車走的、又是丫頭下人的,騎馬不過三個時辰的路,愣是讓這一大串人走到傍晚才到山腳下。
下了車,賀氏抱著龍哥兒坐上了肩輿,許驕陽再上馬,一行人拉拉雜雜的登山上了皇允寺。
姚貴妃頭日便上了山,說是要為太后祈福。三皇子人還沒到,聽說明日才能上山。
驕陽聽說後,暗鬆一口氣,正要跟著賀氏一同進落腳的院子歇息,就見母親已把睡著的龍哥兒小心交給王媽媽,沖自己揶揄道:「可要去姚貴妃那裡說會話兒?」
驕陽又是臉上一僵,沖賀氏乾笑道:「這個時辰過去,只怕擾了貴妃歇息……」
賀氏挑了挑眉,有些詫異地沖一邊正抱著龍哥兒的王媽媽道:「喲,怎麼才一半日,這丫頭就長大了?」驕陽只是笑笑,帶下人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待驕陽帶著丫頭去了她歇息的小屋後,賀氏方複又同王媽媽疑道:「這丫頭這兩日是怎麼了?怎麼性子……好像有些變了?」
王媽媽忙笑道:「夫人,三皇子不是明日就要上山了?」
聽出她未盡之意,賀氏方了然含笑點頭。
說來倒也是,雖這丫頭從小就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就是入宮去給太后娘娘們請安,也都是愛說愛笑從不知怕。可再怎麼孩子氣,等長大些、知人事了,女兒家的心思也會讓她收斂一二。更不必提,那三皇子自出宮建府後,便一日成熟似一日,如今看來,端是風度翩翩,風華氣度更不必提,女兒春心萌動,如今不好意思起來倒也正常。
想到此處,心中更是定下要想法子處置掉那許清荷,一來,宮中有個親姐姐當皇后,將來便能給龍哥兒將的仕途打點一二。
二來,也算是讓親生女兒隨了心願。
站在窗邊,看著後山那隱隱的竹林有些發呆,這會兒上了山,當年在山上時的事情只能隱約想起一星半點,可就恍如人在夢中一般,什麼都是朦朦朧朧、不清不楚的。
細想了許久,可也只隱約記得自己前一世跟母親上山后,自己便跑到了姚貴妃那裡,跟她說了好半天的話,直到天色放黑,才回到自己與母親歇息處。等到第二天臨近晌午,方見到了三皇子的人。
可之後同那人說的什麼、做的什麼,卻都如夢中一般,細想不起來了。
輕輕舒出一口氣來,驕陽轉身走到門邊,對幾個正要跟著她的丫頭吩咐道:「我出去走走,不必跟著。」
她自來性子就有些嬌縱,若是說了什麼,下頭人沒依話行事她不計較也就罷了,要是一時想起,沒聽話的下人只怕就要吃上一頓排頭。
且這大成國建國不過剛四五十年,風氣素來開化得很,除了那些迂腐儒生家的女兒被養得一副見不得人的脾氣外,縱馬遊街、相約出遊、舞刀弄劍,都是鐘鼎官宦人家女兒們時常的消遣。反倒沒幾個耐得住性子看戲繡花兒。
如今聽她這麼說,眾丫頭便真沒敢跟上。
三皇子立在假山旁,眼含柔意地看著不遠處那一襲白衣,嬌柔如水,宛若蓮花般的女子。
「……清荷如此文采,倒叫尋常男子也要自言慚愧。」
那女子嫣然一笑,宛若一點墨,暈入水中,淡淡花開,美得叫人移不開眼。「三殿下謬贊,清荷何德何能,不過閨中偶得一詞罷了,這話若叫外人知道,定要叫人笑話。」
「旁人如何說,本王不管,本王只說自己想說的罷了。」
之前就聽說孫家將他家外孫女送入京城,請自己前去一見,心中自然清楚孫家打得什麼主意,只許家的二女無論是其母家的權勢、又或其在許家受寵的身份,比起其從小長在孫家的長女都要好得太多。因此自己並不在意,更沒想順著孫家的意思前來一見。
只是生母姚貴妃突然起了出宮散心的興致,且來的正好是這皇允寺。上山后,自己從沒起過去看許家長女的興致,只是那日喜歡後山竹林的清雅才進去一走,卻沒想到,偶遇的那位身著白衣恍若仙子般的女子,竟就是許家長女許清荷!
聞聲,許清荷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嬌豔的淡粉,臉頰微微側過,只留一道白皙的頸,更顯得人若嬌花,如風如柳。
如單輪顏色,許清荷雖合自己的意,卻也不能十分動心。可她無論琴棋書畫、談吐舉止,都非那些尋常顏色能及……
眼中帶出一絲志在必得,如此女子,唯有自己堪稱其良配,至於那許家長女……那等驕縱女子,那裡配給她提鞋?!
兩人一面吟詩作對,一面向林中走去,男子英氣逼人,女子嬌媚柔和,宛若一對璧人。
假山後,一襲紅衣緩緩走出。
驕陽臉上說不出悲喜,她只定定看著那一男一女,眼中兩人,與那日自己倒在殿中,門口遠去的那一男一女漸漸重合。
清荷、許清荷——女醫仙。
形狀較好的唇緩緩挑起,那身影,自己死也忘不了,那聲音,直至如今還在耳邊響起。
卻原來,女醫仙便是許清荷?呵呵,好啊,那是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