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庸人自擾
十九這日,正是大皇子出殯的日子。
一大清早,許驕陽便到賀氏那裡,同她一併乘車入宮。
坐在後面的車中,許清荷微微有些疑惑,隱約記得,上一世的這回入宮,自己分明是和母親同車的,平時出門時自己也會坐賀氏的車子。
或許是今日事情繁多,母親怕照顧不到自己吧?
想著,看看身邊陪著自己的三丫兒及琉璃:「一會兒入了宮,萬事都要謹慎為先,莫要招惹旁人,切莫惹出事端。」
琉璃忙低頭應聲,三丫兒依舊呆愣地瞪著一雙大眼睛,兩眼無神看著她。
「你家裡母親還好?」
聽許驕陽問起,琉璃忙勉強笑道:「還好,聽說已經無甚大礙了。」
驕陽這才點點頭:「那便好,等這幾日忙完你便回去看看,家裡若缺什麼,回來同我說。」
「多謝小姐惦記著,奴婢一家銘記在心。」
許驕陽覺著琉璃這話未免有些過,心中疑慮,可如今也不是詢問的時候,不如回去再說。眼睛掃過三丫兒,心中不由轉起頭天晚上她同自己說得那件事……
方姨娘在聽說家裡鬧鬼、自己沒了的那個哥兒半夜回來後,咬著被子喃喃自語……分明是心疼至斯的親生兒子,何她會怕成如此?
前生、今世,家中下人、外面聽說過的人、連帶著自己,都以為方姨娘那個孩子是被不知哪個妾氏偷偷害死,又把髒水盆子扣到自己母親頭上的。更有甚者,就算真是賀氏動手,也能勉強說得過去,可卻從沒有人懷疑過,這個孩子會不會是……
那分明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怎有可能下得去手?!自己見她那回,雖心中有些疑慮,覺著她應答未免順暢得有些過了,卻也並沒往那事上頭想過。畢竟,有個兒子,方氏以後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姨娘有所出和無所出,在家中的地位、身份都大不相同。
她怎有可能?
但……三丫兒應該不會聽錯——「別回來、別找我!不是我故意的、走、走、快走!」
從窗子向外看著那繁華的街道漸漸變得寂靜無聲,心也漸漸向下沉著,虎毒不食子,自己、母親、家人,只怕都被這一語蒙蔽了。
三丫兒每晚才到自己屋中報頭一天的消息,因此,自己只好等到晚上再問她旁的事。
————————————
「那個叫三丫兒的也在車上?」賀氏半合著眼,似睡非睡。
王媽媽點點頭,方想起賀氏看不見,忙低聲道:「老奴親眼看著她跟著上車的。」
賀氏雙手藏在袖裡,不住地微微抖著:「你說說……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媽媽從猜到賀氏的意思後,心中惶恐便不比賀氏少幾分,可這事哪能她多嘴呢?「按理說……小姐也是老奴從小看到大的,可老奴畢竟不是日日在小姐跟前……這事……」
「可連她奶娘都說……」賀氏話說到一半,強忍了回去。那日聽何奶娘說的那些話,就像根針刺在自己心上似的,想忘忘不掉,只要一得閒,就會冒出來,在自己腦中轉來轉去。越想越怕、越想越心憂。
然,這話讓她同誰去說去?!又怎麼開這個口?那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日日都在養跟前的親生女兒!
「夫人莫要只聽人說……或許小姐只是大了、懂事了呢?您不昨天還說過,再看看,這才剛一天,您若慌了……龍哥兒可還指著您呢!」
果然,一聽龍哥兒,賀氏方鬆了口氣,又連忙拉著王媽媽:「你再看幾個丫頭,等回去放到他身邊兒,一天十二個時辰不能離了人!早晚都要讓人睜著眼睛看著他!若驕陽真是……可不能再讓龍哥兒也……」
王媽媽連忙拍拍賀氏的手:「夫人只管放心,老奴已經挑了幾個人,回去後給夫人過目,若還使得,就放到哥兒屋裡去。」
賀氏點頭,心中依舊覺著發慌,可沒多久,就覺著車子停下了,忙深吸兩口氣,扶著王媽媽的手彎腰下車。
「母親。」許驕陽下車後,便到了賀氏身邊,出手挽著她的手臂,「母親臉色不好,可是昨晚沒歇息好?」
賀氏淡淡地道:「這幾日事情多,晚上難免有些傷神。」
「這幾日家裡家外都煩勞母親了,等今日事畢,回去請太醫來瞧瞧,開上服安神的方子,母親好好歇息幾日才是正理。」一會兒進宮後,家中下人一應不許入內,只能在外面等著,倒時說不得,自己只好多照看著些,免得母親真累到。
「你倒是愈發貼心了。」賀氏臉上帶著笑,拍拍女兒的手。
「誰讓女兒長大了呢。」
賀氏笑著點點頭,起步向宮中走去。王媽媽眼中神色莫名地盯著那兩人的背影,看上去……真像是女兒長大了般、只要莫往旁的地方想去……
大皇子的喪事辦得極為隆重,聖上叫上群臣一同在御書房裡哭了足足半個時辰。女眷們陪著太后、皇后、各宮娘娘,拉著大皇子妃也哭足了小一個時辰。
之後,從二皇子起,眾位皇子扶靈,將大皇子棺木護往黃陵,臣子貴戚們一路哭送出城。直折騰了足足一整天才算完事。
等許驕陽往回走向自家馬車時,只覺著自己雙腿都在打晃,送賀氏上車後,自己硬是被兩個丫頭攙上車的。
車還在半路上,人就已經睡著了。
朦朧之際,覺著自己被幾人攙進屋裡,又有人給自己換衣裳,勉強睜開眼睛,見是琥珀,便又睡著了。
睡前還想著,今晚怕是不能等三丫兒來說話了。
————————————
劉栓打著哈欠,蹲在一處茶樓裡的窗戶邊兒,向不遠處一間宅子望去。頭天京中事多,大皇子下載,今天十一皇子又不需自己跟著伺候,自己把那紙條上的幾處宅邸都轉了個遍,其他幾處雖都有人打理,但卻並不像有主家在住的模樣。
倒是這處,聽門口行乞的乞丐們說,之前見有人出去買婦道人家用的胭脂水粉。
人在京中,想打聽些什麼消息,可切莫小看了這些行乞的乞兒,誰的眼目也沒他們多不說,一個個還練就了一副好本事。
隔著八裡地,他們就能聞出來人的手中拿沒拿吃的、帶沒帶酒,更何況這些胭脂水粉了?
貴人家的婦道人家最慈悲,乞兒們不用湊上多近,就有下人拿著大錢兒、饅頭過來施捨。他們再聞不錯的。
據那個賣消息的乞丐說,這家似乎住著位十幾歲的年輕小姐,買得都是上好的水粉胭脂,還是那等最為清香淡雅的——用這種水粉的小姐,大多知書達理,打賞時偶爾還能不小心掏出一些散碎銀子,也一併丟進破碗裡。
不似那些貴人家的老太太,最愛打賞大錢,還最愛散粥、散饅頭。
既然這裡住著位小姐,說不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了!
劉栓打起精神來,一面喝茶,一面打量那家大門。
朱紅的大門,不新不舊,看著不大起眼。離著街市不遠不近,倒方便裡面主家生活。這條街巷裡面人家雖不少,卻也不多,倒是正適合金屋藏嬌……
心中剛想著「金屋藏嬌」四字,就見一架小轎停在了那家的大門口,一位年輕公子從轎中走出,進門前,那人轉身對身邊的人吩咐些什麼,正讓劉栓看了個正臉,一口茶頓時噴出,咳嗽連連,一張大臉憋得通紅,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等擦乾淨臉上的水,再向外看去,那人已經進去了……
「我說呢……好端端的怎麼就查起了什麼天仙似的名妓?合著,是這位爺包的啊!」難怪呢,難怪被許家那位盯上了呢?肯定就是了!這還沒過門呢,就惦記起人家金屋裡頭的嬌。等過了門,見了這位爺後院裡的鶯鶯燕燕,還不得把醋罎子打翻天?
劉栓無奈搖搖頭,略等了一個時辰左右,果見那位爺又從大門中走出,在他身後門裡頭,隱約有一襲白衣,雖看不見臉孔,但那翩翩若仙的衣擺線條,嘖嘖,恐怕還真是謫仙似的人物呢。
待那乘小轎離開,劉栓估摸了一下時辰,差不多正是和許家小姐定好的時候,雖可能那個呆丫頭已經走了……但天知道那丫頭會不會在那裡傻等著自己?
————————————
用過早膳後,許驕陽便起身去賀氏那裡請安。
賀氏昨日累著了,今日讓許驕陽不必過去用早膳,等她到了正房時,院內寂靜一片,只龍哥那屋裡有些聲響。
許驕陽進了正房後,見兩個有些眼生的丫鬟站在龍哥門口。
「昨天累成那樣,今天還過來做什麼?不是讓你歇著了嗎?」賀氏見許驕陽過來,笑問道。
「母親昨日更累,女兒歇息一晚上,覺著好多了,哪裡那麼嬌貴?」
賀氏雙目微斂,手中捧著燕窩,吃了一口後方問道:「昨天上車時隱約瞧見,上回你帶回來的那個丫頭昨天也跟著了?」
許驕陽點點頭:「因她會騎馬,跑得也快些,女兒想著,萬一有什麼事要她跑腿到比丫頭婆子快些,免得耽誤事,便帶著她一併出來了。」
賀氏點點頭:「我到把她忘到腦後去了,她規矩上學得如何?你過來時沒帶著她?」
「她才進來幾天?規矩還差得多呢。我想著,怡香閣那裡怕是有什麼新東西到,讓她過去給看看——這丫頭也就腿腳麻利、會騎馬,省得讓她在家裡淘氣。」
賀氏抬起眼來,含笑點頭:「你倒是越發會用人了。」
許驕陽只覺得這話有些古怪,卻又一時沒琢磨出意思,只笑著搖頭:「哪裡有母親會用人?女兒還有得學呢。」
正說著,門口小丫頭說:「四小姐來了。」
賀氏心中詫異,一揚眉毛:「讓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