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錐心之痛
夜色冰冷,許驕陽躺在地上,依舊兩眼無神地看著灰暗無亮的地面。
她不知將自己重生回來的話告訴母親後,母親作何反應,是信、還是不信。然,若她今日連這些話都不分辨的話,那這家裡就再沒她的立足之地了。
可說了之後,這家中就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心中莫名生出一陣不安來,即使母親聽了那些話後一開始並不相信,可若但凡有一絲相信的意思,也不會任自己躺在這冰冷的屋裡、冰冷的地上!
她是許賀氏生的女兒,若還是那個十五歲的許驕陽,許還不解賀氏處事之道。可前世的自己,後來行事、思慮,越發的和許賀氏相近,雖依舊有些性急的脾氣,但有些事只要多想想,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如今……只怕自己……
心中正如此想著,忽聽大門悄悄打開,許驕陽心中一驚,不敢置信地向大門看去,只見一個嬌小的黑影,一閃而入。
「三丫兒?!」不怪許驕陽吃驚,自從把三丫兒暫時打發出府去,許驕陽就沒指望過她會發現自己出事……或者說,因為無論重生前後,她其實都沒有真正貼心的下人,因此,被賀氏抓住後,她就沒打算指望過誰。
三丫兒歪頭看看倒在地上的許驕陽,忽然上前彎腰,把她一把抗在肩上!
這麼個瘦瘦小小的人,力氣倒還挺大……等等:「你要把我弄到哪兒去?」
「別做聲,回家。」說罷,許驕陽只覺得一陣風起,人就到了小屋門口,門邊左右各坐著一個歪頭靠著門板的婦人,好似睡著了似的。可許驕陽清楚,她們是決計不敢在看守自己時睡著的——無論自己是真是假,母親斷不能讓自己出什麼意外。
腦中剛剛轉過這個念頭,許驕陽只覺著身子一輕,「嗖」的一下就上了不知哪間屋頂!長到這麼大,她只從戲文、演繹裡頭見過什麼一躍十丈、身輕如燕,可卻從沒想到,自己竟能有一天也有飛上屋頂的時候?!
倒抽一口涼氣,連忙壓下驚叫的想頭,此時她只是一心納悶——這個傻丫頭要帶她去哪兒?!
回家,莫非是回自己的院子?那還不如留在那裡,也好省得賀氏擔心、再忌憚自己呢……這個傻丫頭唉……
隨著三丫兒的腳步越來越快,許驕陽只覺得自己一路上迷迷糊糊地被越帶越遠,雖不知她要帶自己去哪兒,但卻清楚,此時早已出了許府。算了……不管去哪兒……她此時,都暫時不想再見自己到母親的面了……
心下輕歎一聲,緩緩閉上眼睛。她可從來沒在高處呆過這麼久,更不必提如現在這般高來高去的飛簷走壁,頭有點暈,還是先歇息一下吧。
等終於落地,耳聽著三丫兒打開門,便被她抗進一間小屋,沒一會兒,自己被她放在一張有些偏硬的木板床上,三丫兒轉身去點油燈。
「繩子。」三丫兒點罷了油燈,回到床邊,一時不知要幹什麼,便聽許驕陽吩咐道。
「哦。」是了,還有繩子,怪到剛才扛著她時怪硌膀子呢?就說她一身軟肉,那裡會有肋條硌人?
被綁了整整兩日,直到現在,許驕陽都還覺著渾身發疼、腿腳發麻,坐在床上看著這空蕩蕩的小屋、老舊的傢俱:「這是哪兒?」
「城北十四條街。」
許驕陽眉頭一挑,這裡倒是離著後來的十一皇子府不遠……「這處房子是怎麼回事?」
「大個兒幫我買的院子。」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摞票子。「小皇子說他過幾天就要走了,讓我回府告訴你。」
「這、這些銀票是?!」
「小皇子給的。」
十一……皇子?可他為何……「他給你這些銀票有何用?」
「讓咱們花銷,讓我護著你。」
心,彷彿被重錘狠狠擊中,許驕陽知道十一是個長情的人,因此這次回來後,也頗有幾分刻意拉攏結交的意思。可正是這麼個孩子,在自己親生母親都疑她、忌憚她、關押她,家中下人無人搭理、父親渾然不知之時,叫這個傻丫頭回去看自己……
眼淚連成了一串,心裡滿是酸甜苦辣的滋味,嗆得她只能低頭痛哭,再說不出話來。
三丫兒不解許驕陽為何哭泣,莫非是看見銀票很多,心裡高興?
「都給你。」反正自己已經是她的了。三丫把銀票一股腦全都塞進許驕陽的懷裡,在屋裡左轉右轉,翻出一塊不知什麼衣服也一併塞進她的懷裡,「擦臉。」
叫她這麼一鬧,許驕陽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再哭不下去了。
好在,這一哭出來,心裡痛快多了,腦子也比之前清醒了許多:「你是怎麼找著我的?怎麼想起把我……帶到這裡?」
「我回去,你屋裡沒人,就去了你母親哪裡。」三丫皺起眉來,聲音變得恨恨,「她同那個老婆子說:『只要一個聽話的、乖乖嫁入三皇子府上的三小姐……她只要頂著許驕陽三字一天,便是我龍哥而的嫡親姐姐一日!』」
生音學得惟妙惟肖,語氣語態也與賀氏再沒兩樣,許驕陽眼中一縮,她知道……或者說,她已經料到了……
她知道自己死後回到十五歲的事情,是何等的匪夷所思,換成旁人聽了,也未必肯信。好些的,會拿自己當瘋子待,差些的,乾脆直接一把火把自己當成妖孽燒了也是可能。
再加上……母親還有龍哥兒……
是的,龍哥兒……
許驕陽緩緩閉上眼睛,頭無力地靠在牆板上。她從沒細思過,若母親只能保住兒、女一人的話,她會選誰?
自小自己便一直以為,自己同龍哥在母親眼裡並沒什麼分別。自己的吃穿用度,在許府也是獨一份的。就算龍哥生出來後,因他是男、自己是女,母親也沒過於偏袒過什麼。
可如今……這一檔子事,被撕開了、扯爛了,赤裸裸地丟在自己面前。
就算自己是重生回來的又如何?
就算自己清楚三皇子對自己家、對自己不過是利用又如何?
就算三皇子日後必然會害死自己又能如何?!
只要自己嫁入三皇子府,母親就會想法子資助三皇子為皇、為帝。倒時,自己便是皇后,龍哥兒就是國舅爺!!
即使三皇子不喜自己,母親也覺著定是自己的哪裡不討他喜歡,慢慢改不就結了?她不會替自己著想、不會去想即使為後,皇帝不喜、後宮那冰冷無比的日子要怎麼過!
她只想給龍哥兒一個前程,一個國舅爺的名號!至於女兒……她也是喜歡的,然,再怎麼心疼、喜歡,卻也抵不過那個兒子的分量!
「你可餓了?」三丫剛剛不知幹什麼去了,這會再進屋子,懷裡抱著個油紙包,「吃吧。」
看看那油紙,裡頭裝著吃了半隻的燒雞,此時早已冷了,油光光、硬邦邦的。
「吃吧,街角賣的,可好吃了!」
三丫兒說起烤雞,兩眼發亮,滿滿都是回味的模樣。許驕陽不由輕笑起來,這丫頭天然的彷彿非是這世間人一般,嬌憨、純粹、直爽。喜歡的就是喜歡、厭惡的就是厭惡。和這等人在一處,讓人只覺著,在沒比這更輕鬆愜意的了。
這等直率之人,比那些無病呻吟、仙風仙骨的偽仙兒可要真得多。
「好,你也吃。」足足兩日,滴水未進。許驕陽拿起桌邊的茶壺,裡頭只有半壺冷茶,也不介意,喝了半盞,便撕下一條雞肉放入口中。
油是冷的,吃到嘴裡冰涼無味,比起家中的山珍海味相差何止半點?可許驕陽依舊一條、一條的塞進口中,食之無味,卻又甘之如飴。
許府、許家、母親、兄弟……
「除了那句,你還聽到了什麼?都給我說說吧。」一抬眼,見三丫兒兩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手邊的雞。「一起吃吧,慢慢說。」
三丫兒老實不客氣,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一一說出自己聽見、看見的。
從聽到之前那句,許驕陽就猜到母親是如何想的了,如今再聽這些,自然並無意外。覺著腹內稍有些東西墊底,便拿那件不知誰的衣裳擦擦手,抬眼看著三丫兒:「為何把我帶出來?」
三丫皺起眉頭:「小皇子說,不能讓你遇到危險,她們要害你,要送進去三皇子府上。許家不安全,我就把你帶出來了。」
她不知道三皇子府是什麼地方,可賀氏那咬牙切齒的模樣,卻看了個一清二楚。賀氏是什麼人?她在許府呆了幾日,自然知道。那些教她規矩的人,第一個說得便是:那是府裡的夫人,別人你都惹得,可萬萬不能讓夫人生氣!不然你就別想活了!
賀氏既然是許府的老大,現在老大都要害自家小姐了,那許府還能待人麼?她當然在找到許驕陽後,便立時把她「救」出來!
許驕陽啼笑皆非,抬手摸摸她的臉:「是,那裡就是龍潭虎穴,我斷不肯再回去的!」
三丫用力點點頭:「我保著你!」有她自己保著,便誰也帶不走她!除非有人能要了自己的命!
天色大亮,十一皇子換上常服,對父皇處的公公報備,說是要出宮、去父皇賜下的那處府邸看看。皇上聽聞,欣然點頭,讓他出去轉轉。只當這孩子知道自己終有府邸了,心裡高興得再呆不住,自無不可。
「叫監理十一那處宅子的都用些心,哪個敢偷懶耍滑、以次充好,就給朕提頭來見!倒時府邸弄好了,朕可是要親眼去看看的!」說罷,想了想,忙又加上一句,「其他那幾處也一樣,朕都要親眼看看——給親兒子修的房子娶媳婦用的房子,朕不許他們打歪心思!」
那公公忙笑著應聲,出去吩咐不提。
十一一路騎馬,趕到十四條街,這條街街尾,便是父皇欽賜的那處院子,原本是前朝一位官宦人家的府邸,再多在附近畫出了一片,如今正在忙忙的拆拆裝裝。
只到了這處,他並沒向街尾走,而是調轉馬頭,進了一個小院。
劉栓一路跟著,直接打開院門,請自家爺進去,轉身栓門。
栓門、栓馬,還沒等他進屋呢,就聽見屋裡傳來十一皇子的一聲驚中帶喜的叫聲:「驕陽?!」
呦,那位大小姐怎麼啦?總不能親來這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