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變天

　　　「惠之，什麼時辰了？」寧惠帝的聲音虛弱沙啞，臉上帶著病態的灰白，頭髮也忽然白了許多，曾經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抵不過流年飛逝，韶華不再。

　　　顧雲欽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眼不遠處的蠟燭，輕聲回答：「丑時剛過，陛下繼續睡吧。」

　　　寧惠帝有些遲緩地將目光移到顧雲欽的臉上，眉頭蹙了蹙，道：「你又一夜未眠？」

　　　顧雲欽微微一笑，道：「臣方才覺得口渴，這才醒著。」

　　　寧惠帝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床沿，道：「上來，休息會兒吧。」

　　　「臣到外間休息即可，臣不敢踰越。」

　　　寧惠帝略有些失望地閉了閉眼，聲音古怪，有些像小孩子跟大人撒嬌鬧彆扭一樣，道：「我都這樣了，你卻只知道守那君臣之禮。罷了，你走，離開皇宮，讓張平伺候我就好！」

　　　顧雲欽陪著寧惠帝走了大半生，怎麼不知道寧惠帝的意思，臉上的笑越發地溫柔，道：「陛下怎的還跟惠之撒起嬌來？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朕便是撒嬌，你奈我何？！」寧惠帝就是忍不住，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顧雲欽無奈地注視著寧惠帝，伸手要把寧惠帝放在被子外的手放進被子裡。寧惠帝自然不想顧雲欽碰他，剛要躲，顧雲欽一把握住，道：「你且等我跟張平說幾句，免得被旁人看了去，落人話柄。」

　　　寧惠帝心中一喜，但面上卻不顯，緩緩轉過臉，問：「真的？」

　　　「小杭，我何時騙過你？等我，去去就來。」

　　　寧惠帝一怔，便看到顧雲欽面帶微笑起身往門外頭，等回過神，顧雲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視線中。

　　　顧雲欽跟張平交代了些話，一會兒便回來了。一回來便看到寧惠帝的目光一直望著自己的方向，顧雲欽只是溫柔地笑了笑，然後走到一旁的衣架旁，脫下外衣。

　　　外衣的結被解開，顧雲欽垂著眼睫，背著光，看不清神情。不多時，顧雲欽只剩裡衣。

　　　顧雲欽吸了口氣，露出一個溫柔平和的笑容，轉過身，一步一步朝著自己多年愛而不能的人走去，心口卻被什麼一寸一寸地刺開，盛開出絕望的花，顧雲欽再也無法冷靜自持，因為他也知道，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寧惠帝的目光就這麼看著顧雲欽，彷彿這樣就能夠永恆一樣。顧雲欽走到床邊，爬上床，跨過寧惠帝往床的裡邊去。

　　　顧雲欽輕柔仔細地掀開被子的一角，然後坐下，慢慢滑進被子裡，側身看著已經轉過身的寧惠帝。

　　　「你平躺著吧，這麼側著費勁。」

　　　寧惠帝笑了笑，露出孩童般滿足的笑容，道：「我樂意。」說完便伸手摟住顧雲欽。

　　　顧雲欽沒有拒絕，而是往寧惠帝的懷裡靠了一點，同樣伸手攬住寧惠帝的腰，把人按向自己，試圖讓寧惠帝躺得別那麼累。

　　　寧惠帝：「現在知道討好我了？」

　　　顧雲欽無奈：「睡吧，到時候我叫你。」

　　　「惠之。」

　　　顧雲欽抬頭，「嗯？」

　　　「惠之。」

　　　顧雲欽看著寧惠帝不說話。

　　　「你在，真好。」寧惠帝終於說了，原本病態的臉竟有些紅潤，眼神也亮了不少。

　　　顧雲欽抬手遮住寧惠帝的眼睛，道：「嗯……睡覺。」

　　　寧惠帝輕輕蹭了蹭顧雲欽的手，答：「好。」

　　　很快，寧惠帝便再次陷入了睡眠。顧雲欽放下手，睜著眼仔細地看著寧惠帝，似乎是想把這人的樣子刻到骨子裡一般。

　　　漸漸眼眶忍不住有些紅，顧雲欽吸了口氣，閉上眼，把頭輕輕挨著寧惠帝的頸窩。

　　　「母后，兒臣都準備好了。」

　　　「嗯。」陳皇后一臉疲憊，皇帝病重，後宮一堆事等著她處置，還要時時去侍疾，看起來似乎也蒼老了不少。

　　　「那人抓到了沒？」陳皇后扶著額，閉著眼問。

　　　太子身子一僵，眼中一陣陰毒，答：「被其他人帶走了。」

　　　陳皇后驀然睜眼，驚喝道：「什麼？！」

　　　「是誰？賢妃？宣王？」

　　　「應該是他們，不過他們進不了國都。」

　　　「哼哈哈哈……」陳皇后一陣冷笑，看著太子一字一句道：「晞兒，看看啊！你那沒有心的父皇至今都還想著那個孽障！你哪裡比不過他？一介匹夫而已，宣王既然好心，我們也不能不成全。記住，一定要看好宣王府和丞相府，還有大將軍府，決不能讓他們擠到一塊去！」

　　　「兒臣明白。」

　　　「退下吧。」

　　　「是。」

　　　一陣穩定迅速的腳步聲，斜倚在貴妃榻上的王賢妃微微半睜開眼，來人在他耳邊附上幾句，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個微弱的弧度，道：「下去吧，最近本宮想念孫兒，讓王妃帶著清兒進宮。」

　　　「是。」

　　　待人退下，王賢妃才徹底睜開眼睛，臉上早已不複方才的慵懶，一臉高深睿智，看了看窗外。

　　　要變天了……

　　　元康三十七年，九月二十七，太子凌宇晞造反，宣王凌宇暘攜大將軍蕭藝救駕。廢太子，貶為庶民，流放西南。廢陳皇后，賜死。廢□□羽誅九族。命宣王監國。

　　　那一夜，皇城終將不眠。

　　　兵器相接的碰撞聲，人的嘶吼聲，各種各樣的聲音。

　　　王賢妃端坐在大殿正坐之上，靜靜地看著門外，聽著宮門外紛亂的聲音，細細品茶。

　　　張平在門口焦急地望著遠處隱隱有火光的地方，看著身邊侍衛繃緊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

　　　而帶著顧雨笙和凌宇曄正往國都趕的顧雨磬，看著國都的城門，耳邊回想起方才下屬的消息，神色凝重。

　　　顧雨笙和凌宇曄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兩人一直被顧雨磬變相軟禁著，當時正待在離國都上百里的一個小村莊。

　　　只是大概從小就生在那樣的環境裡，兩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顧雨笙坐在凌宇曄身旁，手被凌宇曄緊緊握著，目光盯著天邊壯烈的火燒雲，不由地為顧雲欽和顧雨磬擔憂。

　　　「他們不會有事的。」看透顧雨笙心事的凌宇曄，沉聲安慰道，握著顧雨笙的手更緊了緊。

　　　顧雨笙點點頭，「嗯。」

　　　……

　　　「外頭怎麼了？」

　　　顧雲欽轉過身，往床邊走，坐到床沿，打開一旁小幾上的湯盅，看著床上的人，笑道：「醒了？喝點湯吧。」

　　　「……好。」

　　　顧雲欽笑得更柔和了，起身扶著寧惠帝，拿著一旁的枕頭墊在寧惠帝身後，扶著寧惠帝坐好，然後才坐下，拿起碗盛湯，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一勺一勺地喂寧惠帝。

　　　很快一碗湯沒了，顧雲欽放下碗，拿起幹淨的巾帕輕輕地給寧惠帝擦嘴，又拿起茶盞，給寧惠帝漱口。

　　　一切整理完畢後，寧惠帝終於又開口了：「他終究是忍不住了。」

　　　顧雲欽不答，喚了聲張平。

　　　「奴婢在。」

　　　「把藥端上來。」

　　　「是。」

　　　寧惠帝收回覆雜的神情，側過臉，看著顧雲欽，笑道：「你怎麼都不說話？」

　　　「該來的，總會來。」顧雲欽神情平和，聲音清淡，給人一種安詳可靠的感覺。

　　　寧惠帝攤開手放在被子上，看著顧雲欽，顧雲欽眉頭一皺，瞬間鬆開，把手放到寧惠帝的手上，無奈道：「越來越像孩子了。」

　　　「倘若你能一直這樣陪著我，我不介意一輩子當小孩子。」寧惠帝臉皮厚厚地說道。

　　　顧雲欽輕輕瞥了寧惠帝惡作劇得逞似的眉眼，溫柔寵溺道：「放心，不會有事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實際上，剛有異動，顧雲欽就察覺到了，立刻便讓人通過密道給蕭藝傳了消息，但還是會擔心，雖然顧雲欽臉上不顯。

　　　沒一會兒，張平便把藥碗端來了，寧惠帝和顧雲欽也不避嫌，張平目不斜視地把碗放下便出去了。

　　　顧雲欽笑著看了一眼張平，收回手，端起藥碗，舀起一勺往寧惠帝嘴邊遞，卻被寧惠帝躲開了。

　　　顧雲欽抬眼便看到寧惠帝鬧彆扭的模樣，笑了笑，誘哄道：「小杭乖，來吃藥。」

　　　「……」寧惠帝瞬間投降了，乖乖張嘴喝藥。他對這個樣子的顧雲欽向來沒什麼抵抗力，總的來說，他對什麼樣子的顧雲欽都沒有抵抗力。

　　　屋內一片溫馨，宮牆外，一片血海。

　　　一直到亥時，蕭藝終於來了。

　　　「末將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蕭藝跪在寧惠帝的龍床前不遠處，一身鎧甲，還帶著淡淡的血腥氣。

　　　顧雲欽站在床邊，一言不發。跪下蕭藝身旁的凌宇暘偷偷瞥了顧雲欽一眼。

　　　「抓到了？」

　　　「是。」

　　　「惠之，替朕擬旨。」

　　　顧雲欽躬身行禮，道：「臣遵旨。」

　　　最後聖旨擬好，顧雲欽拿給寧惠帝看了一眼，便拿給張平出去宣旨了。離開寢宮前，凌宇暘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床上一直手伸出拉著站著的人的手，站著的人目光溫柔，凌宇暘知道床上的人必然一樣。

　　　忽然，顧雲欽抬眼與凌宇暘對視了一眼，凌宇暘連忙轉過頭。

　　　寧惠帝不明所以，問：「怎麼了？」

　　　顧雲欽搖搖頭，只說了四個字：「宣王不錯。」

　　　寧惠帝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