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壁畫美人
「呵。」一道微醺的男聲在夜色裡格外清晰,「紅鳶雖好,但是和郡主,有什麼可比的?」
安平侯眉眼帶笑,飲進歌姬奉上的酒,聲音低啞:「郡主再美不過是壁畫上的美人兒,哪裡有我家紅鳶鮮活?」
周圍的人大約都有些醉意,竟然有不少人附和起來。
江衍微怒的聲音打破席中的喧鬧:「安平侯,怎麼不等承遠來,就喝醉了?」
起先出聲的幾個人看去,都愣了一下,只見夜色中一個墨發的少年冷著臉從成片的白梅林中穿過來,彷彿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撥開輕雲。那眉那眼,就像是天地生就,鐘靈毓秀。他穿著一身錦白的繞襟袍,中規中矩,卻彷彿更能勾勒出他細緻的腰線。
他的步子不大不小,明明十分規矩,甚至還有些刻板,卻彷彿步步生蓮,美得幾乎讓人忘記呼吸。
「咕咚……」 不知道是誰嚥了一口口水,然而這種半點沒有王都公子風範的聲音,卻在此刻成了主旋律。
接二連三的口水吞嚥聲傳來,江衍還不覺得,他身後的周寧已經快要氣瘋了,他家公子便是再落魄,也不是這些人可以隨意折辱的!
只是他還沒出聲,上首的安平侯已經跳了起來,俊朗的臉上滿是笑意,「承遠來了?快,快坐下,上次東宮一別,為兄心中掛念許久,來來來……」
他一把將原本坐在他身邊的同伴拉開,空出一個座位來,而被拉開的那人看著江衍,臉漲得通紅,一點生氣的意思也沒有,手忙腳亂的跟著安平侯一起招呼江衍。
自從前年姐姐出嫁,江衍就甚少出宮,那時他不過十來歲,正當童稚,變化很大,也不怪安平侯沒有第一時間上來招呼他,這樣想著,江衍的氣好歹消了一些,不過他並沒有順著安平侯的意思坐下,而是道:「方才聽聞諸位兄長在論美人,承遠頗為好奇,這紅鳶是何人,能得諸位兄長如此讚譽?」
這時候,自然不能提自家姐姐,若那紅鳶不是好人家的女子,便是折辱了。
安平侯當即道:「那不過是個下賤伎人,怎麼能和承……郡主比?」
江衍眼角餘光掠過安平侯身邊衣著裸.露的歌姬,冷冷道:「那安平侯可否解釋一下,何為壁畫上的美人兒?」
安平侯頓住了,他心中暗暗叫苦,一個落魄公子,他自然不懼,但若是這落魄公子生了江衍這樣的面貌,就是扇他幾耳光他也不在意,何止不在意,他願意極了!讓美人氣怒,簡直是天理難容,但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回答。
「只可遠觀而不可近,近之而觸不得,就算觸之也只得冰冷,何等傷心吶,這便是壁畫上的美人兒了,這正是安平侯對郡主的拳拳愛意啊!」方才那道醉醺醺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卻帶上了幾分戲謔。
江衍臉一黑,順著聲音看去,見是一個形容比安平侯還不堪的年輕男子,他抱著一個幾近半裸的歌姬,一隻手還按在那歌姬胸前,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墨發中抬起一張端正俊逸的臉來,唇角帶著說不出的笑意。
江衍厭惡的皺眉,尋了一個僻靜的座位,拂袖坐下。
安平侯見討不到好,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客氣了幾句,拉著同伴坐下,下令上新歌舞。
說是文士宴會,但到場的無不是官宦公子,這些人中江衍認識的也有不少,兩年的時間,變化也不怎麼大,看著倒有幾分熟悉的感覺,他卻沒有察覺,變化最大的那個其實是他自己。
歌舞開場,是最近王都中最流行的玄女飛天舞,江衍沒有看過,但一點感覺也沒有,他不喜歡歌舞,從小就是。他聽到別人心思的時候其實也很有限,只有帶著十分強烈念頭的才會被他接收到,就像之前顧棲那句他好香,大概就是因為他對香味有著很強烈的印象,而這些被層層選拔來獻舞的歌姬,心裡的聲音大多都是想要一步登天,這願望十分強烈,你一言我一語,幾乎要炸破他的腦海。
每個人的處世態度不一樣,歌姬出身低,入眼所見卻都是繁華,不甘心的人很多,他並不鄙夷,但聽多了總是會煩的。
「怎麼樣,有人離席了嗎?」他悄悄的問。
周寧環顧四周,鬱悶的回答:「沒呢,一個都沒有。」
不是所有人都對歌舞宴會有興趣,很多人都只是走個過場,若是平時,恐怕早就有人離席,然後江衍也能順理成章提出告辭,去看自家姐姐,只是今日這宴席進行到中段,居然一個人都沒有走。
江衍有些不耐的瞥向席中,見安平侯比方才規矩了許多,除了那個抱著歌姬不放的醉鬼,眾人身邊都清空了,往來調笑也顯得正經又風趣。
他其實是很不滿意的,不過王都公子好漁色,高門女子也不遑多讓,婚後養面首的不在少數,安平侯這樣,他倒是有理由可以給自家姐姐找上幾個懂事的面首,再不濟等他外放,勸自家姐姐和離,和他一起去封地,何愁找不到良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江衍端著酒杯,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實在是個開明的好弟弟。
安平侯可不知江衍盤算著什麼可怕的事情,見他端著酒杯就不是不喝,連忙說道:「承遠怎麼了?可是喝不慣這酒?還是為兄招待不周?」
江衍悠悠的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周寧上前一步,說道:「安平侯真是貴人多忘事,太宗詔令,舉凡王室子孫,未及舞勺不得飲酒。」
安平侯訕訕的坐了回去。
江衍朝席上瞥了一眼,忽然道:「待會兒還有人來?」
安平侯立刻接話,「沒有,人早就到齊了,我還說呢,這回承遠你又是最後一個……」
江衍皺眉,不應該啊,他明明聽見了的。
【啊,傾國傾城也不過如此了吧,真捨不得走啊。】
【本公子白活這雙十年華,自詡風流,竟從未見過這般絕色……】
【美若天仙,當真是美若天仙,若這宴會開得長長久久該多好?】
這時又有一陣心聲在耳邊響起,江衍目光在席中轉了一圈,沒發覺有什麼傾城絕色,他心中疑惑,不免又想,也許是他身份尷尬,安平侯不願讓他見到私藏的美人,這才作罷。
他本來對美人就沒有什麼興趣,此時便道:「承遠並不飲酒,怕會打攪各位兄長興致,再者也許久沒有見過姐姐了,安平侯看……」
這時那道醉醺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承遠說的這是哪裡話,你在這兒,哥哥們的興致才高呢,你要是走了,這宴會還有什麼看頭?」
江衍臉黑了,要是再聽不出來這人在諷刺他,他就是傻子了,當即站起來冷聲道:「不知這位公子有何見教?」
那人含笑去捉歌姬的手,不甚在意的回答,「在下上虞江嬰,和二公子殿下正是本家。」
上虞正是太宗龍興之地,這人又姓江,必然是皇親,江衍就是再怒也不好發作,深吸一口氣,他才緩緩說道:「原來是江兄。」
這話是磨著牙說的,一點也不掩飾,江嬰倒是愣了一下,笑出了聲。
江衍在江嬰這兒憋了一肚子火,回頭對著安平侯也沒了好聲氣,直接道:「安平侯,承遠能否退席了?」
安平侯無奈,也不好再逼,一路把人送到門口,才一步三回頭的回到席中。
「我說子許啊,夠藏著的,二公子這樣的容貌,郡主想必也是絕色美人,你還天天抱著這些庸脂俗粉?」 一人和安平侯關係近,笑嘻嘻的開口。
安平侯努力回想起自家妻子的容貌來,過了很久,才奇怪的喃喃道:「郡主她,到底長什麼樣子來著?」
轉過幾條巷子,就到了安平侯府。
安平侯雖不堪,卻是安平侯府唯一的男丁,要不然也不會輕易尚主,連江衍這樣的王室嫡血都要給他幾分面子,身為侯府主母,長宣郡主居住的地方自然美輪美奐。
江衍抬腳進了正院,立刻便有人上前奉茶,「公子安好,郡主正在梳妝,還望稍等片刻。」
見是自家姐姐的貼身丫鬟雲裳,江衍點了點頭,接過她端來的茶水,並不喝,放在一邊。
雲裳笑了笑,侍立在一旁。
知道這裡都是長宣郡主的人,周寧才皺了臉,對江衍抱怨道:「安平侯也太不把公子放在眼裡了,瞧他方才說的都是什麼話……」
江衍一點也不在意的說;「我也沒把他放在眼裡,扯平。」
這時內院裡傳來一陣咯咯咯的笑聲,只聽著就能猜想到主人家該有多開懷,「弟弟說的正是呢,他不把你放在眼裡,你也不把他放在眼裡,可不就是扯平了嗎?」
「姐姐。」聽到聲音江衍就知道來人是誰,頓了頓,起身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