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生殷姜
茶碗的主人是個四十來歲錦衣的中年男子,有些虛胖,面皮十分白淨,白淨得讓人幾乎聯想起宮中的某種特有生物。
顯然,茶碗的主人完全沒有要道歉的意思,他撩了撩眼皮,漫不經心的對立在身前的男子說道:「想燙死爺嗎?重新倒。」
那男子二十來歲,生得倒是不錯,只是一臉屈辱,雙拳緊握,身上穿著洗的泛白的衣衫,明顯和衣著華麗的公子們不同,他咬牙對著錦衣的男子說道:「我今天是來赴宴的,不是來給你做下人的!」
不知道這話有什麼好笑的地方,和那中年男子一起的同伴哄然大笑起來,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江衍這邊,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差點傷到一對窮酸的主僕罷了,這壓根不算是事。有個看上去比較好說話的,見江衍背著他們沒動,周平安卻死死的捏緊了拳頭,怕麻煩,吩咐下人去給周平安送幾兩銀子。
看著周平安怒意上湧,江衍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個說法就去吧,我的事都辦完了,樓下等你。」
周平安點點頭,江衍正要下樓,忽然頓了一下,轉過身來,看向正中的虛胖的中年男子,他認出了這個人,正是娶了他未婚妻的平王世子。
即使對盧氏沒什麼感情,這頂綠帽子他還是戴得十分憋屈,見到平王世子,不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也是很不舒服的,在這人面前灰溜溜的離開,實在是……噁心。
估摸著顧棲應該已經從另外一邊離開了,江衍按住周平安的肩膀,對他說道:「是認識的人,跟我來。」
江衍迎著平王世子走了過去,他相貌生得實在太好,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平王世子也呆了呆,這才想起江衍是誰來,他臉色一變。
「兄長,許久不見,未能恭賀你新婚之喜,承遠在此賠禮了。」江衍挑起眉毛。
平王世子還沒說話,他身後的那群狐朋狗友早就圍上來了。
「不必多禮,咱世子不是不講理的人!不知公子名姓?」
「新婚沒什麼好看的,新娘子不及兄台你萬一,兄台去了才是不妥……」
這些調笑還算是比較有禮的,有那混不吝的直接戳戳平王世子的胳膊,說道:「這是哪兒認的?呦呵,生得這樣漂亮,也與我做幾回弟弟如何?」
周平安聽得窩火,上手就揪住了兩個人的衣領子往窗邊拖,看動作似乎想要把他們丟下去,嚇得兩個紈袴連連高叫。
江衍死死的盯著平王世子,似乎想要從他身上看出朵花來,然而再怎麼看也都只是一個肥頭大耳的紈褲子弟,輸給這樣的人……
平王是先帝的侄兒,因為得寵封的親王,事實上並沒有實權,平王世子可以在王都次等的勳貴子弟裡威風,面對江衍還是很沒有底氣的,就算他父王告訴他宸王回來就要變天,但江衍畢竟還是皇帝,有裴家做後台,他還搶過他的女人……平王世子越想越怕,當即把剛才說的最凶的人拉過來,啪啪兩個巴掌。
「瞎了你的狗眼!這是爺正兒八經的兄弟!」
被這響亮的巴掌聲一震,眾人頓時都不敢做聲了,平王世子雖然紈袴,大小姓江,他母家那邊的兄弟眾人也都認識,除了這些,還有什麼正兒八經的兄弟?別看這人穿的窮酸,最低也是郡王公子!
還有人目光流連在江衍的臉上,心中暗暗扼腕,卻不敢再那麼明目張膽了。
江衍看著平王世子有些僵硬甚至討好的表情,聽著他語無倫次的心聲,忽然就不想在這裡在呆下去了,心裡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知道,這叫兔死狐悲。
只是因為隔了一身冕服,同姓的兄弟分了尊卑,今天是平王世子這樣站在自己面前,明天就是他和六叔,像這樣卑微的彎腰,還要露出笑臉來,他真的,能忍受這種感覺嗎?
江衍沒有多說,看了看身邊一臉屈辱的那個男子,說道:「這人我認識,兄長若不見怪,可否饒過他這一回?」
「能能能!」平王世子連忙說道,「承遠說了,為兄自然是要照辦的!」
江衍點點頭,對周平安道:「把他們放下吧,只是個玩笑。」
周平安把人放下了,臉著地,然後大步走到江衍的身後,冰冷的眼神死死盯著平王世子和他身後的人,就像是一隻忠誠的惡犬。
江衍道:「這是禁衛軍統領周兄,方才被茶水燙到了,所以心情有些不好。」
平王世子抖了抖,這人他聽說過,據說還在做隊正的時候,先帝圍獵,這人徒手撕裂過一隻老虎,因為武勇而被鎮國侯舉薦為新任的禁衛軍統領。
周平安木著臉伸出手,他的恢復能力極好,原本紅通通的一片已經縮小得肉眼難見,只是他這只曾經撕裂老虎的手一遞到平王世子面前,他嚇都嚇住了,哪裡還敢質疑,他態度十分誠懇的說道:「誤傷了周統領,實在是我的過錯,不如還是請太醫過來看看吧。」
周平安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把手收回來,言簡意賅的說道:「醫藥費,五兩三錢。」
是的,當上了禁衛軍統領之後,周平安的俸祿大幅度上漲,攢到現在,距離二十兩銀子的目標還剩五兩三錢,他打算從平王世子這裡訛回來。
平王世子臉抽的厲害,命人掏了十兩銀子給周平安:「剩下的就當是給統領壓驚了。」
周平安滿意了,江衍也滿意了,他們一起出了清和園。
沒走幾步,身後忽然有人叫住了他們:「公子,公子請等一等!」
江衍回頭,見是剛才順手解圍的那個男子,他跑得有些急,面上露出些許紅暈來:「小生,小生殷姜,多謝公子方才仗義相救。」
江衍笑道:「小事一樁,我見那些人對你並不友善,下次還是少於他們往來吧。」
殷姜的臉上染上了幾分無奈:「那裡有我的兄長,哪裡是避得過的呢……」
江衍奇道:「你兄長就看著他們欺負你?你們關係不好嗎?」
「我是庶出的兒子,自然比不得兄長尊貴。」殷姜咬了咬唇,似乎真的是委屈得無處傾訴,他低聲說道:「前些日子兄長將我推進了池塘裡,還在病中,父親讓我跪了三日夜的祠堂……」
江衍聽得十分不忍,說道:「你是哪家的兒子?過成這樣,不如儘早成家分出去罷。」
殷姜看了看江衍,忽然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求公子收下我吧,公子是個好人,我願意跟在公子身邊,為公子鞍前馬後!」
江衍被嚇了一跳,說實話,不是沒人這樣抱著他的腿跪過,他甚至十分習慣別人對他下跪,但是沒有一個人跪得能像殷姜這樣違和的,這讓他不自在極了。
「你,你先起來。」
殷姜十分堅定,他甚至還小小的推銷了一下自己:「小生是前年的探花,公子若不棄,就是為府上的小公子做個啟蒙先生也……」
江衍的臉色有點僵,他年後就十五歲了,放在旁人家,也許孩子都有了,但是他不僅沒有妻子,就連通房也沒有,都說年少慕艾,可是他卻從未對身邊的女子產生過綺念,莫非,身體虛弱還會影響到那方面?
想到這裡,江衍的臉黑了,不過他也不是遷怒的人,看殷姜確實可憐,他動了點惻隱之心,把人扶起來,開口道:「你既然是前年的探花,可在朝中任職了嗎?」
殷姜臉色一白,他低聲說道:「原本是在翰林院供職的,後來父親上摺參奏我不孝,在他病中未曾侍奉左右,先帝罷了我的官職,命我在家反省。」
他清俊的臉龐上現出隱隱的怒色:「其實他根本就沒病!」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無論什麼人家,庶子總是要艱難一些的,江衍沒有對此發表評論,而是說道:「你若真想出頭,我給你一封信,你拿著去北陵大營找鎮國侯,他會在軍中給你安排職務,只要肯吃苦,在那裡晉身不難,跟著我,你只會後悔。」
他自己尚且自身難保,不知明日,真的擔不起別人的前程了。
殷姜眨了眨眼睛,說道:「我願意跟著公子,公子是好人。」
江衍從來沒見過只說了幾句話就要託付終身的人,他幾乎有些無措起來,「你這也太草率了……」
殷姜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來,江衍忽然覺得那笑有些眼熟,然而這笑容稍縱即逝,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消失了,只能把這種莫名的感覺定義為相見如故。
拗不過這個一門心思認準他的年輕人,江衍只好答應讓他跟在自己身邊,心裡卻想著,等過幾天知道了他的身份,明白了他的處境,這人只怕就會離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