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等你死後
又下了一天的雪,車馬聲轔轔,在雪地上碾出一行深深的車印,江衍覺得很冷,只有握著圓玉的左手心裡還保存著那麼一點溫度,反而更加突出了別處的冷。
身上的冕服很厚重,綴著的零零散散的珠寶玉石,江衍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卻都是冰冷的,這些東西把他包圍,淹沒。
進了宗廟,終於暖和一些了,江衍沉默著走進了歷代新君為先帝祈福的小房間,或許知道他現在什麼人也不想見,江玄嬰很貼心的退了出去,不許任何人來打攪他,江衍跪在了蒲團上。
對於皇祖父,他是沒什麼感情的,或許還有過那麼一點微妙的不滿。就是他現在跪在這裡為他祈福,也沒有多少真心,也許這會被人說成是不孝,但是他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錯。感情是相互的,放在平民百姓家,或許他給了他錦衣玉食,他要感激涕零,但是放在皇家,這種隨手就可以賞賜出去的待遇,也就算不上什麼了。
江衍默默了念了一會兒經文,他忽然僵硬了,他發現自己,貌似可能也許,嗯,想出個恭。皇室宗廟新君為先帝祈福的地方,便所在哪裡?
這真是一個凶殘的問題!外間大臣們都在為先帝守夜,不可能沒有便所,但是他剛剛才擺出那麼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樣趕走了江玄嬰,走了進來,這會兒難道要捂著肚子出去?要不要這麼破壞形象?
左右看了看,這小房間不大,只有一扇門,但是後面靠近佛像的地方卻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窗戶,大概是為了方便房間裡的菸灰出去,窗戶開了一條縫,從這裡看去,能看到外面隱隱約約的小樹林。
他,他現在趕緊翻出去出個恭,然後立刻再回來,不會有人看見的吧?
江衍做賊似的四處看了看,迅速而果斷的抄起了供桌邊上幾張黃紙塞進袖子裡,繞過佛像,打開了窗戶。
迎面一陣寒風颳來,小腹處隱隱的便意愈發明顯了,江衍這會兒一點也不冷了,他捂了捂肚子,動作十分僵硬的翻了出去。
靠近房間的那一側,樹木一點也不茂密,幾乎能看見不遠處的燈火,江衍覺得如果他在這裡嗯,出恭的話,有很大的可能性會被人看見,他想像了一下,在宗廟裡為先帝唸經祈福的新君被臣下發現隨地出恭……他的額頭冒出了冷汗,決定再往林子裡面走一走。
林子裡有風聲,晚上來聽甚至有點可怕,他的腳步放輕了,其實他還是挺害怕晚上一個人出來走的。
看了看四處的林子應該很深了,江衍也快憋不住了,他找了一顆看上去就很粗的歪脖子樹,把手放在了腰帶上,正要解開。這時,他忽然聽到一個溫和的男聲在他身後響起。
「陛下,為何深夜在此走動?」
江衍僵硬著回過頭,夜色裡離得遠了看不分明,但是可以看清這人穿了一身淺白墨繡的官服,身量很高,迎著江衍的視線,他緩緩的走過來了,那張俊美溫和的臉就漸漸分明了,狐狸般的眼眸微微眯起,正是他見過的顧棲。
江衍反應非常快的把手從腰帶上放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淡淡道:「無事,只是祈福累了,出來走走。」
顧棲的笑容很溫柔,「外間風大,臣送陛下回去吧?」
江衍握緊了袖子裡的黃紙,他,他還想出恭啊,就快憋不住了,這時候讓他回去?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再呆一會兒,顧相有事就先退下吧。」
並不在意江衍幾乎可以稱得上冷淡的態度,顧棲微微的笑了,說道:「臣無事呢,都是出來走走的,不知臣有沒有榮幸和陛下一起?」
江衍的額頭冒出了冷汗,他後退了一步,小腹處越來越明顯的便意讓他想要蹲下來,最起碼也是彎下腰摀住肚子才能好受一點,但是顧棲明顯沒有離開的意思,不僅如此,他還要求和他同行了!
顧棲挑了挑眉,往前走了一步:「陛下,怕臣?」
江衍怕自己下一刻就憋不住拉出來!他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生變化,因為這樣,他的臉色更白了。
「顧相,朕說了,朕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顧棲的眉眼溫柔極了,他輕聲道:「陛下一個人在這裡不安全,還是臣送陛下回去吧。」
江衍想哭,如果這個時候給顧棲跪下的話,他是不是就能走了?
少年的眉宇間帶上了凶狠的氣息,像一頭髮怒的凶獸幼崽,顧棲的眸子垂下來,不管他再怎麼生氣,他也不會放他一個人在這裡的,剛才那動作,是想自縊吧?
果然還是個孩子,也只有孩子,一點點的屈辱就能讓他們失去理智,放棄生命,天真的以為他們的死能改變什麼,其實就算他死了,也不過是變了一步棋,讓這個棋局變得難走一點罷了。
顧棲討厭麻煩,為此他試圖換了一下思維,想要開解一下這個可憐的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逼得想要自縊的少年。
「陛下可願意聽臣一言?」
江衍快要被顧棲逼得崩潰了,他擼起厚重的冕服下襬轉身就跑,想要避開他往林子深處去,不管怎麼樣,身為丞相,總不可能撩起官服追著他跑吧?他真的是憋不住了!
顧棲確實沒有追,然而江衍還是被迫停了下來,他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裡,想推開這人再跑也不成,他被按住了。
「嘖嘖,看我抓到了什麼?一隻想要逃跑的小狐狸?」熟悉至極的,輕佻肆意的聲線在頭頂響起,江衍整個人都在發抖,他真的,真的要憋不住了!
「請慎言。」顧棲冷靜的說道。
江玄嬰舔了舔下唇,懷裡的小狐狸手感不太好,即使隔著厚厚的衣物,也能摸到骨頭,瞧,它還在抖,真是可憐。
江衍強忍著那股劇烈的便意,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伸手想要推開江玄嬰,但是他的手很快就被按住了,兩隻細弱的手腕被抓在一隻大手裡,動彈不得。
「你在怕我?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說著讓人浮想聯翩的話,江玄嬰似乎想要轉身離開了,這時顧棲忽然開口。
「江公子,請照顧好陛下,不要再讓他單獨一個人出來了。」
江玄嬰微微的笑了,他按緊了懷裡的江衍,靠近一些,在他耳邊曖昧至極的說道:「那當然,我再也不會,放他一個人了。」
是他大意了,這麼重要的小皇帝,怎麼能讓他就這麼自縊了?而且江家重血統,真的不是開玩笑,皇家看來他不過是五代嫡孫,但對於江家來說,小皇帝可是百代嫡傳,比他的血統還要尊貴許多。
耳朵邊上傳來濕熱的氣流,江衍……抖得更厲害了,他聽說過有人因為要面子,活活被尿給憋死了,他覺得他離那個程度不遠了,回到房間裡,江玄嬰把他放下來,他深吸一口氣,顧不得要面子,低頭小聲說道:「我,我要出恭。」
江玄嬰意味不明的看著他,江衍覺得自己一刻也忍不住了,這打量的時間也變得格外漫長,江玄嬰伸出手,抽走了江衍的腰帶,對著房間外的宮人說道:「給陛下帶路吧。」
蹲在便所裡,江衍含著眼淚,他第一次覺得江玄嬰的聲音這麼好聽!如同天籟!連給他帶路的小宮女也美得天仙下凡!
房間裡的江玄嬰卻是握著那腰帶,低低的笑了,嗯,小皇帝不光可憐,還很可愛呢,想要出恭,呵,他是怎麼想到的?
在剛拉出來的熱騰騰的某物上糊了一層沙子,又蓋上雪,周至青再次背上了江翎,朝著漠北大營的方向跑去,本來他想搶一匹匈奴人的馬,這樣更快。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抗兩個人綽綽有餘的馬只要一背上他的大麻袋,背就會被立刻壓彎,單獨一個麻袋丟上去,也走不動路。
江翎傷的是腿,一個人根本騎不了馬,何況在沒有回到大顯的防線之前,他還需要周至青的保護,而且周至青這個不像人的怪物跑步雖然沒有馬快,但是耐力非常強,能夠勻速跑上一天不大喘氣,綜合起來的速度完全不遜於一般的馬,他也就沒發表意見。
周至青是個非常沉默寡言的人,江翎知道他是個傻子之後也歇了和他結交的心思,只想等到回去了論功行賞,給他能夠富足一生的財物,讓他解甲歸田算了。
他沒注意到的是,離漠北大營越近,路上能打到的獵物就越來越少了,周至青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對勁起來。
「你的傷,怎麼樣了?」 這日中午,和江翎一起生啃完剛剛昨天打到的兔子,周至青忽然問道。
江翎無奈的看了看被一箭刺穿的小腿,搖了搖頭,「血肉和箭頭長在一起了,我們必須快點回去,不然,就要廢了。」
他說這麼多,周至青一句沒懂,只聽到了那句「就要廢了」,他興高采烈的說道:「那你什麼時候能死?」
江翎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周至青對他露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笑容來,牙齒森森:「等你死了,我就可以吃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