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何謂欺君
「什麼?你說宸王殿下怎麼了?」裴越覺得自己沒聽清,連戰連捷的明明是他們,怎麼可能到頭來死的卻是江翎?
傳訊兵的臉上染了血污,已經看不出原色來,他嗚嗚咽咽的道:「將軍,是真的,那日我們打到了王庭附近,匈奴的三王子交了降書,殿下就帶人去了王庭,忽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人數多我們幾倍的匈奴大軍,把我們給包圍了,我們好不容易逃出十幾人來,後來殿下就不見了……」
裴越幾乎是用拎的把傳訊兵給拎了起來,說道:「你再說一遍?誰死了?」
傳訊兵悲痛道:「將軍,殿下他真的……前線要緊,現在匈奴大軍已經開始重振旗鼓,漠北無人鎮守,人心惶惶啊將軍!」
裴越放開傳訊兵,向後退了一步,眼睛裡血絲蔓延。
傳訊兵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裴越卻無心聽了,他擺擺手,示意他下去,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需要和父親好好商量一下。
「小心!」熟悉的女聲在身後響起,裴越隨即感到一陣大力從身後傳來,多年戰場上養出來的警惕讓他迅速飛身避過,視線的轉換同時也讓他看到了傳訊兵手裡的匕首。
裴越一腳把人踢開,這才看向急忙撲過來的長宣郡主,他並未懷疑什麼,這人刺殺的水準一點也不高明,是他一時聞聽噩耗,心神大亂,這才給了他可乘之機,「長宣,你先回府,今天的事情,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長宣郡主知道這會兒不是任性的時候,果斷的說道:「好,表哥你要小心,我看剛才那人心懷不軌,傳來的消息不一定是真的,六叔他,吉人自有天相。」
裴越對著她扯開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這話騙騙外人還行,但是久在漠北,他怎麼會不知道漠北軍對於傳訊兵的嚴格,連傳訊兵都出了問題,剩下的,他不敢再想。
大概是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那傳訊兵掙紮著大叫道:「裴將軍,我們三王子讓我再給您帶句話,十七萬老弱殘兵和左賢王,換江翎一條命,值!」
裴越一腳踹在傳訊兵胸口上,把人生生的踹死了,恨得咬牙。他完全想不到匈奴人居然會這麼狠,這一路以來過分順利的戰局,他也不是沒想過會有問題,但是就在那節骨眼他們殺進了匈奴左賢王的大帳,直接俘虜了左賢王和他的五個兒子,匈奴人的左賢王位比太子,他也就放鬆了警惕,卻沒想到,這全都是局!
誰會想到,十幾萬的傷亡,只為了取一個人的命?匈奴人口不多,全部加起來也才三四十萬,十幾萬老弱殘兵說的輕巧,這種情況,大約是家家戴白,送走了所有的老人和少年。
裴越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想起來要去找父親商量此事,他的腳步快得有些踉蹌。
大軍進了皇宮,局勢基本上就定了下來,在他們之後,秦王的人馬也跟著進來,北陵軍則控制了王都。
裴老爺子看著和藹憨厚,其實十分精明,裴家和幾位王爺的關係都不怎麼好,若想要在新皇登基後保持他們的地位,自然想要宸王登基,若是他在自然好辦,龍袍帝冕加身,隨時江山易主,但是他不在,先一步控制住王都是最好的選擇。
裴越趕到的時候,秦王和瑞王都在,承天殿早早就點起了燈,照得人有些眼暈,秦王黑著一張黑得不能再黑的臉,正跟裴老爺子拍桌子,瑞王笑得有些冷,顯然也不怎麼愉快的樣子。
「父皇的詔書上寫的是老七,那就不算數了,咱明人不說暗話,老六想當皇帝,他為什麼不回來?好,他忙,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本王都可以等,我倒是等著看看這天下百姓能等他宸王殿下幾年!」
「王爺這話怎麼說來著嘛。」裴老爺子假裝聽不懂,「陛下將大權交給六皇子,聖意明明白白啊!如今前線正緊,您非要殿下在此事回來,這就不好了吧?」
秦王被氣得肝疼,他拒絕再和裴老爺子說話,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
瑞王笑了一下,接過了話,「侯爺,我和四弟五弟的命都是您救的,自然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但是國不可一日……」
「老臣不敢,哪能老臣說什麼就是什麼呢?您說什麼就什麼吧。」
裴老爺子一聽瑞王說話就頭疼,他也端起了桌子上的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拒絕和瑞王說話。
不怕千軍萬馬,就怕地痞流氓,他都這樣無賴了,瑞王即使再好的脾氣也被惹毛了,何況鳳子龍孫,誰沒有脾氣?他當即冷下了臉色,不再說話了。
裴越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他的臉色白得不像話,不過即使再慌亂,他也知道這件事情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家父親。
「爹,你出來一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他的態度太過鄭重,臉色也不好,裴老爺子心裡就是一咯噔,派去搜尋侄子侄女的人還沒回來,他以為是長宣和小衍出了事,當即站了起來。
不過顯然,秦王瑞王也是這樣認為的,秦王道:「有什麼事情不能在這裡說?是不是承遠……」
裴越沒有回答秦王,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家父親,確認他跟了上來,就慢慢的轉身走了出去。
讓親兵全部退下,裴越找了一處無人的宮室,表情慢慢的冷靜下來,他轉過身,目光正對著自家父親的臉。
比起江翎逝去的悲痛,他更需要思考的是裴家的處境,樹大招風,裴家在軍中的威望太高,有太多的人想把他們拉下馬,然後取而代之,宸王雖然不省心,卻是很顧念情分的人,裴家早就把秦王和瑞王得罪得死死的,這兩人顯然不是庸才,如果讓秦王或是瑞王繼位,也許百年後,這個世上就沒有裴家了。
裴越打定了主意,和裴老爺子敘述的時候也就鎮定了許多,他的眼睛裡透著一股冰冷的近乎瘋狂的鋒芒,他慢慢的說道:「爹,我們手裡有這麼多兵馬,只要控制住東南軍,到時候,我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裴老爺子的手還沒放下,整個人已經氣得打起了哆嗦,他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想反?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反?」
裴越的臉頰慢慢的紅腫起來,他卻笑了,目光幽幽的詭異:「爹,我不是說反,我們可以在皇室裡找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讓他坐上皇位,讓他慢慢的,把裴家當成心腹,這樣不就可以了嗎?」
他的話說得好聽,但其實,就是心還不死,想找一個好控制的傀儡,裴老爺子氣得伸手又打了裴越一巴掌,這下他的臉兩邊都腫了起來,看上去有些好笑,但顯然兩個人都沒有笑的心思。
「趁早把你的心思收起來!裴家四代盡忠,絕不可能做出這樣欺君的事情來!」
裴越眨了眨眼睛,不再提此事,反而說道:「那都聽您的,您準備這麼和秦王他們解釋?直接跟他們說,宸王殿下薨了?」
裴老爺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事不宜遲,正好大軍都在路上,你先帶著人折返漠北,這裡的事情交給為父。」
「是不是等我回來,不,大約我還沒回來,就能見到新皇的欽差,拿著聖旨讓我交出兵權了?」裴越笑了一下,帶動臉頰兩邊的傷,他輕輕嘶了一聲。
裴老爺子狠狠的又扇了裴越一巴掌:「逆子!你說,你究竟要幹什麼?」
「不是我想幹什麼!是您想幹什麼!您別忘了當年的事情,不管是秦王,還是瑞王,都不能登基!裴家不能倒!」裴越猛然抬起頭,對上了父親的眼睛,他的目光鋒利,幾乎透出不能逼視的光芒來。
裴老爺子似乎也想起了當年跟在太子身後把幾位王爺得罪的死死的事情來,他的語氣冷靜了許多。
「除了他們,不是還有四皇子,五皇子嗎?」他說道。
裴越嗤笑道:「父親,您別忘了,他們是有母族的,您難道希望日後裴家的子弟,去給那些玩意兒牽馬墜蹬,前後奉承?」
裴家的子弟早就習慣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且不說他們又得罪了多少人,就是不會被報復,到底意難平。
裴老爺子不說話了,良久,他站起身,說道:「給我點時間,考慮一下。」
見說動了自家父親,裴越也緩和了表情,說道:「漠北戰局還不清楚,我需要盡快趕回去,無論您做什麼決定,請盡快。」
裴老爺子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裴越在他身後,摸了摸紅腫的臉頰,嘴角卻慢慢染上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