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古曼童

冬生搖頭道：“它已經被人用煉製小鬼的手段煉化過了，就算我替它祛除了身上的怨氣， 它也不可能再成為古曼童。而且古曼童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美好，對它來說，最好的歸宿就是重入輪回。如果你願意，就算它將來重入輪回，你一樣可以替它多積福德，修來世福報。”

“這……”沈婧倒不是不相信冬生， 她現在信佛，自然也相信佛家的因果福報之說， 但她還是捨不得兒子。不單單因為兒子從來沒有傷害過她， 一個半月前的某天晚上她去參加單位同事的生日聚會， 回來的路上差點被車撞了，當時她覺得整個車子都往旁邊平移了一段距離， 然後堪堪避過了迎面撞向她的車。

對方司機當時喝過酒， 被嚇壞了， 下車後一個勁兒的給她道歉。

她當時腦子裡面完全是懵的，過後回想起來，才意識到當時可能是兒子救了她。

為此，她特地翻了車上的行車記錄，但剛巧那天晚上的記錄全都是空白的，視頻上面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她用了網店店主教她的辦法蔔爻，想問問兒子，那天是不是它救了她，但是兒子並沒有任何回應。儘管如此，沈婧始終堅信自己的直覺是對的，自那以後，她就真心實意的將寶寶視如己出，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來疼。

所以，哪怕冬生現在說寶寶是來歷不明的厲鬼，她心裡也是不舍遠遠壓過恐懼。

“我能看看寶寶嗎？我從來沒有見過寶寶的樣子。”沈婧的眼睛裡帶著小心翼翼的渴求。

“可以。把你的手給我。”對真正善良的人，冬生願意多一分耐心和寬容。

沈婧大喜過望的把右手遞了過去，冬生在自己的手心畫了一個符文，然後握住了沈婧的右手。

徹骨的冰寒從手心傳來，沈婧還來不及驚訝，眼前一變，她看到客廳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漆黑的牢籠，籠外是一個龍首魚身的怪物，籠內是一個十分玉雪可愛的小男娃，小娃娃緊緊貼著籠子扁著嘴巴眼睛裡噙著金豆豆，看起來可憐極了。

“寶寶？”

“媽媽救我。”

一個軟軟糯糯帶著哭腔的童音傳到了沈婧耳朵裡，聽得她心都痛了，她下意識看向冬生。冬生沖她搖了搖頭，然後，冬生抬起另一隻手，在沈婧的腦門上快速畫了一個符咒，“你現在再看看。”

籠外龍首魚身的怪物還是原來的模樣，但是籠子裡的小娃娃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個極其可怕的怪物，它的身體乾癟青黑，佈滿肉窩窩的小胖手變成了可怕的鬼爪，雙眼血紅，滿嘴尖細的利齒還有兩對長長的獠牙，渾身漆黑的怨氣繚繞，聲音也是格外的陰森恐怖。

乍一看到這樣的怪物，沈婧是有點害怕，但當她看清怪物眼中啪嗒啪嗒滾落的血淚時，她心裡那點害怕瞬間就消失乾淨了，不管怎麼樣，寶寶都是她的兒子。心裡有了這種想法，小怪物在沈婧眼中竟然慢慢變回了最開始可愛娃娃的模樣。

不過小鬼大概意識到自己最可怕的樣子已經落到沈婧眼裡，它本來就特別怕沈婧不要它，現在連媽媽都不敢喊了，貼著籠子雙手抱膝縮成一團，小肉臉皺成一團，眼淚啪嗒啪嗒直掉。

沈婧看到兒子哭得那麼傷心，心裡難受極了，猛地站了起來，她的手離開冬生後，眼前的一切如幻影般消失得乾乾淨淨。

沈婧卻不在乎，她快步走到剛才牢籠的位置，蹲下來，伸出手去，對著空虛做出摸頭的動作，柔聲道：“寶寶乖，不哭，不管你是什麼樣子，都是媽媽的乖寶寶，不哭了好不好？”

小鬼哭得更傷心了，無數的委屈化作了血淚，它強忍住沈婧身上的金光給它造成的痛苦，很乖很乖的湊過去在沈婧的手心蹭了蹭，瞬間，它可愛的臉蛋就被金光融化成森然恐怖的怪物模樣，痛苦也好，醜陋也罷，小鬼一點都不在乎，看著沈婧說不上漂亮卻無比溫柔可親的臉，它終於破涕而笑露出一個幾乎稱得上是驚悚的笑容。

“媽媽。”小鬼很小聲很小聲的叫了一聲，恐怖的臉蛋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小心翼翼和孩子氣的滿足。

“你身上有功德金光，你碰它，它會非常痛苦。”

背後傳來冬生冷冰冰的聲音，沈婧如觸電般收回了手。而這一刻，沈婧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寶寶從來不像其他古曼童那樣出現在她身邊了。

“對不起。”沈婧小聲說。

冬生走了過來，走到牢籠前面，看著裡面的小鬼說：“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小鬼生前被人虐殺，死後差一點別人煉製成小鬼，它恐怕不會那麼輕易就同意重入輪回。

果然，冬生問完以後，小鬼整張臉都變得扭曲起來，眼底露出懾人的光芒，“報仇！我要報仇！我要那些壞蛋通通不得好死！我……我還想找到我的親生爸媽。”

“我可以幫你，不過我們需要簽訂鬼契。”

小鬼毫不猶豫的同意，冬生以為他最大的執念是復仇，沒想到小鬼最後在鬼契中訂立的最主要的條件，是讓冬生幫它找到它的親生父母。

原來，小鬼才兩歲大點就被人拐走了，它那時候太小了，記不得自己家在哪兒，記不得自己的親生父母姓甚名誰，但偶爾會夢到一個看不清臉的女人很溫柔的唱歌給它聽。

正因為這個原因，小鬼第一次附身到古曼童身上後，聽到沈婧溫柔治癒的歌聲，一下子就喜歡上她了，不由自主跟她親近起來。

小鬼被拐後，被人販子賣到了H省，養父母都是農村出來的，在城裡打工，家境馬馬虎虎。他們跟人販子有點親戚關係，當時沒花多少錢就把小鬼買走了。一開始，養父母對小鬼還是很不錯的，但好景不長，小鬼到他們家以後才過一年，結婚十多年都沒孩子的養母，突然就懷孕了。

懷胎十月後，養母生下一對雙胞胎男孩。家裡一下子從一個孩子變成了三個孩子，壓力劇增。小鬼這個出錢買來的小崽子，理所當然就得靠邊站了。小鬼被人販子拐走的時候，還很小，其他孩子兩三歲的根本不記事，但小鬼非常聰明，隱隱還對過去有一點朦朧的印象。

養父母都沒什麼文化，經常說話口無遮攔，有了自己的孩子後，對小鬼漸漸就看不順眼起來。有一次，小鬼調皮，小孩子嘛難免的，結果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水杯，然後被下班回來的養父狠狠揍了了一頓，在挨打的時候，養父一直嚷嚷說他是買來的小白眼狼養不熟，再不聽話就把他賣了等等。

小鬼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孩子。才四歲多的小孩兒再聰明又能真正懂什麼？小鬼怕極了，他害怕養父母不要自己，害怕他們把自己賣了，那段時間它變得非常乖，幫養母帶弟弟，洗碗、掃地、煮飯……

但他終日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養父打牌輸了一大筆錢，低價把他賣回給人販子。

人販子是個女人，大概是缺德事做太多了，中年喪子，兒子死後沒多久，男人也出車禍死了。她見小鬼聰明可愛，還乖巧聽話，就起了收養它的心。小鬼被女人帶回到鄉下老家，沒多久小鬼就發現地窖裡關著其他小孩子，小鬼當時還不到五歲，女人以為它什麼都不懂，做事情從來沒有防著它，偶爾她累了，還會把地窖的鑰匙給小鬼，讓它給那些小孩兒送吃的。

地窖裡的小孩子最少的時候就一兩個，多的時候有四五個，三不五時的，女人就會抱走一個小孩子，換成錢回來，而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人送小孩到家裡，女人會給對方一些錢。關在地窖裡的小孩兒，最小的也就兩歲左右，最大的也不超過六歲，女人在他們吃的飯菜喝的水裡都摻了藥，小孩兒們吃喝過後，就會終日的昏昏欲睡，不吵不鬧。

這些小孩兒的年紀都不大，見不到父母會哭會嚎，但他們扛不住饑餓口渴困乏，地窖裡暗無天日，日復一日的昏睡加上藥物的作用，這些小孩兒慢慢就忘記了自己的父母，忘記父母費盡心思讓他們記住的家庭住址、電話號碼等，最後，年紀小一點的孩子，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了。

兩歲以上的小孩兒都被關在地窖裡，更小一點的孩子以及嬰兒，則由女人親自照顧。

比起那些稍微大點的孩子，年紀越小的孩子其實越好出手，這些小孩兒到手後，女人最多只需要花個兩三天就能換成錢，有些時候甚至上午剛有人送來，下午她就送走了，晚上就能喜氣洋洋的揣著錢拿回來。

呆了一段時間以後，小鬼終於琢磨明白了，地窖裡的小孩兒都是拐來的，那些小嬰兒則大部分都是他們自己的父母給賣掉的。好一點養過頭一個月才賣，有些剛出生兩三天就賣掉了。小嬰兒生命脆弱，稍有風吹草動就很容易夭折，小鬼在女人家裡呆了有大半年，親眼看到過好幾個小嬰兒夭亡。

開始那兩個直接讓女人扔沼氣坑了，後面的全被賣給了一個乾瘦的老頭。

賣過一次嬰兒屍體以後，那個乾瘦老頭就成了女人家的常客，幾乎每個月都會從女人手裡買走一兩個小孩兒。他出手闊綽，每一次到家裡，女人都讓他下地窖隨便挑。

接連兩三次，都挑不到滿意的貨色以後，乾瘦老頭就把主意打到了小鬼頭上。

女人養了小鬼大半年，小鬼聽話省心有眼色，女人多少對他還是有點感情的，但是那一丁點感情，哪裡敵得過真金白銀的誘惑？當老頭把價格出到十萬塊的時候，女人就毫不猶豫的把小鬼轉手了。

跟其他小孩兒不一樣，女人對小鬼多少還是有點真感情的，老頭把小鬼帶走之前，女人拉著小鬼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有些話小鬼聽得懂，有些話小鬼聽不懂，最後女人背著老頭偷偷給小鬼的鞋底裡塞了兩百塊錢。

女人從事這個行業已經很多很多年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行業裡的門道。

這個行業裡，絕大多數人都是搞‘批發’的，很少一部分人則幹的是‘零售’的勾當。

像他們這種，有上家有下家，一整套環節下來，一個孩子出去，到各自手裡的能賺個三四千，就算很不錯的了。而她屬於是中間人，到手的錢比上家和下家還要少一些。那個老頭出手太大方了，就算他是下家，按照業內的行情，以他開出的價格，根本賺不到什麼錢。而且她做了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遇上有人連屍體都買的。

所以，女人懷疑老頭搞的是‘零售’。

人不值錢，但是人身上的‘零件’值錢。

女人絮絮叨叨的話，還有她偷偷給的錢，都讓小鬼心生警覺。它根本不喜歡那個女人，但它還是撒潑打滾哀嚎痛哭，想盡一切辦法想要留下來。然而，女人僅有的一點良善都折現成那兩百塊錢塞進小鬼的鞋底裡了，小鬼不管再怎麼哭她都無動於衷，最後，小鬼被老頭的人抱上一輛破舊的麵包車帶走了。

小鬼在路上哭鬧得太厲害，被人打了針，等它醒過來的時候，它跟其他幾個小孩被關在一間破房子裡。

小鬼在女人家裡呆了許久，知道他們常用的手法，而短暫人生裡接連的轉賣，也讓小鬼深深的渴望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它想到了逃跑。小鬼強忍住饑餓和乾渴，幾乎沒怎麼吃那些人送進來的食物。一個人逃跑很容易被抓住，小鬼想再找幾個小孩兒跟它一起逃，到時候還能分散一點注意力，只要有人逃掉，他們就可以找大人回來把他們全部救出去了。

小鬼還不到六歲，沒上過一天幼稚園，能想到這麼多，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那些小孩兒都太小了，根本聽不懂話，只有兩個小孩兒跟我差不多大，我就偷偷問他們想不想逃跑。他們兩個都想回去找爸爸媽媽，然後我就讓他們不要吃東西不要喝水，到晚上的時候，我們三個就悄悄從窗戶上翻了出去。

晚上下了好大雨，那些人在屋裡打牌，我們就想趁機跑出院子，哪知道他們在院子裡養了一條大狗，大狗跳出來一口就咬住了笑笑的脖子，我和小軒嚇壞了，我們拼命往外面跑，那些人聽到動靜跑出來追我們，我們倆躲在草堆下面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就沿著大路跑到了一個，嗯，小鎮上。

小軒生病了，我把錢給了他，讓他先藏起來，我去找大人幫我們。我還沒找到人，就被那些壞蛋逮住了……”

恰逢趕集，小鎮上人很多，小鬼當時不停向周圍的人求救，但是來抓的人說他不聽話，偷了家裡東西，一聽是老子教訓兒子，周圍的人頓時就不再管他們了。小鬼被那人抱上麵包車，車上的人不停的打它，讓它交待小軒的下落。小鬼盼著小軒能逃出去找人回來救他，愣是咬緊牙關什麼都沒說。

最後小鬼被人帶回去後，根本沒等到小軒找人來救它，就被那些人開腸破肚把肚子裡的東西一取而空。

——————小劇場——————

小鬼：媽咪，要抱抱。

沈婧：抱抱抱！！！

小鬼：媽咪，要玩具。

沈婧：買買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