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慶朝,熙和十八年,冬。
巍峨的城門前,一行二十幾輛馬車列著隊慢騰騰地往城裡挪著。
今兒是個大晴天,但冬日的陽光再怎麼好也抵不住呼嘯的寒風,天兒依然冷得讓人牙齒打顫。
前幾天剛剛下過雪,路上的雪被來往的人、馬和車子壓實了,黑一塊白一塊,走在上頭都打滑。
林郁藹坐在車隊中間一輛馬車裡,懷裡抱著個湯婆子,頭髮齊整的束著,繫了根墜著玉墜子的頭繩,身上穿了件嶄新的湛藍色裌襖,外頭披著月白色披風,領子上一圈兒白狐狸毛,襯得一張小臉越發精緻。
「還有多久?」他問自己的貼身小廝輕言。
「正過城門呢,進了城,一會兒就到了。」輕言回道。
林郁藹闔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也不知道祖父家是個什麼光景,他是在父親外放做官時出生的,打出生起就沒回過京城。
只每每聽父親說起祖父,都是推崇備至的。
外人說起他們林家,哪個不是羨慕敬畏的口吻——祖父是當朝首輔,小姑姑是當今皇后。
祖父是兩朝元老,功績纍纍,是皇上的左臂右膀,朝中傳聞皇上一刻也離不了祖父。
小姑姑雖然不是元後,皇上卻對她寵愛有加,膝下一位嫡子,出生時便封了太子。
他在江南一眾文人學子們中混出來的那點名聲,到了京城,只盼不給祖父和小姑姑丟臉才好。
車子又搖搖晃晃往前走了起來,林郁藹捂緊手裡的湯婆子,心也跟著微微收緊。
車隊過了城門,忽然又停下了。
「怎麼了?」林郁藹朝輕言說,「你下去問問。」
輕言應了開了車門下去,沒一會兒小跑著回來了,拉開車門的時候還喘著氣兒,「公子,老爺讓您下車,隨他去見王爺。」
「什麼?哪個王爺?」林郁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輕言那小廝已經急得沒大沒小的抓著他手腕了。
林郁藹在輕言的催促聲裡下了車,父親早已在前面等著他了。
他跟在父親身後,父子倆一前一後走到車隊前面,還沒看清來的是什麼人,父親已經跪在了雪地裡,口稱:「臣,林修宜拜見王爺。」
林郁藹便也隨著父親拜倒在地,朗聲道:「拜見王爺。」
在他們前面,靜靜立著五六匹高頭大馬,坐在馬背上的男人,通通都是一身玄黑色披風,腰上掛著長刀,在這冬日裡憑添一股肅殺之氣。
為首的一人正是戚烈。
由城門處分散而開的人群,見了這陣仗,都急匆匆繞遠了,期望離得越遠好,只有那少數幾個膽兒大的偷眼朝這邊張望。
「平身——」戚烈沉穩的聲音響起。
林家父子倆站起來,林郁藹深知面對皇室中人,禮儀是半點都含糊不得的,便規規矩矩低著頭,不去看前面的人。
「今日進宮,從皇兄那裡得知林大人舉家回京的消息,本王便從皇兄那裡求了道口諭,奉命來迎接林大人進城。」
「臣惶恐,謝聖上隆恩。」林郁藹的父親林修宜朝皇宮的方向拱手拜道。
以林修宜如今的品級,是絕沒有那個資格讓一位王爺親自迎接的,林修宜只能想到這大約是得益於自己的首輔父親的功勞。
「林大人身邊這位,想必就是您的愛子,揚名江南的郁藹公子了?」戚烈問道。
「不敢當,犬子浪得虛名。」林修宜忙說。
「過來,讓本王看看。」戚烈命令道。
林郁藹便依言朝前走,漸漸地,眼角的餘光看見了馬蹄兒,他在離馬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
那馬兒往他這邊踢踏了兩步,一根冰涼的馬鞭挑起了他的下巴。
凜冽的寒風唰地吹過,馬上的人一身玄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一張輪廓英俊的臉極具侵略性地撞入林郁藹眼裡。
下一刻,林郁藹只覺得腰上一緊,披風翻飛,馬鞭纏著他的腰直帶上了馬背,穩穩坐在這人身前,一條強壯有力的手臂貼著他的左側身子握住韁繩。
馬兒拐了個彎,他只聽自己身後的男人朝下屬們揚聲吩咐:「護送林大人一家回府!」
又道:「林大人,您家小公子本王借用一天!天黑之前送他回去!」
那馬兒噴了個響鼻,尾巴一甩,小跑開去。
留下林修宜怔愣在原地。
戚烈的幾個下屬催馬上前,端坐在馬上抱拳道:「林大人,請吧。您放心,我家王爺一向一諾千金,天黑之前您家公子必會毫髮無損的回家。」
林修宜只得嘆了口氣,上了馬車。
因為是在城裡,戚烈的馬也沒有狂奔,小跑一會兒之後,漸漸繁華了起來,便只慢悠悠往前踱步。
林郁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回頭,小聲問道:「臣還不知王爺尊號?」
他今年雖然才十四歲,但已經有秀才功名在身了,自然是可以自稱臣的。
戚烈用自己的披風裹住林郁藹,一手抓著韁繩,另一手攬著林郁藹的腰,只覺得這少年的腰實在是太細了。
「先皇賜號『烈』。」戚烈說。
林郁藹的背緊緊貼著戚烈的胸膛,被他這麼摟著,渾身暖烘烘的,就算是騎在馬背上吹冷風,都沒覺得冷。
戚烈說話的時候,胸腔微微震動,令林郁藹覺得就算是隔著好幾層衣服,自己的背上都透著種奇異的麻癢。
烈?
烈親王?!
當今皇上唯一的胞弟,十六歲隨軍出征,駐守北疆八年,為大慶擴張版圖共計十座城,手掌「烈」字軍,戰功赫赫,被世人稱之為「殺神」的烈親王!
林郁藹的心頓時發起燙來。
哪個少年不崇拜英雄?
哪個男兒不想護衛這大好河山?
如今大慶朝真正的英雄就坐在自己身後,林郁藹興奮得耳朵都紅了。
「將軍——」林郁藹顫巍巍開口。
比起稱呼這位烈親王為王爺,林郁藹內心裡,更願意叫他將軍。
「耳朵怎麼紅了?是冷了嗎?」戚烈說著伸手捂了捂林郁藹的耳朵,他手心裡的熱氣燙得林郁藹發抖。
「忘了你是在江南長大的,受不住京城這天氣。」戚烈微微收緊抱著人的胳膊,低頭在林郁藹耳邊哈氣,幾乎是要將那紅得滴血的耳垂抿進嘴裡,「我一見你就覺得喜歡,以後就叫你郁藹,你也別叫我將軍王爺什麼的,叫阿烈。」
耳朵上傳來的酥麻頓時令林郁藹五臟六腑都燒了起來。
林郁藹知道這位王爺名叫戚烈,封號也是「烈」。
原本封號都是要經過千挑萬選才能擬定的,直接用名字做封號的通常都是敷衍了事,懶得費心取才會這麼做。
不過這位烈親王卻又不同,正是因為先帝喜愛他,才用了他的名字做封號,希望令世人記住自己寵愛的兒子的名字,這是恩賜,也是榮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