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不離不棄(三)
好痛!好痛!好痛啊!童話不停地嚎叫著。感覺像是被澆淋了滾油,被泡進了硫酸,身體從內到外,沒有一處不在劇痛中痙攣。
眼睛被腐蝕,她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前方立著兩個模糊的影子;喉嚨被灼燒,她無法酣暢肆意地喊出身體的劇痛;耳朵被消融,她連自己殘破粗噶的聲音也聽不見半分。明明只有兩米多遠的距離,她已經在拚命地努力了,可還是到不了岸。咫尺天涯,她此刻有了深切的體會。被腐蝕得最嚴重的下身似乎只剩下堅硬骨頭,每挪動一點都劇痛難忍,都搖搖欲墜。她心裡很明白,自己決不能倒下。倒下了,就意味著她再也站不起來,只能在黃泉中永遠痛苦地沉淪;倒下了,就意味著四不像會永遠陷入近乎死亡的沉睡;倒下了,也意味著再也不能依偎在阿奇懷裡撒嬌,沒法嬌寵小幻了。
恍惚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像安徒生童話裡那個每走一步都像利刃割腳的小美人魚。不過她比小美人魚幸福,因為王子不會在岸上等候小美人魚。但岸上卻有阿奇和小幻在等她童話,臂彎裡有四不像在等她,身體的細胞中還有一個溫馨奇怪的生命體在瘋狂地為她修補殘軀,陪著她一起在黃泉中努力。路再長,再艱難,只要她一點一點地挪,總會有上岸的一刻;刮切身體,割裂靈魂的痛總會有停止的一刻。
凝視著那個在黃泉中慢慢地艱難蠕動的鮮紅人形體,聽著粗啞殘破的痛苦嘶嚎,幻麒荒寂陰冷的妖瞳中波光粼粼。在這一剎那間,他突然明白了戰麒曾對他說的那句話「童把我們三個分得很清楚。」是呵,小童將他們三個分得很清楚,對戰麒她愛嬌癡膩,對他她妥協嬌寵,對涅世她任性肆意,不是不討歡心,而是在她心底深處,她都是一樣的愛,或許這愛會根據相遇的時間有濃有淡,但誰都不能懷疑她那份愛中的真心。
賓熱的淚順著臉頰汩汩落下。小童,你很痛對不對?你再不能流淚了是不是?雖然小幻無法替你痛,但小幻可以替你流淚。小童,我的小童,我愛你,生生世世愛你,永遠不離不棄。
童身體崩潰時,他只能站在一邊看著;童沉入黃泉時,他還是只能站在一邊看著。他是擁有強大力量的戰麒,是凌駕於眾生物之上的宇宙煞神。可為什麼偏偏在童最痛的時候他什麼也做不了?不能替她痛,不能替她流淚,那紅得觸目驚心的身體在黃泉中挪動得是這樣痛苦,這樣艱難,而他,甚至不能伸出手臂扶她一把。
童呵,吾的小魂兒,如果早知你還會經歷這樣的痛苦,吾寧願改變所有的命運軌跡,也要和你留在遠古叢林,或是將你留在上古戰麒的身邊。
涅世,躺在童的臂彎中,你感到幸福麼?滿足麼?還是會痛徹那顆玄鐵心臟?吾真是替你痛心惋惜呵,此刻的你竟然沒有絲毫的意識。
好璀璨的靈魂,好美麗的身體,好可愛的表情,那融入黃泉的血肉和淚水竟是從未品嚐過的無與倫比的美味!潛伏在黃泉中的兩點鮮紅再也忍不住了,悄無聲息地湊上去,涼滑的舌尖輕輕舔舐上發顫的白骨,發出嘖嘖讚歎,這小人兒的骨頭也好脆嫩,似乎輕輕咬下就會碎掉。
唔……他捨不得了,他真的捨不得放手了。小人兒要是實在離不開這把武器,離不開那兩頭麒麟,他就後退一步,不繼續破壞了吧。兩點鮮紅在渾黃的水底閃了閃,唉,小人兒鮮血淋漓,白骨森森的樣子雖然很美味,也很可愛,但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族,會很疼的。瞧瞧,脆嫩的骨頭還在水裡顫抖,新生的速度遠遠及不上黃泉腐蝕的速度,小人兒細胞裡的那個生命體還真是低級啊。他輕輕巴上森白的左小腿骨,小人兒,走快點吧,別怕摔入黃泉中,這一次我會撈起你的。
嘶嚎,嘶嚎,再嘶嚎;蠕動,蠕動,再蠕動,當她的腳骨終於觸到堅硬的池岸後,心裡一陣狂喜,摸索著奮力爬上岸,匍匐在池邊,一把一把,吃力地往岸上拖著手裡的武器,直到摸到橫斷似刀的一頭,她才完全放下心來。
身體瞬間縮成一團,再也沒有任何顧忌地在乾燥的土地上翻滾嚎哭起來,「痛,好痛啊。阿奇,我好痛啊。」沒有接觸到黃泉的喉嚨漸漸被修復,聲音依舊沙啞粗噶,但已能將身上的痛準確地表達出來了,「小幻,小幻,我好痛,好痛!」
上了岸,戰麒和幻麒才駭然發現童話的雙腿只剩下森森白骨。不,不止是雙腿,自胸腹以下,她的肉體除了白骨,血肉筋脈全部化為烏有。而她,就是以著這樣的殘軀一步步挪到了岸上。
看著那個不斷在地上翻滾號哭的可怕殘軀,腳移動不了半步,身體痛得像是被誰在扒皮,在一刀刀切割,在一針針狠刺。深愛她的堅韌,也痛恨她的堅韌。
「涅世,你滿意了嗎?」戰麒醇厚的磁音冰冷堅硬,金碧色眸子沒有從翻滾的殘軀上移開絲毫。
一上岸便醒來化成人形的武器靜寂地站在他身邊,陰殘的薄冰重瞳結滿厚厚的冰層。半晌,陰森森的聲音輕輕響起,「你們為什麼不阻止小童話?本武器寧可永不出世,永遠沉眠。」墜入黃泉的一剎那,他以為那是永別,痛徹心扉;甦醒睜眼的一剎那,他看見一具可怕的殘軀,同樣痛徹心扉。
「你以為我們沒有阻止嗎?」幻麒妖瞳裡的淚水根本無法遏制,清凌的聲音空寂荒蕪,「小童說和我定下了生死契約,她不會死,只是會痛上一小會兒。說那樣程度的痛她經歷過,無論身體和心理都具備了一定的承受力和免疫力。呵呵,真是個傻女孩,這副樣子也叫只會痛上一小會兒?也叫具備了一定的承受力和免疫力?」他低低輕笑兩聲,伸指抹去妖瞳的淚光。無論怎樣流淚,他也只是虛幻的模仿,眼睛永遠不會像小童一樣紅腫疼痛。他也能讓小童的身體新生,但必須依賴特定的空間,特定的條件,而現在,他無能為力。
「童說她承認了你是她童話的丈夫,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丈夫。」戰麒冷冷道,聲音比極地冰雪還要森寒。
「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丈夫麼?」涅世喃喃重複道。小童話,原來你真的是認定了我,認死了我,「麒,本武器好恨自己無淚可流。」死白的指尖觸摸到冰涼的重瞳,伸出尖利的黑色鉤刺,眼看就要生生剜下。
「你最好不要亂動,否則童好了會很生氣的。」戰麒漠然提醒道。
死白修長的手指及時頓住,最終頹然放下。小童話,對不起呵,我是個不合格的丈夫,我不夠相信你的愛,讓你為我疼了,痛了。再不會有下次了,本武器發誓,一定不會再有下次!厚厚的冰層在薄冰重瞳中緩緩溶解,溶出滿滿的自責,悔痛,還有幸福和滿足。
童話殘軀上的白骨以清晰可見的速度漸漸生長出鮮紅的嫩肉,青紅的筋脈,然而在戰麒、涅世和幻麒的眼中還是很慢很慢。
「童!」
「小童話!」
「小童!」
三道僵固很久的軀體在殘軀修復好上半身時,終於能夠移動了,頃刻間全數圍了上去。
「痛啊,我好痛啊!」童話被修復好的眼睛烏黑如玉,狀若狼眼,終於又能夠流下透明的淚液。淚眼朦朧中,她看見身邊圍著一個高挑單薄的身形,鼻端也嗅到一絲熟悉的甜味兒,「四不像,你醒了?」她強力壓下亟欲號出的痛叫,欣喜地問道。
「醒了,本武器醒了。」涅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痛得發顫的身體,「小童話,以後再不准做這樣的事了。」
她極艱難地裂開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不行,我們彼此承諾好了的,生生世世永遠不離不棄。只要四不像掉進了黃泉,下一次我還下去打撈。」
涅世一怔,猛地抱緊她,頭深深地埋進她烏黑的發間,身體隨著她不住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