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只要你快樂（四）

　　「阿奇……」童話收起嘴角的笑意，惴惴不安地看他一眼，又急忙垂下眼睛。狼眼裡驀地閃過破釜沉舟的狠絕。MMD，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如果阿奇真的因為她的人格缺陷生氣了，她就使出殺手！──死皮賴臉地哭！拼著這副嗓子不要，也要把他的心哭軟。

　　「童。」粗長的食指輕輕佻起她半垂的下巴，低醇磁音輕柔誘惑，像大提琴的震顫。

　　「嗯。」完了，還是不太敢直視阿奇的眼睛。

　　「我記得曾對你承諾過，只要你覺得快樂，我會替你把所有喜歡的東西用鏈子綁在你身邊。」

　　啊？！阿奇有說過嗎？有嗎？好像真的有說。她抬眸錯愕地看進金碧色眸子，那雙眸子認真嚴肅，金碧色光華中飽含濃濃的寵溺和淡淡的無奈。

　　「你怎麼會忘了呢？」戰麒低低歎息，手指移到她秀氣的彎眉上，輕揉眉間的蹙結，「還怕得不敢看我。童，什麼都不要多想，我只問你喜歡嗎？」

　　「喜……」她直覺蹦出一個字後，又立刻緊抿了唇，轉頭看向三個絕美的虛無怪物。嘴唇蠕動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發出聲音，「你們……要和我一起回去嗎？」

　　三雙妖瞳盪開一圈圈春水漣漪，三道殺氣隨著漣漪的擴散慢慢消弭。唇畔的笑溫柔多情，卻一起無聲地搖了搖頭。

　　「小童，他們雖然在虛無中擁有了實質身體，但缺乏降臨婆娑宇宙的契機，出不了虛無的。」幻麒心疼她泛紅的眼眶，連忙柔聲解釋道，「小童，你喜歡他們，他們更愛你，願意放手送你離去。」

　　身體微微一僵，童話再次抿緊了唇，眼簾半落，溢出一絲憂傷。突然，狼眼猛地張開，一字一字堅定吐出：「不，小龜，小龍，虛凰，我送你們。」

　　冥龜、蒼龍和虛凰的身體同時一震，全都怔然地看著她，三雙不同色澤的妖瞳流光亂躥，風雲詭譎。半晌，方才歸於幽深的寧靜。

　　「好。」冥龜第一個跨出來，上前幾步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淡白嫩唇冰寒刺骨，「女人，記著等我。」他倏地轉身，溢滿柔情的妖瞳瞬間荒寂空冷，酷寒漠然。銀白身體在半空躍出圓滑的弧線，如輕盈飄飛的雪花般悄無聲息地融入深邃蔚藍的大海，不濺起一朵浪花。

　　俯視山腳下平靜的海面，胸口像是有一把巨大的錘子在重重敲擊，咚咚咚地震得生疼。

　　「童童，也要記得等我。」蒼龍扳過她凝注大海的小臉，側頭對她展顏一笑，身後似開出爛熳春花，各種花香瀰散在浸冷的空氣中。長身拔起，化成一條長達百丈的蒼青巨龍，威嚴高貴中透著荒蕪億年的孤寂，裹挾滾滾烈風直入碧空，轉眼消失了蹤影。

　　仰望高遠遼闊的天空，臉上濕濕的，涼涼的。怪了，南極不是世上最乾旱的白色沙漠嗎？哪兒來的雨水？

　　虛凰幾步上前，扳下她的臉，在她狐疑的眼上吻了兩記，咯咯一笑，「我戀家。」他迅速轉過身，穿花拂柳般地向小屋走去。走到門口時，腳步頓住，舉起右臂往後輕輕招了招，「童妹妹，記得有空回來看看。」柔美的音樂聲婉轉飄出，結實的木門緩緩闔上，掩去了朱紅的高挑背影。

　　童話癡癡地望著緊閉的門扉，胸上敲擊的巨錘突然消失，生生在心口留出一大塊空曠。就在前一刻，他們還在為自己穿衣穿鞋，將她像公主一般伺候疼寵。可眨眼工夫，一切都沒了蹤跡，那些恐嚇，那些虐待，那些歡情，那些疼惜全都像是在做夢，夢醒了也就不見了。

　　「阿奇……」她轉過頭，小臉上滿是狼狽的淚痕和深深的脆弱，「你不會怪我吧。那一刻，我……我只是突然想起上古時代，你看著我離去時，身體一定很痛很痛。我……不想讓他們感受到和你一樣的痛，所以……所以……」

　　「所以你寧可讓自己痛，真是傻瓜。」幻麒在她額上輕輕一彈，又是心疼又是不滿。

　　「不。他們對我的感情深，我對他們的感情淺，所以我不會感到太痛，只是像被小蟲子蜇了一下。」

　　「是嗎？」戰麒眸中金光閃爍，憐惜地伸指抹去她的淚，低問，「那這不斷湧出的淚水又是怎麼回事？」

　　「你知道的，我……我最怕疼嘛。」她用手背使勁抹著眼淚，唇角試圖拉開一個微笑，「哪怕只是小蟲子蟄，我的眼淚也會流個不停的。」

　　戰麒低聲歎息，疼惜地舔上她的眼眸，溫柔呢喃道：「小魂兒，吾和你相處最久，你怕不怕小蟲子蟄痛，難道吾還不清楚嗎？只有涉及到感情，你才會因一點點疼就泛紅眼睛，一點點痛就淚流不止。傻魂兒，連看三道離去的背影，你的那顆小心臟又怎麼會不難受？」

　　聽到那來自上古的稱呼，童話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抱住戰麒失聲痛哭起來，「阿奇，好難過，我好難過啊──」

　　「我知道，童，我知道的。」戰麒哄著她，與幻麒一道邁進青黑色火球中，「乖，哭吧，哭出來就舒服多了。」

　　「不過也不許哭壞了身體。」幻麒輕拍她不斷聳動的肩頭，在窺魂鏡即將關閉的一剎那，突然轉頭對下方不知何時半開的門扉露出個詭譎莫名的笑意，「只要小童你想，我隨時可以帶你回來看他們的。」最後一句放得很低，淹沒在童話激昂的嚎哭中。

　　砰，門扉被大力關上，「該死的傢伙！」虛凰低咒一聲，與那個心愛的女人定下生死夫妻契印後，他們就再也不可能驅逐幻麒的念維，侵佔他的身體了，這就是所謂的一得之後必有一失。

　　臉上冰涼涼的，伸手一抹，濕漉漉的，這是血肉生物獨有的淚，是他在不自覺間模仿著愛人兒幻化出的淚。無力地順著木門滑坐在地上，看著手指間的濕潤，茫然若失。打開門，他正巧看到愛人兒伏在戰麒懷裡哇哇痛苦，那逐漸升向半空的纖細身體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身為念維的他竟然感到一股錐魂的劇痛。那麼，他的愛人兒一口氣目送他們三個，她的心又該有多難受？渾身繃得緊緊的，他緩緩站起挪到朱紅大床上躺下，床鋪上還殘留著愛人兒芬芳的蜜汁氣息。

　　睜眼看著灰褐的屋頂，心潮起伏不定。戰麒，沒想到他會這般寵溺愛人兒，只要是她喜歡的，只要是對她有益的，他可以毫無原則地接受，退步。他看得出來，初來的戰麒一身狠戾，帶著凌厲的殺伐之氣。直到愛人兒羞愧地低下頭，明確表示出心裡的喜歡後，殺氣才漸漸收斂。他無聲笑了，他們都是一樣的，只要愛人兒快樂，什麼都可以不予計較了。

　　合上眼，他陷入了空無的調息中。從愛人兒體內得到的那股微弱的生死之力開始慢慢地迴旋。等我，童妹妹，我一定會得到一個可以臨世的實質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