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歪理
雖然雲娘已經知道了這幾張銀票,但接到手裡卻又是一重欣喜,不只為了銀子,也是為了他對自己並不瞞著。
雲娘笑著接了,卻將自己帶來的兩張和上午的那張一齊拿出,「哪裡用得了這許多?」又將阿虎和荼蘼為難的事告訴了他,「若不是我來了,他們便將這銀票剪了,一千兩銀子便丟到水裡。」
不料湯玉瀚卻不以為然地道:「剪了大不了就廢了這一張,他下一次必然就不會亂剪了。」
難道一千兩的銀票就這樣白扔掉?
雲娘再看他毫不在意的神色,竟然也無可奈何,突然又明白,「只不過你還會打阿虎的,對不對?」便笑道:「帳我已經讓他們拿那包銀子還了,還剩這幾個銀錠我們過日子用,至於這許多銀票,不如我們買些織機可好?」
對於買織機,雲娘心裡早有一篇帳,便笑道:「銀子白放著並不生利,買了織機請人織錦,一年兩年便翻了倍……」
湯玉瀚便笑著打斷她,「我既然娶親了,家裡的事和錢自然都由你管,你想買織機便買,並不用問我的。」
雲娘卻也信心滿滿,「你做你的大事,家裡我一定能管好的。」
成親方才一天,雲娘便將自己這裡完全當成了她的家,慨然擔起所有的家事,湯玉瀚心生歡喜,不由先讚了一聲,「你真能幹!」
其實不論她做什麼怎麼做,他都是極喜歡的。
因見她喜歡銀子,便也不再覺得這東西俗不可奈了,又指著銀票告訴她,「朝中的俸祿米並不多,只我和阿虎是夠用了,可你嫁過來卻不要如此儉省,我們湯家每月還給我二十兩月銀,年底又有分紅,我出來後由大嫂幫我收著,另我自己也些產業,每年還有三千兩銀子的進項,你只管用。」
又有些遺憾,「先前我從沒攢過銀子,隨手便用光了,所有的銀子都在這裡,不過,以後的也全給你。」
湯玉瀚一股腦兒將自己的事說了,甚至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從不願意告訴別人的,可卻不嫌麻煩地一一告訴她。
「什麼?一年用三千兩銀子?」雲娘無法想像,一時連買織機的事都顧不上想了,只好奇地問:「那要買什麼東西才能用完呢?」
「其實三千兩根本不夠用,很容易就用光了,」湯玉瀚說著隨手指著掛在牆上的那幅花鳥圖道:「這張畫是北宋崔白的真跡,要值一兩千兩銀子,三千兩銀子也不過只能買兩三幅。」
那畫正是自己送來的,掛在玉瀚平日裡坐的位子對面,雲娘一早就看到了,心裡也因此十分歡喜。
但是她絕對沒有想到的是——這畫竟然值一千兩銀子?
雲娘又顧不得追問他先前怎麼用錢的事了只是不信,「這樣一幅畫就能值一千兩?」
「是的,這張真品不知怎麼混到了贗品裡,書店的老闆只要十兩,我見你不讓我買便走了。」玉瀚便笑著看她,「沒想到你竟買來送我。」
「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剛剛是荼蘼和阿虎差一點將一千兩的銀票剪壞了,現在又是一千兩銀子的畫兒差一點丟了,這樣大的數目雲娘猛然間很難承受。
而且她想著,這兩樣事畢竟還是不一樣的,銀票剪壞了只要拼起來或許還能找錢莊商量商量要回來些銀子,但是畫若沒有買回來就徹底沒了。雲娘覺得自己差一點站不住,扶住他才穩住身子,「若是我不送你,你豈不是失了一千兩銀子?」
「失就失了也無謂,我本也沒想買畫兒,只是走到街上看到你進了那家鋪子,便過去瞧瞧的。」
「幸虧……」雲娘捫胸又歎道:「不過,我只給卜老闆一百個銅錢。」
這一次湯玉瀚也驚了,「一百個銅錢買了這幅畫?」
「而且還有另外五幅畫兒。」
湯玉瀚歎了半晌,又道:「那幾張卻都是贗品,不值錢的,但只裝裱的本錢也不止。只是你怎麼知道只這張是真的?」
「其實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你喜歡這張,在這張上面彈了一下灰……」
湯玉瀚歎了一聲,「我不知道我還是有破綻,竟被你看了出來。」
「什麼破綻?」
「就像面露喜色、彈灰之類的與平時不一樣神情舉動就是破綻。在京城裡有個琉璃廠,那裡的古玩字畫魚龍混雜,很多文人到那裡去逛,為的就是挑些別人不認識的寶物。而挑東西,除了考人的眼力,更要有泰山崩於眼前而神色不變的功夫……」
「我明白了,」雲娘叫道:「如果你看中了好東西,又表現出來特別喜歡,賣主就會加價的,對不對?」
湯玉瀚拿手在她的臉上捏了一下,「你倒是聰明!」
「那你說我有破綻嗎?」雲娘便將自己買墨和畫的過程講給玉瀚聽,就連自己當時偷偷看他的事也沒有瞞著,當時覺得再不能說的心思,現在覺得也沒有什麼,倒甜絲絲的。
「真沒想到,我們家的雲娘竟然這般了不起,這豈不是兵法上的『欲擒故縱』、『釜底抽薪』?用得如此純熟,真是箇中高手啊!」
雲娘聽他這樣讚自己,雖然有幾個詞沒聽懂,可是卻興奮得臉都紅了,想想又道:「不如我們去卜家的鋪子再看看,是不是還有這樣的畫?」
玉瀚便哈哈笑了起來,「能得了這幅畫已經是僥倖,哪裡還能再有?不用說盛澤鎮上,就是琉璃廠裡能撿到這樣的便宜也是萬中無一的事。」
雲娘也啞然失笑,「是了,我太貪心了,若是到處是這樣的便宜,恐怕就是假的了。」
「你這話說的正對,」湯玉瀚笑道:「我年少時在琉璃廠混了幾年,都沒有像你這樣用百十個銅錢買到一幅北宋名家真跡的事。」又許諾,「到回了京城,我一定帶你去琉璃廠看看,若是選中了什麼,只由你去談價。」
兩人一見面就說了這半天,雲娘便道:「也到了晚飯的時候了,你換了衣服洗手罷。」
說著要去幫他將帽子摘下來,可湯玉瀚已經先一步拿在手中,只一扔,正好掛在屋角的一個架子最上面,接著又把身上的官袍脫了下來,也揚手丟了過去,也落在掛衣服處,剛要將兩隻靴子蹬掉,就見雲娘已經笑得彎了腰,「你平日都是這般?」
湯玉瀚振了振眉毛,板了臉,可在雲娘面前畢竟板不住,終於也笑了起來,「自已一個人就是這樣混日子的,倒也習慣了。」
雲娘便笑讓他坐下,幫他將靴子拉了下來,又拿過自己做的便鞋穿上,起身道:「走幾步看看,是不是合腳?」
很平常的事,雲娘只顧著他的腳,卻見他不動,抬眼就見他的眼睛發出黑黝黝的光,灼得她趕緊閃了開來,趕緊走到前面笑道:「晚飯已經好了,先洗手吃罷。」看他的神情,如果現在不吃一定吃不上了。
湯玉瀚終於一笑,「也好,先吃飯。」
洗了手又問:「中午荼蘼送飯是你的主意?」
「我想還是吃些家常的茶飯好,又聽說你回了巡檢司,便讓茶蘼送了過去。」
「是好,以後每天都要給我送。」
「嗯,」雲娘答應著,幫他夾了菜,「你嘗嘗這茭白,我特別讓荼蘼燒得脆些。」又盛了一碗魚湯,「燉了一下午的。」
「你一回來,荼蘼做的菜味都不一樣了。」
雲娘見他吃得開心,便也高興。一時吃畢,又拉著他去看月季花,回來又坐下閒話,「你給我講講琉璃廠的事聽。」
湯玉瀚由著她拉著轉了一圈,回來卻不肯說了,只看著她笑,「怎麼,想拖過去?」說著一把抱起她送到床上,人也欺了上來,「拖是拖不過的。」
新婚燕爾,正是風光無限,兩人本就有一種命中注定的投緣,到了這房中之事,更是如魚得水,俱歡暢無比。
湯玉瀚感覺到懷裡的人十分情動,一直喃喃在耳邊叫著「玉瀚」,便愈發不能自已,他先前又是沒有多嘗過這其間妙趣的,多年的冷情冷意早就不知丟到了哪裡,一聲聲地喚著「雲娘」,比一團天火燒得還要猛。
總算志得意滿,也不肯放人,攬在懷裡悄聲問:「剛剛為什麼要躲?」
現在問還有什麼用?雲娘的青絲散在一旁,枕著男人的手臂,還在戰慄的身子完全貼在他的身上,軟語溫言地道:「我原想你昨天就很累,今天又忙了一天,晚上就不要累了,免得傷了身子,誰知道你硬是……。」
湯玉瀚便笑了,饜足後的聲音變得懶意洋洋,還帶著一點特別的沙啞,「比如你快渴死餓死了,見好好吃好喝的是不是要多吃一點?」
雲娘卻輕聲反駁道:「我聽人說餓得狠了的人不能讓他吃飽,要先喝些稀粥度日。」
「偏你什麼都知道,」湯玉瀚低頭香了一口,「那就換一個例子,如果你見了從難得的美味,是不是要多吃些?」
「養生的法子說每餐都七八分飽才好。」
再香一口,「那就比如得到了心愛之物,是不是要日日把玩?」
「反正已經是你的了,又急什麼呢。」
「我們雲娘的這一張嘴,我還真講不過呢!」不過講不過也有講不過的辦法,索性不講理了,於是雲娘的嘴便被堵住了。
其實自從搬到巡檢司旁住著,雲娘便發現玉瀚並不是外表看起來的冷峻模樣,他其實也是喜歡笑的,特別是在竹屋相遇後,又覺得他其實也是喜歡說話的,現在,又知道他還會不講理。
不過,他的笑、他多說的話,還有他的不講理,都是對著自己的,因為他喜歡自己,才會這樣對自己。當然,自己也越來越喜歡他。
雲娘待他終於鬆開了自己,卻不再講道理,而是懶意洋洋地將手搭在他的腰間,「我困了,睡吧。」
「其實你不知道,白天我一點也不累,只是與那些小跳樑小丑們虛虛應個景兒,如果晚上再不勤勉些便更睡不著了。」
明明忙了一天的,卻說不累,雲娘便笑他,「你的歪理好多呀。」
「不是歪理,你想你不在我身邊還罷了,若是守著你睡不著有多難,就像那天在竹屋裡,那樣才真傷身呢!」
黑暗的小屋,可怕的轟隆聲,四處滴下的泥水,身邊人沉重的呼吸聲,還有自己的悔意……那時候的一切都是永生不能忘記的,雲娘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了,便緊緊地靠了過去輕輕地在他耳邊道:「以後都聽你的。」
「這就對了嘛。」湯玉瀚笑著哄她,懷裡的女人迷迷糊糊地便被哄得心甘情願,這便又與先前不同的,格外旖旎纏綿,最後兩個人不知到了幾更才睡了。
微寒的秋夜裡,兩人相擁而眠,正是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