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無賴
孫老闆鎮日在平安渡幫的牙行中,消息最是靈通,雲娘家裡買了織機的事自然已經知道了,見了雲娘倒先帶著些遺憾地道:「你二嫂家的親戚可真有辦法,竟然在這個時候買出來一台妝花織機,我們先前的約定只能算了。」
孫家老闆娘亦在場,趕著上來也笑問:「那個是你二嫂的什麼親戚?聽你二嫂和話,家裡金山銀山的,又特別大方,怎麼先前都沒聽過?」
二哥和二嫂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說起謊來倒是很順口,雲娘只得搖頭笑道:「我畢竟嫁出來好幾年了,二嫂那邊的親戚也不大知道。」
孫老闆娘見問不到,便也丟在一旁,卻道:「雲娘,如今你有妝花機了,織了妝花紗一定要交給我們家牙行啊!」
雲娘只得笑道:「眼下並不織整匹的紗,而只織小塊的做帕子,已經定給繡莊的蘇娘子了。」
孫老闆娘卻沒聽懂,只問:「紗不都是一匹匹的嗎?如何只織小塊的紗呢?」
雲娘便將自己的主意講了給她聽,又道:「我這樣也是想快些回來本錢,好去買絲。」
孫老闆娘果然歎道:「你這主意怎麼想出來的呢!」又道:「再織整幅的紗時一定要想著給我們牙行,我們並不會虧待你!」
且再三地道:「我們家孫老闆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最佩服的人就是你,說是與你合作這麼多年,就沒見你辦過一回不地道的事。鄭家新娶的媳婦就差得遠了,那天讓我們去收錦,竟然在裡面加了兩匹次貨,當我們是什麼,被我看出來當街罵了個狗血噴頭……」
孫老闆知自家老婆是為了讚揚雲娘,但他卻知道雲娘並不願意聽鄭家的事,便攔住話頭道:「雲娘,上次我去府城,見有一種富貴花開的妝花紗樣子,極是緊俏,價要比百蝶穿花還貴上一些呢,聽說是從別的官織廠裡流出來的,你若是想看,不如我買回來一匹,你照樣織織看?織成了交給我幫你出脫,一匹多給你算上一成。」
雲娘笑著謝了,「我現在也有一個新花樣,等我想好了再織,就不學別人的樣子了。」
孫老闆娘便又笑道:「雲娘,你果真能幹,前兒個聽說你給丁寡婦家織出新花樣,現在又要弄妝花紗的新樣子,到時候一定要把紗交給我們,我們家一定給最高價。」
果真織好了,雲娘也許會自己留著,便只笑道:「也未必能織成,到時候再說吧。」
最後,雲娘去了林家絲行。
原來湯巡檢並不懂得織錦的事,各色的絲線都買了一大包,但他卻不知其實每種絲線用的量卻是極不同的。比如那極貴的金銀絲線、或者少見的顏色,一大包要用好久,甚至有的紗中根本用不到。而做底子的透明絲線卻要用很多,是以雲娘儘管家中守著一大堆的絲,卻還要出來買。
雲娘在林家挑了最好的絲線,盡著蘇娘子給的十幾兩銀子買了一大包。又因為是老主顧了,林家又多饒了些,最後派家裡的小夥伴跟著雲娘送回去。
因出門得早,雖然在鎮子上轉了半圈,太陽還沒有到頭頂上,便不大熱。走在河邊,河上帶著水氣的風吹過來,極是舒爽。
這個時分正是盛澤鎮的人最喜歡出來的時候,河岸邊早已經有人擺出了各種小攤子,賣菱角的,賣粥的、賣魚的,賣青菜的,無所不有,叫賣聲更是一聲疊一聲。
雲娘心裡雖然還有痛,但是織錦於她就是最好的良藥,幫著她將那痛埋在心底最裡面,一早事情又都順利,便順路在賣荷花的攤子買了兩朵荷花,一朵是白色的,已經全開了,另一朵是深紅的,還只是花苞,又拿了一張大荷葉配那花,拿在手中,突然又覺得這花這葉如果入了圖畫便是極美的,自己也可以織出來。
然後她便笑著搖起了頭,自己果真魔障了,見了什麼都想織。
但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不嫁了,便用心織錦吧,其實織錦不只能賺錢,也能讓自己心情莫名地好,就像現在,就是因為昨天織了妝花紗,才如此地開心。
到了自家門前,雲娘將花抱在懷裡拿出鑰匙開門,冷不防從豆腐西施的攤子上過來兩個人,顫巍巍地攔在前面,「雲娘,你果然買了新織機?」
雲娘平日出入從不向豆腐西施的攤子上看,免得有人搭話,是以也沒有注意鄭公鄭婆正坐在那裡等自己回來,眼下不免被嚇了一回,卻也不好不理老人家,只得應了一聲,「是。」
「是妝花織機?」
「是。」雲娘打開了鎖,便招呼林家小夥計,「跟我進來吧。」
鄭公鄭婆卻要跟著進去,「讓我們看一看。」
雲娘攔在門前搖頭道:「我的織房是不許外人看的。」
「什麼?你說我們是外人?」鄭婆立即掉下了淚,「我們做了五年的婆媳,你竟然說我是外人?」
鄭公亦老淚縱橫,「雲娘,我們一直當你是女兒一樣,還要接你家去呢,你怎麼能如此無情?」
上一次雲娘將鄭家二老拒之門外,他們便也就走了。現在沒想到他們竟然能如此厚著臉皮貼上來。原來他們一直以為除了鄭家,別處就不能有妝花織機,所以認定自己早晚還要回到鄭家為他們織紗呢!
現在自己買了妝花織機,他們便上門來鬧了。
雲娘便氣道:「我早和鄭源和離了,又發誓一輩子不進鄭家的門,不為鄭家織一匹錦絡一根絲,你們便走吧!」
鄭婆便上來拉雲娘,「什麼和離,那不過你們小孩子不懂事打打鬧鬧的,過了這許多日子,也早該好了。源兒,你趕緊過來帶你媳婦一起家去吧!」
鄭源不知從哪裡跑了過來,笑嘻嘻地打了躬道:「雲娘,先前都是我不對,你跟我回去吧!」說著就來拉雲娘。
雲娘氣急,卻也怕鄭家人闖入自家房中,也顧不上懷裡的花,只趕緊躲開一把將門重新鎖上,大聲道:「你們說沒和離,可是我卻有和離書,大家都按了指模的!且又有我爹娘為我作的主,現在你們若是再拉拉扯扯,我就去報官,說你們強搶民女。」
鄭婆便道:「都是一家人,我們接你回去,哪裡還至於搶人呢。」可也上來拉著雲娘。
鄭源與雲娘分了這些日子,卻見她養好身子,人也更美了,生氣起來竟然別有一種俏麗,比采玉美得多,更不用說又能幹又會賺銀子,被罵了幾句往日倒不放在心上,只是十分悔不當初,是以便拉著雲娘另一隻手向前走,一味地說著好話,「一日夫妻還有百日恩呢,先前我錯了,今後一定都改的!」
雲娘氣急,將他們的手盡力抖去,拿出身上的荷包,整個塞給林家的小夥計道:「你先將絲放在一旁,趕緊去集上幫我找了殺豬的吳屠戶過來,他是我娘家好姐妹當家的,定然過來給我幫忙。」
小夥計接了荷包,放下絲一溜煙地跑了。
鄭公鄭婆先前又是哭又是說,自覺得佔了上鋒,又以為雲娘一個獨身女子終是好欺負的,若是能將她帶回家去最好,就是不能也要進門毀了雲娘的新織機,但沒想到雲娘就是不許他們進門,又大聲嚷了出來。
偏雲娘住的地方正是盛澤鎮河邊最繁華之處,人煙稠密,船隻往來不絕,只這一會兒功夫便圍上了一群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雖還沒有人出來攔住他們,但也難將雲娘帶走,且真到對景時總是吃虧的,便有些左右為難起來。
再僵持下去,又怕吳屠戶果真過來,便道:「雲娘,我們畢竟是長輩,又是真心來接你回家的,你若不肯就算了。」
雲娘卻不肯,「你們若說算了,便發下誓來,再不來擾我,否則斷子絕孫,我便信了。要麼,我定是要娘家人來理論一番!」
鄭公鄭婆哪裡肯發這樣的誓,他們現在是真知道雲娘的好了。先前有雲娘在家裡操持,他們不費一點心思,便有大把的銀子向家裡流。現在雲娘一走,利最厚的妝花紗就斷了,至於五台織機,好織工留不住,利便更少。
可是家裡添丁進口,鄭源和新媳婦在府城住慣了,花銷越發地大,說起儉省,倒先減了鄭公鄭婆的用度,他們倒一直依舊。只是這樣也動了老本,讓鄭公和鄭婆肉痛不已,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雲娘重新接回去。
先前還以為有盛澤鎮裡唯一一台妝花機,奇貨可居,雲娘最終還只得回去,但現在也不知雲娘怎麼買了新織機,顯然是絕了回去的心,叫他們怎麼能不急呢?
正在這時,豆腐攤子又過來一個人,冷笑道:「我在這裡也瞧了這麼半晌了,你們無非就是想雲娘還回鄭家繼續給你們做牛做馬,一年到頭從早到晚地織錦,好供著老不死的天天吃著燕窩養身子,摟住所有銀錢;沒良心的繼續在外面風流快活,一年領回來一個小雜種,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