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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樣錦》第187章
第187章 阿朵

  阿朵是誰?雲娘一時沒有想起來,「哪個阿朵?」

  蕙蓮便悄聲道:「就是馮指揮史新納的夷人小妾阿朵,」又指著一個背著孩子擠馬奶的瘦高女子給雲娘看,「那個就是。」

  可是阿朵不是應該在京城嗎?雲娘便問:「你不是看錯了人吧?」

  「不會錯的,我剛才就看到她了,也不大相信,特特地瞧了半日,就連眉上的那顆痣都一模一樣,才來告訴夫人。」

  「她怎麼會到了這裡?」思忖了一下,便叫蕙蓮,「你去將她叫來,我問一問。」

  蕙蓮便跑了過去,一會兒拉了阿朵過來,還低聲勸著,「我們夫人最善心的,你不必怕,有什麼話也只管與夫人說。」看樣子阿朵並不願意來回話。

  雲娘這時離了大家,單獨站在一處,便向阿朵道:「因馮湘是我們家的朋友,所以看見你總要問一問,可有什麼難處只管對我說,我能幫的一定幫。」

  阿朵早知道蕙蓮是總兵府的丫頭,因此也猜到了雲娘的身份,顯然有些害怕,卻十分倔強地道:「我不想在那個鳥籠子裡住著了,所以便回來了,又有什麼不對?孩子是我生的,所以我帶回來了,也沒有什麼錯!我走的時候可是什麼東西都沒要的!」她的漢話並不很好,是以更顯生硬。

  雲娘見她有幾分激動,便趕緊道:「我並沒有惡意,只是如今馮湘在外,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也不容易,所以才多問幾句。」

  阿朵便趕緊道:「我現在過得好著呢!不勞你們掛心!」說著將身子挺得更直了。

  雲娘瞧著她身形十分削瘦,臉曬得黑紅黑紅的,又有幾處暴起了皮,一身污得幾乎看不出本色的皮袍子,用布兜背在背上正熟睡的孩子,心裡越發為難,並不知如何做才好,再看她形容雖然狼狽,可是一雙細長的眼睛卻十分明亮,顯然是有主意的人,半晌又問:「你找到家人了?」

  阿朵猶豫一下才道:「我才回來沒幾日,還沒找到家裡人,先在那家幫忙幹活,等他們回草原時再找回去。」

  是了,夷人與漢人不同,居無定所,所以就是阿朵想回母親家,也沒有那樣容易就找回去的。雲娘便又問:「那你們母子只靠著幫工過日子,豈不是太難了?」

  「並沒有什麼難的,我一個人從京城回來還不是好好的,」阿朵搖頭,然後懇求道:「我自己能把兒子養大,夫人不要把我抓回去!」

  千里迢迢,一個夷女背著剛滿月的孩子,又沒有銀錢,能走回來,果真很了不起,雲娘越發覺得難辦,勸道:「不如你進城裡等馮湘回來,與他說明白了再走?」

  「不了,沒什麼可說的,我就是想回家!」

  雲娘度其神態十分地堅定,怎麼也做不出將人硬扣下來的事,便將手腕上的一對金鐲子取了下來,「你拿著吧。」

  阿朵並不肯收,「我不要夫人的東西。」

  雲娘便道:「並不是給你的,而是給孩子的見面禮。」說著遞給蕙蓮。

  蕙蓮便接過鐲子替她戴在手上,「夫人賞你,你便接著吧。」

  阿朵便道:「那我就走了。」說著果真轉身走了。

  雲娘立在原地,怔了一怔,忽然見阿朵又跑了回來,鬆了一口氣,「你還是與馮湘見上一面才好的,先隨我們入城吧,我來安排。」

  不料阿朵卻道:「我不進城的,明日就走了。只是想請夫人轉告馮哥,我過去真心喜歡過他,而且還要謝謝他給了我一個兒子!」因為不再害怕被抓回去了,神采裡竟有幾分飛揚,然後便不回頭地走了。

  雲娘只得將事情放在心裡,又囑咐蕙蓮不要說出去,只等馮湘回來再告訴他,他若是還戀著阿朵,便去將她找回,但是雲娘卻分明覺得阿朵再不會跟著他來了。

  遼東鐵騎在初夏時回來的,玉瀚早早讓人傳話,「請夫人在總兵府裡備下豐盛的酒席,我們的老朋友來了!」

  雲娘只聽傳話便知玉瀚很是鄭重,趕緊吩咐了家人,十分用心,心裡卻不知是哪一個老朋友,又怎麼能在北邊遇到,問了那軍士,卻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只是被派來傳話而已。心裡不禁埋怨玉瀚,為什麼傳話卻不傳得清楚些,也好知道為誰準備宴席,能準備得更合適一些呢?

  雖然這樣想了,但心裡卻還是雀躍起來,並不是為了那不知道的老朋友,而是為了玉瀚就要回來了。雖然他不在府裡的時候,自己帶著孩子過得也好,可還是盼著他回來。甚至自聽他要回來了,雲娘便覺得家裡都亮了許多,腳步也輕盈起來。

  到了玉瀚回來的時候,雲娘迎到了府門前,見正與玉瀚並肩走來的人,卻大吃了一驚——原來他說的老朋友竟然是木枮兒!

  木枮兒在玉瀚的指點下走了過來用一隻手捫著胸彎下腰來,口中說了一大串的夷語,雲娘一點也沒聽懂,只點著頭笑。

  湯玉瀚便過來與她並肩站了道:「木枮兒是在祝福你。」

  雲娘便悄聲問:「他一定沒有認出我吧?」

  湯玉瀚便點了點頭,又笑道:「我告訴他。」果真用夷語說了一串什麼,木枮兒便抬起頭來吃驚地看著雲娘,又說了一大串話。

  「他是說沒想到你長得這麼漂亮,無怪我一定要回來。」湯玉瀚笑著解說了,又向雲娘道:「你今天也出來與我們一起,夷人招呼客人就是這樣的。」

  雲娘也算是去過夷地,便也不反對,只又請了鄧夫人等一同入席。

  於是大家便按夷風,夫妻坐在一處,雲娘便與玉瀚坐在最上首,左手下面最尊貴的位置給木枮兒和他的隨從們,右邊是襄平城諸將。大家從未這樣坐過,最初頗有些不適應,可看著總兵和總兵夫人神情自若,便也就好些了。

  吃過幾巡酒,雲娘便悄聲道:「我本來準備了戲班子,可是木枮兒恐怕聽不懂,是不是叫上來呢?」

  湯玉瀚倒奇怪,「從沒聽有戲班子會到襄平城的?」

  「鄧夫人她們也說是第一次呢,」雲娘便道:「不過,現在襄平城比過去富多了,來了戲班子亦不稀奇,本來唱了十天要走,我因想著你們就要回來,便留他們再等等,如今正在外面侯著呢。」

  湯玉瀚點頭道:「也許木枮兒他們聽不懂唱詞,可一定能看得懂。」又補充了一句,「當年我在夷人那裡,就能聽懂他們的歌。」

  雲娘便趕緊傳了戲班子,又笑玉瀚,「在那邊也沒多久,你的夷語說得倒好!」

  玉瀚略笑了笑,「我為了能聽懂他們的意思,可是用了很多功夫去學的,現在可不是得用了嗎。」

  正說著,那戲班子便上來了,班主捧了戲單子請總兵點戲,湯玉瀚便將單子遞給木枮兒,木枮兒聽身後的一個人說了什麼,便就用手上面指了一指,原來是貴妃醉酒。

  雲娘覺得木枮兒就是亂點的,忍著笑向班主點頭。須臾,戲子們便扮好了出來,原來襄平城副總兵府裡並沒有戲台,便只在堂屋前面的空地充做戲台,樂手便都只坐在一旁。

  儘管十分地簡陋,但是木枮兒他們都看得癡了。雲娘是主人,自然會一直用心注意大家的情況。一齣戲罷,便請他們再點,又在戲間令人送上美酒佳餚,慇勤相勸。

  又瞧了個空兒,悄悄出來,吩咐了江花,「趕緊在外院收拾出一間屋子給侄少爺,再悄悄去問侄少爺的小廝,需要用什麼都備上,家裡沒有的便去外面買,這幾日侄少爺住在這裡時,你便時時關照著。」原來湯崢這一次也跟著玉瀚出征了,是以一同回來的。

  自湯崢率兵來襄平城援救起,雲娘便與這個侄子漸漸熟悉起來,眼下湯崢調入遼東,自然更是要關照他。

  又叫了蕙蓮,「你悄悄將馮湘叫過來。」

  因為有戲,院子裡的人都出去看戲了,空無一人,雲娘倒覺得正好,免得讓人聽見了不便。於是在內院的廊下等著,沒一會兒見馮湘走了過來,見了她眼睛一亮,喜滋滋地上前行禮道:「嫂夫人,喚我來何事?」

  雲娘便將那日見到阿朵的事說了,又道:「我本也想將人留下,可是阿朵卻十分堅決,我倒又怕硬扭著不好,便放她走了。」

  馮湘方纔還神采飛揚,左顧右盼,現在卻將一張曬紅了的臉脹得更紅了,握拳道:「出了這樣大的事,家裡連封信也沒有,我竟才知道!」

  雲娘恍惚記得他是將阿朵送到外宅的,因此便提醒他,「也許你家裡人果真不知道呢。」

  「什麼不知道,就是不想管!」

  雲娘見馮湘很是氣惱,便道:「我之所以急忙將你叫來,就是想告訴你賣馬的夷人去了哪個方向,如果你願意去追,還可以早一點去,把阿朵請回來。」卻又不忘勸道:「我知道你們男子都重血脈,可是阿朵真很可憐,你千萬不要只將孩子搶回來,那樣她恐怕會傷心的。」

  馮湘這時反不急了,「我不去追了,就是追上也沒有用的,阿朵脾氣特別強,既然走了,定然不會再跟我回來,也不會把兒子還給我。」

  雲娘便道:「雖然是馮家的血脈,可是畢竟母子連心,阿朵說的也有理,兒子雖然是你的,可也是她的,你只管放心吧。」

  馮湘攤攤手,「我總沒有那麼狠心讓她們母子分離,就讓兒子跟她去吧,反正我也不缺兒子。而且嫂夫人有所不知,夷人與我們不同,女人帶著兒子改嫁不算什麼,繼娶的男人也會將這兒子當成自己親生的,就連將來分家產也與親生的一樣呢。」

  雲娘找了馮湘過來時,是準備好了要勸慰他一回的,畢竟才從北地征戰回來就遇到這樣一件糟心事,但眼下卻覺出他其實也不過只略有點生氣,倒是以為丟人的情緒更多些,又見他已經平復下來,便點頭道:「如此,還請馮指揮使回席吧,我這邊也有許多事要安排呢,就不奉陪了。」

  說著進了房,打算轉一下就出來,其實她並沒有什麼事要再安排的了,就是一會兒玉瀚回來洗澡休息的物品都準備好了,布巾、衣裳、腰帶都擺在一旁,隨時都能用,只是以此為借口趕馮湘走而已。

  不料她一進房,倒嚇了一跳,原來玉瀚正在浴桶裡,見了她笑道:「我正洗好了,幫我拿布巾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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