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劍與鞘

　　她？菈菈默念，看著遠處昏紅的晨曦薄霧，而後輕輕道：「看來，那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

　　「你好像很意外。」武天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女孩。

　　說是小女孩，但可能真實年齡要比武天還要大了。但是兩個人連物種都不同，單純比較年齡的數字來判斷誰更成熟，無疑是愚蠢的。浮游的生命只能以「天」來計，如果出現一個活了十年的浮游，那麼顯然要比四十歲的人類，更像一位長者。

　　武天的壽命在地球人中是意外的長壽，而菈菈在神殺族中卻是正常的年紀。

　　菈菈點頭，「我以為，你是不會在乎任何人想法的人。」

　　武天嘴角含笑，說道：「我也這樣以為。」

　　菈菈驚訝地抬頭看他。

　　「曾經這樣以為。」武天補了一句。他席地而坐在荒野上，左臂搭在左膝蓋，望著遠方緩緩升起的一輪紅日，追憶道：「我不知道你們神殺族這樣天然長壽的一族在漫長的歲月裡是怎樣調整自己的心態的，但我作為地球人類中因為意外的原因而活得比較久的那個，其實曾經活的還是蠻辛苦的。」

　　「這是為什麼？」菈菈蹲下來，像隻小狗，抱著雙膝，木木地望著遠方的旭日，「活得久，不好嗎？」

　　「怎麼說呢，」武天搖頭，「可能是習慣了地球人類百來年的生命，當人生的長度超過正常的年歲之後，作為『我』的部分就開始到了極限，開始慢慢忘記了自己是誰，甚至記不住經歷了什麼。

　　「那段時間裡，雖然也想通了一些事情，也暫時克服了一些心理上的障礙，但我自己卻很清楚，有的東西在心裡正在慢慢消散著。因為不喜歡被打擾，所以我常年住在遠離塵世的地方。如果是其他正常的社會人，這種事很難發生，因為與其有著社會關係的人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會去阻止。但我不同，與我同時代的人早就死光了，我也沒有朋友，沒有人能阻止我，也沒有人有立場阻止我。」

　　菈菈的表情沒有多變化，遠方的晨曦暖光灑在她小小的臉龐上，靜靜地聽著。

　　「就好像是一團不斷膨脹的怪物。」武天張開一隻手，「因為沒有束縛，沒有限制，沒有規矩，所以就任由自身地在膨脹，朝著一個比較混沌的方向。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會成為什麼人，因為行事的標準全然只是靠著本能，原則、道德感、是非觀……當他的力量比起星球上的所有人而言，就像是一群螞蟻堆裡的萬丈巨人的時候，這些東西其實顯得很模糊。」

　　他笑了笑，「曾經聽過一個比喻。將男人比作劍，女人比作男人的鞘。對我而言，卻不是先有的我這把劍，才有了她作為鞘；而是她先成為了鞘，我這團也不知道是什麼形狀的東西，心甘情願地進入了其中，才使得我成為了劍。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最終只能成為一頭興趣使然的怪物吧。」

　　武天怔了怔，望著遠處地平線那裡如金子般的陽光朝這裡蔓延過來。

　　「那樣的話，在之後的修行日子中，我可能早就已經自生自滅了。」

　　修行自然元氣神性，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以前也就說過，修行神性，越是「客觀」之神性，便越是凶險。因為這相當於是以「我」而修「它」。「我」是自我、本我；「它」，對武天而言，便是自然元氣神性了。

　　修行的過程中，其實是以「它」為主體，修行者要做的是「參悟」這個「它」，將自己的心靈融入進去，這時候要做的是「忘我」。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一昧地忘我，最終的結果也無非是被「它」所同化。

　　具體而言……如果當年武天沒有遇見海瑟薇，不，應該說，是當海瑟薇如果沒有去找到武天，武天任自我隨波逐流下去的話，當他開始修煉自然神性之後，或許早就因為自身的「我」太過於混沌，而被輕鬆地同化了吧。

　　古之修行者，殞身者大多為此。

　　修行自然元氣，「忘我」只是入門，「有我」才是至關重要之處。

　　沒有自身的「我」來駕馭神性之「它」，又談何所謂的修行？

　　武天的「我」，是海瑟薇幫他從無比混沌的彼岸給喚了回來的。在海瑟薇以前，武天的人性中沒有具體的形狀，是一團混沌的膨脹物；在海瑟薇以後，武天才漸漸成為有了在乎之物的人，有了些微想要守護的人，至此，混沌才坍縮了，變成了一把安然歸鞘的劍。

　　如果是最初的武天，當年武照、武照的妻子拉維尼、武星星等人去世的時候，他壓根不會有任何反應，人死如燈滅，是自然循環，他雖然不會像中國古代的莊子那樣在親人葬禮上擊鼓而歌，但漠不關心的冷淡袖手旁觀是肯定的。

　　如果是現在的自己……

　　武天捫心自問，如果是此時此刻的自己，被海瑟薇的溫柔目光「馴養」後的他，或許不辭辛苦也要尋得長生之法，讓兒子、孫女、親人過的更好一些吧。甚至是對於自己一手創立的「武仙流」，也會更重視，更在乎一些，管的更多一點，不像當初的那樣，只是出於對武泰斗的承諾，創立之後就撒手不管。

　　看著武天似乎陷入某種思考中，菈菈偏過頭問道：「你……在思念你說的那個她麼。」

　　「是啊。怪想她的。」武天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也是這時候才真切的感受到，當初把她扔在外面等了我二十年，是多麼混賬的做法。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現在，更加地認識到了。」

　　「這樣。」菈菈木木地抱著雙膝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道：「還是不懂。」

　　「還不懂麼，我說了這麼多，是因為你現在就跟我以前一樣，也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武天拍拍菈菈的腦袋，「如果你只是神殺族，這是你的生存之道，那我不會說你什麼。但你以後成為地球的天神的話，『地球天神』四個字，便是你的『鞘』了。」

　　他的眼神略凌厲了起來，按住菈菈的頭頂不動，「做了地球的天神，就把你天性中任性自我的殺意收一收吧。」

　　菈菈張了張嘴，突然感覺自己是不是上當了……

　　她看著已經升起一段高度的朝陽，悶悶地道：「不是我成為天神，是我的分身而已……」

　　而在他們兩人後面不遠，荒野的地上，東河看了看那邊坐在一起看日出的兩人，又低頭看起手機。

　　他反覆看著武天用他的賬號發的那條狀態，主要是那段文字的後半段：『……我本人倒是創了一套武神拳，二十天後，等一切事情了結，我會將部分武神拳連同呼吸法的傳承一起，留在武林塔裡。』

　　武神拳？武天之前在神殿上似乎是提到過，還為這個要他改名來著。

　　呼吸法？就是武天之前在神殿上講的那些狗屁不通的東西？東河又是不屑又是疑惑。

　　「可是，他說的這『武林塔』在哪兒？」東河很是不解，他抓著手機佇立在原地，四顧張望，可茫茫荒野中，一望無際的都是空曠與荒涼，又哪有什麼「武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