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危險關係(4)
莊善若這一驚非同小可,知道自己撞見了最不該撞見的,不由得手腳一陣發麻,半隻腳踏出黑檀木屏風收不回來,整個身子僵住了。
俯在鸞喜面前的那個男人——準確地說還不是男人,倒只是個半大的男孩,即便是錦衣華服也不能將瘦小的身板撐得略強壯些。
許繼祖!
少年抻長了脖子,微微屈了膝蓋,單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姿勢要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雖然莊善若看不見他的正臉,卻能夠想像這個少年是怎樣迷蒙了雙眼,像是吮吸這世上最甜美的甘泉那樣在他年輕的庶母又紅又豔的嘴唇上,久久地輾轉纏綿著,似乎永遠都不會滿足。
莊善若留意到許繼祖撐在扶手上的右手不知道是因為支撐著身體的重量,還是蓬勃的肉體的緣故,正在微微地顫抖著。在這一刹那,莊善若竟然想到了那時院子中的少年以笨拙而僵硬的姿勢抱著小小的嬰兒的情形。
鸞喜依舊單手支了腦袋,對著莊善若方向露出半張臉來。這半張臉上沉靜如水,既沒有沉迷,也沒有厭惡,微闔的雙眼,睫毛在雪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鴉色,眉宇間似乎還帶了一絲淡淡的嘲諷。
莊善若在刹那的無措之後,突然清醒了過來,她輕輕抬起雙腳,儘量減少身體的幅度,準備悄悄地退回到黑檀木屏風後面去。
「喵嗚——」
那隻雪白的波斯貓。也不知道從哪裡躥出來,生生地擦過莊善若的裙裾,熱絡地窩到鸞喜的腳邊。用腦袋在她的腳上蹭了蹭。
莊善若突然覺得全身的血液一直往頭上湧。
鸞喜懶懶地睜開了眼睛,卻和黑檀木屏風後的莊善若打了個照面。那隻似貓般柔媚的眼睛刹那間就如豹子般警覺。
沉醉其中的少年渾然不覺,甚至伸出空著的左手順勢摟上了鸞喜的肩頭。鸞喜輕輕地推了少年一把,少年哪裡捨得放開,嘴裡含糊了一聲,反而將腦袋埋得更深了一些。
莊善若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卻看見鸞喜的眼睛眯成了彎彎的模樣,從裡面射出冷冷的光芒來。毫無懼色,更是帶了濃濃的嘲諷。示威般的,鸞喜側過頭來,露出一段頎長雪白的脖頸。被粉色衣裙襯得更加的耀目。
少年如饑似渴地將嘴唇輾轉到鸞喜的脖頸上,同時肆無忌憚地將手滑到了鸞喜的衣襟裡,喉嚨裡發出被極力壓抑住的呻吟聲。
莊善若落荒而逃,卻在院門口撞到了一個人,肩胛處被撞得生疼。
「大舅太太,就走嗎?」月兒笑盈盈的是一臉的嬌憨。
莊善若趕緊將身子穩住,極力調整住呼吸,道:「你們家大少爺正找四姨太說話呢,我去找找老太太。也不知道戲演到哪兒了。」她故意提高了聲音,既是掩飾自己聲音中不自然的顫抖,更是下意識地給小偏廳裡的那兩個身份尷尬的男女提個醒兒。
月兒沒心沒肺的歡快:「我就說。太太差了好幾個人找怎麼就找不著了,原來大少爺到我們院裡躲清靜來了。」
莊善若辛苦地維持著笑容,也不知道眼前這個看似天真無邪的丫鬟知不知道她主子的秘事。
月兒身後站著人高馬大的奶娘,輕輕鬆鬆地抱著個繈褓,臉上掛著謙卑的討好的笑意,全然沒了之前腹痛難忍時的無措焦慮。
月兒又道:「小少爺見了大半日客。也不知道倦,倒是老爺心疼。讓送回來歇一歇。」
莊善若便將目光投到了那個繈褓上。
奶娘會意,往前幾步,略略往前探了探身子,將繈褓中的孩子展示給莊善若看,嘴裡道:「我們小少爺可乖可乖了!」
莊善若終究還是忍不住細細地看了幾眼。許念祖滿打滿算也才百天,這出生才三個多月的小嬰兒在奶娘的懷裡咿咿呀呀地張著小手,露出粉紅的牙床,淌出一灘亮晶晶的口水,眼睛卻是又細又長的,微微往上斜挑著。
「呦,又流口水了!」奶娘趕緊掏出乾淨的帕子在許念祖下巴上擦了擦。
這個小嬰兒被湖藍嵌金線的繈褓包裹著,伸出嫩藕般的小胳膊,看起來是那麼純潔無辜。莊善若心中一暖,對著嬰兒伸出一根食指。
嬰兒也不認生,伸了肉呼呼的小手一把將莊善若的食指攥在了掌心裡,又咿咿呀呀地笑開了花。
奶娘討好地笑道:「小少爺也不認生,在前廳還抓了位老爺的鬍子不撒手呢,逗得我們家老爺什麼似的,都說以後是大有出息的。」
莊善若點點頭,凝神看著嬰兒仿佛從另一張臉上拓下來的眉眼,不禁道:「小少爺長得好相貌。」
月兒嘴快,接話道:「可不是,都說小少爺和大少爺長得像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特別是那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連眯起來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樣。怪不得大少爺有事沒事總往我們院裡跑——我若是有這樣一個兄弟,也覺得稀罕,定是看也看不厭的。」
兄弟?
莊善若一怔神,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單薄孤傲的少年在背了人的時候偷偷地對著懷中的幼弟,喊著「叫爹爹,叫爹爹」的情形。莊善若覺得心裡一陣惡寒,趕緊將手指從嬰兒那潮漉漉肉呼呼的小手中抽了出來。
嬰兒擰了眉頭,呀呀呀地抗議了幾聲,又眉開眼笑了,將手抓到奶娘肥碩的胸脯上,夠著衣襟上的蝴蝶盤扣玩兒。
「月兒,將小少爺抱進來,可別吹了風!」鸞喜的聲音從小偏廳中響起,平淡而鎮定。
「哎!」月兒歉意地沖莊善若笑笑,「您走好!」趕緊催促奶娘前後腳進了小偏廳。
莊善若悵悵然地歎了口氣,往院門走了幾步,突然有些不自在,似乎有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牢了她的後腦勺。猛一回頭,目光越過半個院子,看到那在槐樹的濃蔭遮蔽下開了一半的窗子,黑洞洞的像是某頭怪獸的半開半合的大嘴。她默默地對著那窗子看了兩眼,直覺中鸞喜正半隱在那窗子後頭,嘴角掛了一絲譏誚的微笑,正冷冷地盯了她看。
莊善若回轉過身子,跨出了院門。院門旁的那蓬花樹長得蓬勃,若是有人站在花樹旁,進出院子也輕易看不清楚。
莊善若能夠想像許繼祖正被欲望煎熬著,進院子的時候根本沒有留意正站在花樹旁邊說話的人,卻讓她無意中撞見了如此尷尬的場景。
鸞喜到底要做什麼?她知道不知道她是在玩火自焚?許念祖的父親到底是誰?
一連串的問題攪得莊善若悶悶的,心裡有些不安。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選擇什麼也不知道。自從她一腳踏過那架黑檀木屏風之後,似乎就身不由己地被捲入到一個危險的漩渦中去了。
鸞喜那冰冷的眼神嘲諷的微笑,就像是一條毒蛇在莊善若腦海中盤旋不已。這個不倫的秘密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將莊善若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重新攪得一團糟。
莊善若避開許德孝府上來來往往的奴僕,低了頭匆匆地順著牆角從角門出了府。她本就穿著樸素,又是有意避開人群,自然是無人留意。
等踏出了宗長府,莊善若才長長地鬆了口氣,決心將今日所見所聞全都一筆抹掉,卻不知道今日的無意之舉為日後埋下了不安的種子。
……
「善若,你好些日子沒過來了。」劉存柱家的打扮利索,髮髻梳得光光的。
「劉大娘!」莊善若從許德孝府裡出來,一拐便拐到劉存柱家,若是再不和春嬌好好聊聊,生怕她們姐妹兩個就此生分了。
「可是從許老爺府上過來?」
莊善若一愣。
劉存柱家的便笑:「這可是今兒連家莊裡的大事,誰不知道小少爺雖然是庶出的,可當嫡出般養著,這百日宴開了幾十桌的流水席呢。」
莊善若一想到許念祖心裡有些許不舒服,忙岔開話題:「劉大娘,春嬌呢?」
劉存柱家的嘴一努,道:「在房裡繡花呢!都坐在裡頭半天了,也就吃飯的時候出來過。」
「我去看看她。」
「哎!」劉存柱家的一拉莊善若的衣襟,神神秘秘地笑道,「我問你個事兒。」
莊善若駐足:「什麼事兒?」
劉存柱家的未語先笑:「你知道,我就一個姑娘又不在跟前,春嬌在我這兒住了有些日子了,我是打心裡把她當成了自己的閨女。」
莊善若隱隱約約知道她要說什麼,耐心等著下文。
「春嬌和她娘鬧擰了,她娘暗地托我給她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劉存柱家的壓低聲音,「我看來看去,也就你姨表兄弟還合適些。春嬌嘴上不說,可我看她心裡是願意的。要不然怎麼你不在村裡的那幾日,她日日天沒亮就出門,頂了星星才回來。說句不合適的,除了前頭那短命的姑爺,我看春嬌待誰都沒那麼上心過。」
莊善若心裡又是「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劉存柱家的又道:「我偷偷地拿了兩人的八字去合了合,可是再合適不過了。我看你表姨也有這個心思,他兩個人也就隔了層窗戶紙,就等著人去捅一捅,也就成了!」
莊善若不禁苦笑,莫非劉存柱家的偏偏選了她去做那個捅破窗戶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