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訓話
七月初,天也黑得晚了。在伍家熱熱鬧鬧地吃完了飯,歡歡喜喜地說了一通話後,莊善若才回的許家。
此時的心境,自然與昨日大不相同。西邊的天上還掛著最後一抹橘色的晚霞,柔和得像是裹著輕紗的夢境,就連路邊草叢中生長著的紅的粉的野花也分外的漂亮。
莊善若忍不住掐了朵粉色的野花,纖細的花莖沁出綠色的汁液來,黏糊糊地沾在了手上。莊善若卻毫不在意,將那野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
伍大娘苦留她和春嬌吃過了晚飯才走。為了圖個熱鬧,飯桌就擺在伍彪的床前。春嬌雖然也是有說有笑,可是這笑意裡總帶了幾分的蕭瑟。而且,莊善若注意到春嬌再也沒向伍彪正眼看上一眼,就是連擺在伍彪面前的菜,也不去多夾一筷子。
莊善若看在眼裡,心裡是既感激又難過。如果說,之前她對於春嬌的心思還只是連蒙帶猜,那麼吃了這頓飯後她也看個八九不離十了。若是心中無芥蒂,那又何須如此端著?只是,即便是莊善若再心疼春嬌,可也不願意將伍彪拱手讓給她,只得再托人去留意有沒有什麼更合適的人選了。
伍彪倒是喜滋滋的胃口大開,連吃了兩大碗的飯。
伍大娘一個勁地給伍彪夾菜,而且專門挑春嬌做的菜——說實在的,春嬌到底也沒做過幾頓飯,不過是勝在新鮮爽口罷了。伍彪也不挑。但凡夾到他碗裡的,悉數扒拉了下去。伍大娘看在眼裡,更是樂在心裡。
賀六倒是識貨。筷子一直就圍繞著莊善若做的幾盤菜打轉,吃得捧著肚子直打飽嗝。
雖然眾人各懷心思,可是這頓晚飯還是吃得熱鬧融洽。
吃過晚飯,劉大娘上伍家來接劉春嬌回去了,嘴上說怕是天黑了路不好走崴了腳。臨走的時候,劉大娘卻倚在門口,將伍彪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幾眼。
……
莊善若努力不去想那些讓自己不自在的事情。極力讓自己保持著愉悅的心情。
院門口的那株大樟樹投下濃重的黑影,將許家的院子緊緊地包裹了進去。讓人無端地生出幾分壓抑來。莊善若將手放在院門上輕輕一推,心中不免一喜——院門是虛掩著的。
偏身進了院子,卻看到從廳堂裡射出一團模糊的光來,許陳氏與童貞娘兩個人還坐在那裡。不知道在商量著些什麼。
莊善若覺得有些奇怪,早就過了晚飯的時間,童貞娘本就不耐煩和許陳氏敷衍,而且平日裡這個點許陳氏早就窩到自己的房間裡念佛去了。莊善若小心地避開那團暈黃的光,幾乎是沿了壁腳往裡走,心裡突然覺得有些不踏實,好像忘記了一件什麼重要的事似的。
莊善若便忍不住往廳堂裡投去了探究的一瞥。
偏生童貞娘眼尖,早就看到了她,也不知道低頭和許陳氏說了些什麼。
莊善若後悔自己多管閒事。趕緊丟了手上的那莖野花兒,低了頭加快腳步往後院走去。
「大郎媳婦!」可惜晚了。
莊善若腳步一頓,只遙遙地隔了半個院子朝廳堂裡那個模糊的影子點了點頭。
「進來。我有話問你!」
莊善若心裡咯噔一下。許陳氏早就有一陣子當她是透明的了,不管不問的,怎麼偏生今兒來了興致。莊善若心情正好,不想被她們婆媳兩個壞了心情。
「老太太,有事?」
「進來說話!」許陳氏有些不耐煩。
莊善若躊躇著。
童貞娘妖妖嬈嬈地從許陳氏身旁起身,單手扶了廳堂的門框。燭光照出她水蛇般的窈窕身段來,一開口卻又是不陰不陽:「呦。大嫂,知道你是大忙人,耽誤不了你多少工夫。」
許陳氏似乎情緒有些不佳,話一說出口便有些沖:「大郎媳婦,你就是再看不上我們許家,可也畢竟在一個院裡住著,既然還在一個院裡住著,我也還算得上是你婆婆。怎麼,做婆婆的想問你幾句話,也都不行了嗎?還得三請四請的。」
話既然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莊善若也不好再彆扭著,畢竟還在人家的屋簷底下,有些時候也得適時地低低頭。
「老太太,言重了。」
莊善若幾步就進了廳堂,側身在一旁立著,雖然神色恭敬卻挺直了腰板子。她的姿勢明明白白地告訴許陳氏,能進來回話是敬你年長,可別真擺出婆婆的架勢來。
童貞娘扭了水蛇腰,順手從發間拔下了一根簪子,湊到條桌前在燃著的一支蠟燭上撥了撥。
「茲茲!」燈芯炸了個燈花,突然明亮了起來。
童貞娘將簪子插回到了頭上,笑道:「呦,炸了個燈花,可是有喜事哩!」
許陳氏卻端坐在椅子裡動也不動,只有兩手端在袖子裡,悉悉索索動個不停,恐怕在轉著她的那串念珠。她背後的燭光跳了又跳,在她的臉上投下了深深淺淺的黑影,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大嫂可是從你表姨家回來?」童貞娘也垂了手站在許陳氏身側,笑眯眯地問。
莊善若點點頭:「正是。」
「我估摸著也就是!」童貞娘偏過頭給許陳氏使了個眼色,「聽說大嫂家表哥受了點傷,家裡事兒忙,也沒抽空去看看——這會子,也該沒什麼大礙了吧?」
莊善若知道童貞娘不過是順嘴的人情,而且兩家都住在村東,張山兩口子上王三帖家要說法的事也穿得沸沸揚揚的,童貞娘知道了也不算是稀奇,便也點點頭。
「那就是大嫂的不是咯!」童貞娘臉色一板,道,「若是大嫂家的表哥傷勢嚴重,家裡又只有一個寡嫂,那大嫂在那裡忙前忙後也是情有可原。既然他傷勢沒什麼大礙了,清早出去,天黑了才回來,可有點說不過去了吧?畢竟,這兒才是大嫂正經的家。」
莊善若卻不理童貞娘,看著臉色晦暗不明的許陳氏,依舊還是那句話:「老太太,有事?」
童貞娘插嘴:「瞧大嫂這話說的,沒事娘就不能找你了?」
莊善若懶得理她,抿了嘴等許陳氏開腔。
許陳氏手上突然一動,將兩手搭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左手拿著的一串檀香木的佛珠碰到椅子上發出鈍鈍的響聲。她將身子略往前傾了傾,道:「大郎媳婦,今天的事兒你真的不記得了?」
今天的事?
莊善若偏過頭想了想,腦中一閃而過,好像是有什麼事,可是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許陳氏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童貞娘幸災樂禍地笑了兩聲,趕緊掩了嘴將笑聲咽到了肚子裡。
「虧得大郎還等了你一兩個時辰!」
莊善若心底咯噔一下,算是想起了。剛進院子的時候總覺得不對勁,原來素日從大郎住的西廂房的窗戶裡總會漏出暖暖的燈光來,倒不像今日那般黑黢黢的。她想起昨夜大郎親口和她說了,今日中午要啟程去州府的。她雖口上拒絕了送他,可沒想到今天一整天都沒想起這件事來!
「大郎走了?」
「哼!」許陳氏從鼻孔裡嗤了一聲,「我還當你真不知道,整整一天躲在外頭跟個沒事人似的。」
莊善若心中愧疚,她的確是沒想起來這件事。
童貞娘接口道:「本來是說好了正午走的,可大郎偏生說大嫂會回來送他,執意不肯走,誰勸也不聽,白白地多等了一個時辰。」
正午那會她在做什麼?莊善若面上一紅,幸虧房間裡黑看不出來。那時候,她正和伍彪你儂我儂,根本分不出神來想這件事。
許陳氏目光陰鷙地盯了莊善若,臉上的肉全都鬆鬆地墜到了兩頰,又是冷哼一聲,道:「我倒是不明白了,你給我們家大郎下了什麼迷藥,讓他對你死心塌地念念不忘的。說賢惠,也不見得,成日裡不著家,還鬧得我們家成了村裡的笑柄;輪相貌,也比不上先頭那連家的丫頭……咳咳,咳咳!」她自己失言,趕緊乾咳了幾聲。
「大郎站在院門口,脖子都伸得酸了,也等不著半個人影兒!」童貞娘落井下石,「到後來,等得是實在沒辦法了,車夫催得又緊,才肯上馬車走了。就是上了馬車,大郎他也是走一陣掀一下簾子的。嘖嘖,嘖嘖!這一來二去的耽擱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錯過宿頭。」
許陳氏看著莊善若,眼裡更多了一層怨毒之色,探頭看了看外邊的天色,道:「天倒是黑透了,我看那個宗長府上出來的家丁做事老練穩重,這一路驛館也多,恐怕也不至於吧!」這是自我安慰了。
條案上燒得只剩四寸高的蠟燭倏地流下來一行燭淚,燈芯偏了偏,燭光突然便又暗了下來。
童貞娘陪笑道:「那是,那可是宗長府上千挑萬選找出來的,定是極為妥當的,娘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莊善若也暗暗鬆了口氣。許家安出門赴考是件大事,可是畢竟他早就在她生命的舞臺裡提早退場了。忘了這件事倒也好,省得左右為難,有時候無情也是一種有情。
童貞娘翹了嘴角笑了笑:「說起來,還是四姨太有心,大郎臨走之前還差了個貼身丫鬟過來,送了好大一包精緻的吃食,給大郎路上填肚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