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姐妹私房話
「善若姐,還是我來吧!」
「好!」莊善若往後退了兩步,讓出了位置,將手中的一包藥交到了劉春嬌的手裡。
劉春嬌很自如地接過來,利索地將紙展開,折成一個尖尖的漏斗形狀,手腕略略一抖,整包藥便聽話地滑進了煎藥用的瓦罐當中了。然後,劉春嬌取了水瓢舀了一瓢水,小心地倒到瓦罐中,又用筷子攪了攪,這才將瓦罐坐到小爐子上。
「生火嗎?」
「等下。」劉春嬌制止住了莊善若的動作,「等這藥在水裡略浸一浸,等下煎的時候藥效才出得來!」
「哦,我倒是忘了這茬!」四五年前在秀才爹病榻伺候湯藥,莊善若隔了這許多日子竟是忘記了,只想著趕緊將藥煎好,好送過去給伍彪喝了。
劉春嬌淡淡一笑,只低了頭用火鉗子將地上零碎的木屑攏到一處。
莊善若坐在一旁側眼去看她,只見五六日不見,劉春嬌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雖說之前臉色早就不像劉昌剛故去的時候枯槁蠟黃了,可畢竟還帶了鬱鬱寡歡的神色,總覺得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此時,臉色雖然帶了淡淡的倦容,可是神情卻是愉悅的,一雙被又黑又密的睫毛包圍著的大眼睛飽含水色,流光溢彩的,就連兩頰也漸漸豐潤起來了,帶了以往的幾分嬌憨。
「春嬌,這幾日可多虧你了。」
劉春嬌飛快地看了莊善若一眼。道:「善若姐,哪裡的話,也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伍家與你非親非故。倒害你這般勞累。」莊善若說的是真心話,可不知道為什麼一說出口,總覺得有些不對味兒。
劉春嬌卻是抿了嘴淺笑:「善若姐也不過是與伍家母子萍水相逢,可也為了伍大哥的傷勢鞍前馬後,不顧辛勞。這人與人之間講求的就是一個緣字,我與伍大娘投契,在我表嬸那裡也沒什麼事可幹。再說了煎藥烹茶也不累人,能幫也就多幫一點罷了。」
莊善若只得點頭:「春嬌。我見你倒是開朗了一些。」
「難道不好嗎?」
莊善若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見劉春嬌掩了嘴笑了幾聲,道:「善若姐。我和你開玩笑的!這些日子有事情幹,夜裡一沾枕頭就睡,也省得我胡思亂想了。」
「那便好!」莊善若又道,「最近可有回榆樹莊?」
劉春嬌將火鉗子在地上胡亂地撥拉了幾下,卻垂下頭來:「沒回去,我娘倒是由我姐陪著過來了兩趟,說來說去不外乎是讓我搬回家裡去。」
「劉大娘這裡雖好,可畢竟也不是久留之地。」莊善若若有所思,「經過這段日子。恐怕你娘也該想清楚了,總不會再逼你!」
劉春嬌苦笑:「我和她當了這麼多年的母女,哪有不瞭解她秉性的?她現在嘴上說得好聽。恐怕也只是為了賺我回去,等我回家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我年紀不大,可經歷了這麼許多事,總不願意再任人擺佈。想讓我改嫁可以,可也總得入得了我的眼。讓我點頭了才行!」
「說話越來越沒羞沒臊了!你能這麼想自然是極好的。」莊善若替劉春嬌高興,她總算是走出了那片陰霾。
「善若姐。我和你說真心話,你竟也來取笑我!」劉春嬌嘴角漾起笑紋來,「我後來想了想,能像阿昌這樣的世上恐怕再也沒有了。我也不求別的,只希望能夠找個體貼敦厚,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如若找不到,那也罷了,左右我手裡有那些銀子,讓我娘給我尋幾個穩妥的人,單單放印子錢也足夠我生活的了。」手裡有銀子,果然也能硬氣點。
「你才幾歲,竟說這樣的喪氣話!」莊善若親密地將頭湊過去,「連家莊的老根嫂你認得?說起來老根叔也是她二嫁的,現在滿門和睦,過得不知道有多愜意。」
「是嗎?我倒沒看出來!」劉春嬌又道,「善若姐,等年底你離了許家得了自由身,你想再尋個什麼樣的人?」
莊善若面上一紅。
「怕什麼?我都不羞,善若姐倒是害羞起來了!」
莊善若一想到僅剩的三百多個大錢,心裡便沒底得很,卻又不得不接劉春嬌的話茬:「我也不求別的,只要能有一間屋存身,三畝地糊口也就夠了。」
「單單這些?」
「若是人能夠勤勉能幹,忠厚踏實,那就更好了!」這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伍彪。
劉春嬌聽了卻是抿嘴一笑:「看來我們姐妹倆真是心有靈犀,我要尋個體貼敦厚的,你要找個忠厚踏實的!」
莊善若回過神來:「那倒真是巧了!」只希望春嬌說的不是伍彪了。
「善若姐,可有意中人了?」
莊善若沒想到劉春嬌問得這麼直白,伍彪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讓她不由得又是羞澀又是甜蜜,嘴上卻道:「哪能呢!這些事也得離了許家再說,不急!」
「不急?」劉春嬌睜大了本就圓圓的眼睛,「再過年咱們可就滿十八了。我們倆的這兩年可要比旁人的十年過得都更勞心費神些。」
「那倒是!」莊善若心念一轉,「莫非你有合意的了?」
劉春嬌落落大方地一笑,將手中的火鉗子隨手支到牆上,悵悵然道:「說不準,總覺得合適可又不太合適。」
莊善若總覺得自己心跳如鼓擂,生怕被劉春嬌聽見,道:「若是真的碰到合適的,可別錯過了。」
「就是不知道他心底有沒有旁的人了?」劉春嬌也不害羞,像是再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要不然,你回榆樹莊,讓你娘托人幫著問問?」
劉春嬌嗔怪道:「善若姐,你怎麼老想著讓我回榆樹莊去?我嬸子都不趕我,你倒是催得急!」
莊善若被說中心事,不由得有些語塞:「我哪裡是這個意思,你能在連家莊裡陪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我原本想著年底便能回到榆樹莊裡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行!」
劉春嬌沒聽明白莊善若的意思,歡喜地道:「那好,善若姐,我們說定了。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你若是回榆樹莊了,我也陪著你回去!」
莊善若苦笑,看著劉春嬌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道:「那自然是好的。」
「好,差不多了,可以生火煎藥了!」劉春嬌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拋開了這個話題。
兩個人默契地給小爐子生著了火,時不時地往裡面投著細碎的小木屑,一時沉默了。
「撲撲!」瓦罐裡的水沸開了,冒著熱氣,溢出一些苦黑的藥汁,帶出一股又香又澀又苦的藥味來。
「得轉小火了!」劉春嬌自語道,然後操起放在一旁的火鉗子利索地捅了捅爐子眼,將火弄得小了些。
莊善若忍不住道:「春嬌,你做這些活倒是利索!」
劉春嬌一怔,苦笑了一下,才道:「善若姐倒是忘了,我那個時候挺了大肚子,不知道幫阿昌煎了多少碗藥。」
莊善若心中憫然,看來劉春嬌心中情根深種,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了的。就像劉昌之於她,雖然已經故去了一年有餘,可是有關這個名字的記憶早就沁入骨髓,時不時地能讓人傷筋動骨——只是比起以前來,少了些許哀慟,多了幾分緬懷。
「都一年多了……」
「上回我去善福堂看到了玦哥兒,倒是比之前長高了好多。原先總是怯怯的,如今也小大人般,落落大方了起來。」劉春嬌嘴角凝了一絲寂寞的笑,「我那日還和爹說起來,我沒見過大伯,倒看玦哥越長越像阿昌了。」
「是嗎?」
「我便有些後悔了。」
「後悔什麼?」莊善若溫言問道。
「後悔呀,若是我能再經心些,能將孩子養下來,過上三五年可不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小阿昌?可惜,可惜……」劉春嬌眉宇間籠上了一絲清愁。
之前,莊善若從來沒聽劉春嬌提起過她那個早夭的男孩兒,想起聽人說這孩子養在胎裡的時候便孱弱,生下來還沒哭上兩聲便閉了氣。那時候的劉春嬌恐怕整顆心都沉浸在劉昌暴斃的悲慟中,竟分不出一點空間留給這個苦命的孩子,現在想來恐怕是心有戚戚然吧!
劉春嬌飛快地一抹眼角:「我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竟說起這些事情來了?」
「春嬌……」
「我不礙事!」劉春嬌拍拍裙子從小杌子上站起身子,勉力堆出笑容,「這藥再煎一會也就好了。善若姐,到時候你將它倒出來,略涼一涼,便給伍大哥送過去。」
「你呢?」
劉春嬌毫不避嫌:「前日聽說伍大哥愛吃些番薯絲兒,我閑著沒事幹,就和伍大娘用擦子擦了小半袋出來。趁著這兩日天氣好,趕緊晾曬起來。」
「番薯絲兒?」莊善若疑惑。
「伍大娘說了,伍大哥小時候最愛吃番薯絲兒裹上糖霜。那個時候番薯雖易得,可是糖霜卻金貴,也沒吃上過幾回。」劉春嬌解釋道,「我閑著沒事,幫著多做點兒,反正甜絲絲的,既能下藥吃,也能當個零嘴兒,哄哄張大哥家的寶根。」
莊善若沒想到劉春嬌竟那麼細心。
劉春嬌側身出了小廚房,又忍不住回過頭來叮囑了一句:「善若姐,這藥得趁熱喝了,你可別等涼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