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飯桌風波
莊善若來到廚房,先給自己倒了一碗涼水喝,一夜的焦灼,倒也不覺得餓,只是渴得嗓子眼像是冒煙。
一口氣喝完一碗涼水,莊善若覺得舒服了一點,她打開碗櫥看了看,裡面還剩下昨天的五個冷饅頭。
她將那碗饅頭拿了出來,輕車熟路地在灶膛裡生上火,涮了鍋,坐上水,然後削了兩塊紅薯片成小塊。等水開了,抓了兩把米,將小塊的紅薯小心地放到鍋裡。
莊善若蓋上了鍋蓋,往灶膛裡加了兩塊劈柴,拍了拍手繞過廚房來到後院。
後院的兩畦菜地正長得翠綠茂盛。莊善若想了想,摘了兩根嫩黃瓜,掐了四五條茄子,兜在衣服下擺小心地回到廚房。
掀開鍋蓋一看,番薯粥一直熱氣騰騰地沸著。莊善若拿起兩塊麻布搭在鍋沿上將這鍋番薯粥換到裡面的那眼灶上,讓小火舌慢慢地熬著。又在鍋上架了個竹蒸架,揀了那五個乾冷的饅頭放在蒸架上蒸著。
莊善若用外面那眼灶上的鍋做了一個燉茄子,快起鍋的時候撒上幾滴香油。然後將那兩根嫩黃瓜拍碎,拌上辣子和蒜泥,做了一個涼拌黃瓜。再從碗櫥裡的一個密封的小罐子裡倒出一小碟的炸花生米。
待這三樣菜準備好了,這番薯粥也成了。沙地裡種出的番薯又甜又糯,做成的番薯粥晾涼了夏日吃清爽可口。那五個冷饅頭也重新變得又喧又軟。莊善若顧不得燙手,將饅頭一一揀到一口盤中。
莊善若將這些吃食在正房廳裡擺好,等番薯粥晾得只有六成燙了,她才輕聲喊了聲:「吃飯了。」
王有虎拍著手從院子裡過來,王大姑剛侍弄好那兩頭餓得嗷嗷的豬,將圍裙解開順手搭在石榴枝上也進了廳。
莊善若低著頭默默地擺筷子。
王有虎坐下的時候飛快地覷了莊善若一眼,見她臉色沉靜,只是眼皮子有點浮腫,倒也不以為意。這個粉團捏成的表妹三年前剛到王家柔弱得像一陣風就能吹倒,每天就窩在房裡眼淚不斷,倒害得他老娘日夜陪著抹眼淚。他對那個秀才舅舅印象不深,唯一記得的就是過年的時候去舅舅家拜年,那靠牆一溜的書,看得讓人頭大。
王有虎聰明,但這聰明勁用不到讀書上。小時候也上過幾年的私塾,學了些《百家姓》《千家詩》的,好歹也算得上是認得了字算得了帳。
王家對兩個兒子沒啥大的要求,就是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娶媳婦,生孩子。壓根兒也沒想到要兒子讀書中舉光耀門楣啥的,且不說王有龍王有虎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就看那莊善若的秀才爹中了個秀才又能怎麼的,日子還不是過得緊緊巴巴,讀書還把個身子讀得病病歪歪的。
莊戶人家還是本分點好。
王有虎往飯桌上瞅了一眼,暗想,這表妹在王家呆了三年可是越來越利落了,倒也不見她整天掉金豆子了,家裡多了個女人,日子也更舒心了點,往日他老娘一個人伺候他們三個大男人可真是忙不過來。
王有虎趕路也著實餓了,沒空想別的,捧起一大海碗的番薯粥就著燉茄子呼哧呼哧地吃起來了。嗯,這茄子燉的比老娘做的要入味多了。
王大姑拉著莊善若在身邊坐下,嗔怪地看了王有虎一眼,道:「看你這吃相,餓死鬼投胎似的,看哪家姑娘敢嫁給你。也不等等你哥和你爹。」
王有虎吃出一頭的細細的汗珠,他把筷子擱在碗上用手抹了一把臉,笑道:「娘,什麼時候我們家有這麼多規矩了?」
王大姑拿起一個饅頭掰成兩半,一半塞到王有虎手裡,笑駡道:「你這臭小子,讓你表妹看笑話了。」
王有虎嚼了一口饅頭,沖莊善若道:「娘這話說的,好像表妹第一天到我們家似的。」
莊善若低著頭那筷子輕輕地撥弄著番薯粥,淺淺笑著,道:「二表哥是餓了。」
王有虎見莊善若笑,臉色柔媚得像春日裡的花,心裡不由得一跳,忙低下頭繼續吸溜他的番薯粥了。
王大姑朝莊善若的碗裡瞅了一眼,道:「哎呦,善若,你這碗怎麼清湯寡水的都是番薯,沒見幾粒飯啊。我們家不差這點糧食,來多吃點。」
莊善若忙道:「姑媽,我就愛吃這甜甜的番薯。」
王大姑看了莊善若尖尖的下巴,心裡暗暗地歎了口氣,這孩子真是懂事得招人疼,也不再說什麼,將手裡那半個饅頭塞到了莊善若的手裡。
「大表哥怎麼還沒回來?」莊善若轉換了個話題。
「是啊!」王大姑朝院門那裡看了一眼,這中午的日頭明晃晃地毒得很,幾個月沒下場透雨了,空氣是又悶又熱又黏。
王大姑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阿虎,你爹又窩到哪裡去了?剛才不是喊著餓了要吃飯嗎?」
「爹,爹,吃飯啦!」王有虎喊了一嗓子。
房裡傳來了一聲咳嗽的聲音,王大富慢慢地趿拉著鞋子出來了,大喇喇地坐到了正當中。
王大富早就在房裡聽見他們幾個說話的聲音,只是礙於面子不出來。他見王有虎一大海碗的番薯粥都快吃完了,莊善若也像個沒事人似的小口地嚼著饅頭,心裡頭便有點不爽快了。他這個當家的還沒出來,那些個小的,吃閒飯的倒是吃上了,而且還吃得歡。
正待發作,院門被人推開了,王有龍曬得紅頭漲臉地進來了。黃狗阿毛本來蔫蔫地趴在石榴樹下,見了王有龍噌地站起來,圍著他的褲腳打轉。
王有龍顧不得理那阿毛,輕輕地踢了它一腳,趕忙進了廳裡。頓時廳裡充斥著濃濃的汗味。
王大姑見大兒子又曬又累,忙招呼道:「有龍,剛好開飯,快坐下來歇歇。」
王有龍揀了一張凳子做到王有虎的身邊,用巴掌大的手抹著臉上的汗珠子,道:「田裡我都去看過了,水田裡水不多了,得車點了,要不然耽誤稻子灌漿;山邊那幾畝種著芋頭番薯的旱地倒還好,沒什麼大礙。」
王有虎放下碗筷,道:「那我們趕緊的,等傍晚天氣陰了點,去水渠那裡車點水。」
王有龍應了一聲。
「大表哥,給!」莊善若不知道什麼時候擰了一把毛巾站到王有龍旁邊。
王有龍忙起身,差點打翻了凳子,他接過來,虛虛地往臉上胡亂地擦了兩把,又遞回給了莊善若:「有勞了。」
正待坐下,莊善若又倒了一碗茶過來,放在王有龍的面前,道:「這是涼茶,去火最好不過了。」然後坐回到王大姑身邊繼續小口小口地吃著饅頭。
王有龍仰脖一口氣將涼茶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憨憨地笑了兩聲:「有勞表妹了。」這涼茶清清涼涼的,從喉嚨一直涼到腳底板,全身的毛孔都熨帖了。
王大姑忙把一碗番薯粥往王有龍面前推了推,笑道:「都是一家人,恁客氣做什麼,倒像是戲臺子上演戲。快吃吧!」
王有龍微微紅了臉,幸虧臉黑,看不出來。
王大富一直冷眼旁觀,見莊善若給他大小子又是遞毛巾又是遞茶水的,不由得冷哼了一聲。難道這臭丫頭中意阿龍?他暗自打量了阿龍兩眼。濃眉大眼,黑紅的臉膛,身量高大,汗濕的粗布衫子下是一塊一塊的疙瘩肉——壯實得像頭年,也憨厚得像頭牛。
王大姑見王大富半天不動筷子,便道:「當家的,你不是早就餓了嗎?」
王大富哼了一聲,拿起碗扒拉了一口番薯粥,登時變了臉色,將碗重重地擱到桌上,沉聲道:「也不看看是什麼天氣,這粥這麼燙,怎麼吃啊?」
莊善若低著頭不動聲色。
王大姑看了一眼王大富的那碗番薯粥,笑道:「怪道你這碗燙呢,你看看善若給你盛的這碗都稠得攪不動了。」
王大富在飯桌上一打量,果然,他的這碗番薯粥最稠,而且基本上都是飯,就面上蓋著三兩塊番薯。別人的都是不乾不稀,莊善若的那晚清湯寡水的都能照出影子來了。
王大富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道:「天氣怪熱的,這麼稠,誰吃得下?」
「那我給您換碗吧!」莊善若放下碗筷起身,雖然心裡對王大富恨得要死,可是人前畢竟還是姑父,沒撕破臉之前還是得端著點。
「算了算了,湊合著吃吧!」王大富不耐煩地揮揮手。這臭丫頭,這會子裝得像小綿羊似的,昨晚凶得恨不得將他嚼了連骨頭咽下。
莊善若默默坐下,內心即使波瀾洶湧,臉上還是平淡如水。寄人籬下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王大富喝了一口粥,夾了一筷子的燉茄子,皺了皺眉頭,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家裡鹽罐子沒打翻吧,鹹死人了。」
「當家的,你咋回事啊,往日裡都吃得好好的,今日怎麼這個不合心,那個不順意的?」王大姑嘗了嘗燉茄子,道,「不鹹啊,味道還怪不錯的。」
王有虎打趣道:「爹,你傷的是手,可不是舌頭啊!」
王有龍偷偷地看了眼莊善若,只見她低著頭,半垂著眼簾,沒滋沒味地還在吃那半個饅頭。今天爹不知道怎麼回事,處處針對表妹,連他這個粗線條的人都看出來了。
王大富一推碗,站起來,背著手踱到院子裡,道:「我不吃了,出去吃!」
王有虎也覺得今天老爹有點不對勁,到底哪裡不對勁,他也琢磨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