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許掌櫃的硬氣
許掌櫃輕蔑地一笑,道:「儘早將那些棍棒收起來吧,你們不是來收賬的嗎?銀子我們許家的確是拿不出來,這宅子田地你拿去便是了,不用囉嗦!」
話音剛落,眾人具是神色一變。
羅老四大手一揮,道:「許老頭,你這話可是當真?」
「不假!」許掌櫃字字鏗鏘。
「你別逞一時意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羅老四撇著嘴道,「你想想你一家子,可別憑你一時衝動,斷送了子孫的大好前程。」
許家寶也是吃驚不已,他忍不住喊道:「爹——」
許掌櫃拼命地憋住咳嗽,道:「二郎,你記著,人是不能向狗低頭的!」
許家寶淚花閃動,點了點頭。
莊善若內心湧起了一股悲壯的情感,恐怕這就是所謂的「威武不能屈」吧。許掌櫃在商場摸爬滾打了半輩子,有著生意人的精明圓滑,卻仍保留了一身錚錚硬骨,真是難得可貴。
羅老四倒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動作了,他根本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他原本只想著要將許家的人好好羞辱一番,卻沒想到病得一隻腳踏進棺材的許掌櫃竟還有這樣的硬氣。
龍二眼珠子一轉,踮起腳跟俯在羅老四耳邊一陣低語。羅老四聽得是頻頻點頭。
莊善若不知道這狗頭軍師龍二還要使出什麼花招,正要轉過頭和許掌櫃說幾句話,卻發現手臂上吃力了許多,許掌櫃整個身子竟一直往下出溜。她對上了許家玉焦灼的目光。兩個人更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將中間的許掌櫃緊緊地扶住。
羅老四嬉笑著道:「許掌櫃是個乾脆人,這趟差事也辦得輕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將房子騰出來?」
許掌櫃不假思索道:「三日後你來收房便是了。」
「好,好!」羅老四一甩袖子道,「告辭!」
許家人鬆了口氣。
突然,羅老四回轉過身,道:「下次短了銀子,可再來錢莊貸。不拘四通錢莊還是聚福錢莊。」
「不必了!」許家寶道,「幾位走好,不送了。」
「那難說,我看過幾日府上怎麼說也得貸副好棺材來收殮。」
許家寶臉色一滯。
許掌櫃卻是哈哈一笑,道:「不用你操心,倒時候小老兒拿那破席子一卷,倒也落個乾淨。」
龍二道:「許掌櫃說笑了。」
羅老四在院子看了一圈。又道:「聽說府上進了一批人參?」
「呦,人參可是好東西,許掌櫃這身子骨弱,可得好好補補。」
「那哪成?龍老弟,你不知道,這人參不是普通人參,胡吃可是能吃死人的。」
「哎呦餵。羅四爺,這話怎麼說的?」
羅老四露出一絲譏笑,道:「龍老弟,你可曾聽說過狸貓換太子一說?」
「哦?難道,這人參是假的?」
許家寶聽著羅老四和龍二竟又不走,站在院子裡一唱一和起來,他越聽心裡便越慌張,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是假的,難不成是你做的手腳?」
「二少爺,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你給我尋尋看?」羅老四得意一笑道,「我們特意尋了幾個北方漢子,搞了足以亂真的商陸來請君入甕。又特意將消息放給你家大舅爺,先讓你們嘗點甜頭。」
「你們……」許家寶又氣又愧。
「若不是你太貪心,又哪裡會上當?」羅老四呲之以鼻。
「我和你們拼了!」許家寶大喝一聲,紅了眼睛撲了上去。
「二少爺別動怒,不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們也沒逼著你買。反倒是你求著我們賣。」羅老四閑閑道。
皂衣夥計們將許家寶架住,使他進不了羅老四的身。羅老四將目光瞟向許掌櫃,道:「許掌櫃,多虧了你這個好兒子。要不然想把你搬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參的事鄭小瑞動了手腳,許掌櫃曾經模模糊糊地猜想過,只是苦於沒有證據。此時羅老四親口將這事說破,許掌櫃因為有了心理準備,倒也沒像許家寶那般震動。
「為什麼?」
「哈哈,為什麼?」羅老四仰天笑了幾聲,道,「沒有為什麼,就是你們家讓鄭爺不爽快,鄭爺也要讓你們不痛快。」
許陳氏也顧不得什麼了,道:「難道就是因為那秀兒的事?」
「也是,也不是——反正鄭爺的心思沒誰猜得准。」
莊善若留意到許家安全身一震,手指不由自主地抖動了起來,可是苦於扶著許掌櫃,不能上前安撫。
羅老四轉向許家安,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少爺,我們鄭爺還時常惦記著您呢。」
許家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鄭爺,誰是鄭爺?」
「呦,大少爺可還糊塗著呢,不過也好,難得糊塗嘛!」
許陳氏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將身子擋在了許家安的前面,卻是自己全身抖得像是篩糠一般。
羅老四輕蔑一笑,道:「放心,鄭爺囑咐了,別人也就罷了,大少爺可千萬別不能動他一根手指頭,鄭爺還得指著大少爺樂呢。」
龍二見機湊上前來,道:「羅四爺,時辰不早了,俏媚姑娘還等著您呢!」
羅老四又是雙手一揮,道:「今兒差事辦得順利,晚上我請弟兄們喝花酒。走!」
皂衣夥計喜不自勝,將許家寶隨意往地上一架,自是跟在羅老四身後揚長而去了。
待院門外的喧鬧聲漸漸地遠去,整個院子像是死般的沉寂。
「嚎——」突然伏在地上的許家寶一陣嚎哭,用拳頭垂著青磚鋪就的地面,哭得是撕心裂肺。「都怪我,都怪我!」
此時,童貞娘才丟下元寶飛快從房間裡跑出來,抓住許家寶鮮血淋漓的雙手,哭著道:「二郎,你這又是何苦呢?」
「若不是我,我們家哪裡能落到這般田地?」
童貞娘也哭得淚水漣漣:「二郎,是那天殺的鄭小瑞蓄意要害我們。即使僥倖躲過了這一次,也難保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許家寶猶是自責不已,涕淚橫流道:「是我無用,是我無用!」
許陳氏也一把抱住了身旁的許家安,大哭起來:「天可憐見,我們家是做了什麼孽啊!」
許家安木愣愣的,面有戚色。
許掌櫃將晃了又晃的身子穩住。喝道:「別哭了,趕緊起來,收拾了,可別讓人看我們家笑話了。」
眾人噤聲。
許陳氏這才想起來,道:「當家的,將這宅子讓出去,我們住哪裡去?」
許掌櫃深吸了一口氣道:「先賃一處院子先住著。到時候再做商量。」話音剛落,他眼前一黑,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莊善若暗叫一聲不好,許掌櫃本來就體虛,剛才強撐了一口氣和羅老四等人對峙了這麼許久,必然是傷了精氣。小劉郎中臨別前千叮萬囑不能讓許掌櫃生氣,這下恐怕真的是回天乏術了。
接下來兩日,許家院子走馬燈似的進進出出換了好幾撥大夫。
莊善若進去看了幾次,許掌櫃出氣多進氣少,即使熬了一碗湯藥。也喝不了多少下去了。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怕是華佗再世也難以起死回生了。
許陳氏咬了牙定要將許掌櫃醫好,那好不容易拼湊出來的二百兩銀子由她散漫地使著,已經快用盡了。
許家安童貞娘對許掌櫃有愧,也不敢多說什麼;許家安懵懂;許家玉成日以淚洗面,對銀錢上的事毫不在意;只有莊善若冷眼看著,心裡雖道這銀子不是這個使法,許家眼前這般田地也該為日後多做打算。但是身份尷尬,也不好明說,只不過略略向許陳氏提起幾次罷了。
許陳氏一心撲在許掌櫃身上,恨不得將剩下的全部身家當了來請名醫。哪裡能聽得入耳。
第二日傍晚,莊善若一人在旁邊伺候著。
昏睡了許久的許掌櫃突然睜開了眼睛,朝莊善若招了招手。
「要不要請大郎他們過來。」
「不用,我自有話和你說。」許掌櫃竟然是目光炯炯有神。
莊善若心裡暗道不好,許掌櫃此時怕是迴光返照,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便溫言道:「您說。」
「我這病恐怕是不成了。」
「娘請了這麼多的大夫,都說靜養著,慢慢也能好起來。」莊善若寬慰道。
許掌櫃搖了搖頭,道:「我自己心裡明白。」
莊善若不語,她經歷過生身父母的彌留之際,臨死之人心裡都是明鏡似的。
「唉,我這一輩子問心無愧。」許掌櫃眼中閃過一絲愧疚,道,「只做錯了一件事——那便是對不住你。」
莊善若不知該如何回答,這件事許家的確是做得不地道,她只得道:「您別說太多話,養養神。」
許掌櫃苦笑了一聲:「我們家也風光過,沒想到臨了是這麼一副光景,報應啊報應。好閨女,苦了你了。」
莊善若生怕許掌櫃出言挽留她,對於一個彌留之際的老人,她實在是不忍心拒絕。
「你走吧,拿了那張和離文書,明天就回你娘家去。」
莊善若一驚:「許掌櫃……」
「終究是我們許家對不住你。」許掌櫃像是說得乏了,閉上眼睛,道:「我累了,得歇了。」
……
一夜無事。
天剛濛濛亮,莊善若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突然聽到正房那裡傳來許陳氏一聲高過一聲的嚎哭聲。她陡然清醒了過來,心裡沉沉一墜,怕是許掌櫃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