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冤家路窄
臘月十二了,冬天天黑得早,快到掌燈時分,許家人的心這才放回了肚子裡。連家莊離縣城這麼幾十裡的路,聚福錢莊的人今兒怕是不會來了。
許陳氏囑咐莊善若多炒了幾個菜。
許家玉給許掌櫃弄了清粥小菜送了進房,一家人正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起了晚飯。
這是這兩三天來唯一像樣的一頓飯菜。莊善若做了三葷四素一湯,滿滿當當地擺滿了一桌子。另用喜兒送的鵝蛋配了蓮子枸杞,熬了一碗甜湯。
「這是啥,大郎媳婦?」許陳氏眼尖,那碗甜湯一端上來便拿筷子指了指。
「鵝蛋燉的甜湯。」莊善若避重就輕,道,「這幾日不自在,這湯用來安神最好。」
童貞娘手快早就給元寶舀了一碗,自己嘗了一口,滿意地道:「大嫂真是好手藝,我也吃過鵝蛋,一股子草腥味。這甜湯不但沒那怪味,而且甜甜香香的怪好喝的。」
莊善若莞爾,道:「給元寶多盛一碗,他一定愛喝。」
許陳氏疑惑道:「家裡哪裡來的鵝蛋?」
莊善若本來可以順口一說是從榆樹莊帶來的,也不會有人起疑,不過她想了想,卻道:「是前日喜兒送過來的,剛好在門口碰到我便給了我。事一忙,我倒忘了說了。今兒做菜的時候才看到那一籃子鵝蛋。」
許陳氏一滯,沒有做聲。
童貞娘笑著眼光在許家安的臉上一轉,道:「喜兒妹妹倒是個有心的。可憐見的,攤上了這樣一對爹媽。」
莊善若聽得話裡有話,不明所以。
許陳氏皺了眉道:「她倒算是有良心的。罷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他許三一家和我們家早不相干,以後不提也罷。」
莊善若只得按住內心的疑慮,給許家安盛了滿滿的一碗,眼看著他香甜地喝完,也算是不辜負了喜兒的一片苦心。
許家上下揪心了幾日。這時才放下心來,吃得真酣,冷不防院門被人一把踢開了,有人陰陽怪氣地道:「呦,還吃著呢?」
眾人驚得一丟筷子。
只見院門口魚貫進來四五個穿一色皂色短打的夥計,有個精瘦精瘦的戴著棉帽,穿著長袍的漢子搖搖擺擺地跨進院門。
許家寶趕緊迎上去。道:「龍二爺,你可來了?」
這個龍二相貌平常,滿身都是生意人的精明,下巴下長了一顆黑痣,黑痣上留了四五根長長的黑毛。他便用手撚著下巴上的那幾根黑毛,也不急著搭話,慢悠悠地來到飯桌前。瞟了一眼,道:「嘖嘖,好菜色!不錯,很不錯!」
「龍二爺見笑了!」許家寶趕緊朝童貞娘使眼色。
童貞娘忙抱了元寶,一溜煙似的躲進了房裡。
莊善若見那些穿著皂色短打的夥計個個面色不善,偷偷地拉了拉許家安的衣襟,也想讓他進房間。不料許家安卻是端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莊善若無奈,只得守在他的旁邊。
「銀子可準備好了?」
「好了好了,請龍二爺稍等。」許家寶進了房間。
廳堂裡只剩下許陳氏和大郎夫婦。
許陳氏起身扶了桌子,強自鎮定著。臉上的贅肉卻是抖個不停。許家安依舊安坐,連身子也沒欠一下。莊善若站在一邊垂了頭任憑龍二爺毒蛇一般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碾過。
「龍二爺,讓您久等了!」許家寶將一個小包袱雙手遞上。
龍二也不接,只是拿眼光覷著那包袱,道:「可是銀票?」
「不,是銀子。」
龍二打了個哈哈,道:「那可真是奇了,我們錢莊借出去的這五百兩現銀可是包了滿滿一捧。你這一點是?」
許家寶陪著笑,道:「五十兩銀子,不勞動龍二爺多跑,先將這十天的利錢奉上。」
「呦。這可真是……哈哈!」龍二爺撚著那幾根黑毛,斜了眼睛,露出焦黃的板牙乾笑了幾聲,依然沒去接那包銀子。
「龍二爺……」
「我當家的要我跑這一趟可不是為了這五十兩銀子。」
「那是,那是,請龍二爺多美言幾句,再寬限個幾天。」許家寶強笑道。
「這個嘛……」
莊善若見那龍二的眼睛滴溜溜地在自己身上轉個不停,忍不住往許家安身後避了避。
「龍二!你還在那裡扯個什麼淡?婆婆媽媽,好不耐煩!」一個嘶啞的公鴨嗓在院門口響起。
莊善若抬頭一看,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腦袋上沖。
這進來的分明是羅老四,魁梧身材,連鬢鬍子,一身寶藍色的袍子被他穿得毫無樣子,整個人散發出騰騰的煞氣。
許家人分明也是認識這羅老四的,面色具是一變。特別是許家安,從椅子上慢慢地支起了身子,臉色煞白。
龍二屁顛屁顛地迎了上去,哈著腰道:「羅四爺,您怎麼進來了?這點小事我來辦就成,您去車裡歇著!」
羅老四大大咧咧地捋起袖子,道:「龍老弟,你再磨蹭下去,這天可都要黑透了。迎春院的俏媚姑娘說好了今晚等著我呢,替鄭爺辦好事,我可得回去辦我的好事了。」
龍二點頭道:「是,是!」
羅老四騰騰的目光在許家寶的手上一轉,道:「沒銀子?還站著幹嘛?砸啊!」
院裡的那四五個皂衣的夥計作勢要砸。
許家寶趕緊跑到羅老四跟前,道:「羅四爺,且慢!」
羅老四翹起頭,冷笑了一聲,道:「不敢,二少爺,有啥吩咐?」
許家寶卻將頭轉向龍二道:「龍二爺,我借的是聚福錢莊的銀子,不知又與四通錢莊有何相干?」
莊善若也正疑惑。羅老四跟著鄭小瑞,怎麼連別的錢莊的生意也要插一腳?
龍二嗤笑了一聲,道:「聚福錢莊雖說和四通錢莊各做各的的生意——那是老黃曆了,鄭爺幾日前剛在聚福錢莊摻了八成的乾股,這聚福錢莊上上下下的事都由鄭爺做主了。」
許家寶聽得呆住了,一時沒回過神來。
「二少爺,聽明白了吧,你欠的這五百兩銀子可是鄭爺的!」羅老四抹了一把臉。道,「鄭爺放心不下,派我出來。這鬼天氣,凍了一路。趕緊的,有錢快點乾脆拿出來,我還等著去鑽俏媚姑娘的熱被窩呢。」
皂衣夥計發出一陣稀落的狎笑。
「這,這。一時周轉不過來,請寬限幾天。」
「早說啊!」羅老四轉過頭,不耐煩地道,「你們還杵著幹嘛,砸啊!」
有幾個夥計已經抽出了背後別著的大棒。
許陳氏顧不得,趕緊上前攔道:「砸不得,砸不得啊!」
「怎麼砸不得?」龍二冷笑道。「你們還不出銀子,這宅子便是鄭爺的。」
「就是,鄭爺高興,就喜歡砸自己的東西,聽個聲響!」羅老四皮笑肉不笑地道。
有個夥計掄了大棒狠狠地砸在飯桌上,劈裡啪啦一陣脆響,碎瓷片四濺,湯湯水水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轉眼一片狼藉。
莊善若低呼了一聲,趕緊拉了許家安避開。
羅老四這才留意到莊善若。他瞪了眼睛盯了莊善若半晌,轉而嘿嘿地笑了兩聲,道:「呦,小娘子也在啊!」
莊善若側過頭,不去搭理他。
「嘿嘿,那日可惜了,到嘴的鴨子飛了!」羅老四旁若無人地對龍二道,「他們許家可是個美人窩啊。姑娘媳婦個頂個的標緻。」
「那是,那是!」龍二很狗腿地附和著,他只愛錢,在色上倒不要緊。
「不過還得數他們家的大嫂子最標緻。」羅老四回憶起那日。意猶未盡,「嘖嘖,那烈性子,可真是個愛死個人。」
羅老四越說越不堪了。
那些亂打亂砸的皂衣夥計聽得興起,手上更是沒個輕重。
許陳氏目光閃躲,心裡暗自慶幸許家玉沒出來;許家寶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卻忌憚對方人多勢眾,不敢妄動。
莊善若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想起那日的險境,恨不得將那滿嘴污言穢語的羅老四千刀萬剮。
正房裡,童貞娘緊緊地捂了元寶的嘴不讓他發出聲音。許家玉隔了窗戶縫看著外面被砸成一團亂,恨得雙目通紅。許掌櫃氣得胸口如破風箱般呼哧作響,強撐著坐了起來。
鄭小瑞!偏生又和鄭小瑞有了瓜葛!這瘟神,這閻王,難道真的不肯放過他們許家了嗎?
「小娘子,你跟那傻子有個什麼趣兒?」羅老四目露淫光,笑著道,「鄭爺還時不時地提起你,後悔呢,早知道就將你受用一番再放回去,嘖嘖!」
龍二諂媚道:「鄭爺若是喜歡,便將這媳婦帶回去。」
「不成不成,這豈不是成了強搶了?」羅老四煞有介事地道,「鄭爺做的可是正當生意,若是你們家實在拿不出銀子,拿姑娘媳婦抵,怕也是行的。」
許家寶拱了手道:「羅四爺說笑了,請再寬限幾天,到時候一定能將銀子如數還上!」他哪裡求過人,更何況是和一個潑皮,這番話說得是艱難無比。
「去,別擋著道兒!」羅老四隨手一推許家寶,他便一個趔趄,後退了幾步才站住。
莊善若憤怒過後,面色恢復了沉靜,她抬了眼怒視著羅老四,看他還有什麼花樣。
「嘿嘿,若是美人兒開口求求我,我羅老四一心軟說不定就答應了。」羅老四滿臉春色,眼睛色眯眯的,道,「這媳婦可比那俏媚姑娘得勁多了。」
竟拿她和煙花女子相比!
莊善若正要發聲。
突然,一隻碟子「啪」地一聲砸到了羅老四的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