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名節
轉眼入秋,下過幾陣秋雨後,奧熱散去,天氣漸漸地涼爽了起來。
王有虎與許家玉的事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莊善若始終掛心芸娘的包子鋪,不知道過了這六七天,有沒有重新開張。從某一個層面上來說,芸娘就是她莊善若,兩人的身上帶了同樣的執拗和堅持。
想來想去,要想獲得包子鋪的消息,除了親自進城一趟,便只有去伍家了。
莊善若著意拾掇了一陣,從箱底翻出了那套她最鍾愛的半新的妃色裙衫,又仔細地挽了一個髻。攬鏡自照,看著鏡中那個光彩照人的妙人兒,莊善若不由得有些不自在起來了。
思忖再三,終究還是將身上的妃色裙衫換下,重新換上素日常穿的暗色舊裙,又打了一盆水洗了把臉,這才覺得自在了許多。
莊善若剛走到前院,便看到童貞娘與許家玉在廚房門口說著些什麼。
自從那晚的事情發生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沒碰上許家玉,也沒說上兩句體己話。莊善若不禁留意地看了許家玉兩眼。只見她精神倒是很好,穿了家常衣裳,卻不知道童貞娘說了什麼,害得她兩頰像是塗了胭脂般的緋紅起來。
莊善若正要穿過院子,沒想到童貞娘眼尖,喚住了她:「大嫂,哪裡去?」
「出去走走。」莊善若實在是對童貞娘擺不出好臉色來。
「讓大嫂來評評理。」童貞娘卻是渾然不覺莊善若神色異常,道,「小妹偏生要去提水,這怎麼使得?」
莊善若一愣,發現許家玉訕訕地鬆了手,任由童貞娘將一隻水桶抓在手裡。即便許家玉身子單薄,取水的大井臺也不算近,可一整桶水不行,半桶水總是沒問題的。
童貞娘見莊善若沒開竅。著意將目光在許家玉的小腹處轉了幾轉,道:「如今可不比以前了,小妹的身子本就弱,大井臺那裡滑不溜丟的。若是有個閃失,那我怎麼和大舅爺交代?呦呦,瞧我這嘴,說慣了竟還改不過來了。怕是不能再叫大舅爺了,得叫姑爺了。」
童貞娘是笑盈盈地說了那番話,許家玉卻像是遭了雷劈一般,整個人變得怔怔的,臉上的酡紅散去變得慘白,雙唇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莊善若哪裡會聽不明白,知道這童貞娘醉翁之意不在酒。暗指許家玉不知檢點懷了身子。她只得揣著明白裝糊塗,道:「我正好出去,順道陪小妹去大井臺那裡打桶水過來。」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童貞娘掩了嘴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們倆這會子是親上加親,更是親厚,倒顯得我多餘了。」
「弟妹哪裡話。」莊善若著實厭煩與童貞娘虛與委蛇。
童貞娘卻突然又握了嘴笑個不停,道:「我看你們兩個倒是有趣,我突然想起來等小妹嫁過去,你們得怎麼稱呼?是互相稱小姑子呢,還是互相叫大嫂子?有趣得緊。有趣得緊!」
許家玉臉上稍稍恢復了血色,彎腰拎了被童貞娘丟在地上的水桶,一把挽住莊善若的手臂,道:「二嫂你先忙著,我和大嫂去打一桶水來。」
「你們去,你們去!」童貞娘又急急地補充了一句。「大嫂可得將小妹照顧好了,若有個閃失,怕是兩頭都要受掛落的。」
莊善若不耐煩理她,趕緊攜了許家玉出門去了。
童貞娘收了臉上的笑,不屑地撇撇嘴。道:「嘁,這姑嫂兩個倒是半斤八兩,裝得這貞潔烈女的模樣,像是誰不知道她背地做下的醜事似的?」
……
兩人默默走出老遠。
莊善若側眼看許家玉,只見她面色沉靜,低垂了眼簾,只顧低了頭拎著水桶默默趕路。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兩個人中間似乎有了無形的隔閡。
這沉默像是一塊巨石,沉沉地壓得莊善若難受,她準備開口:「小妹,這水桶還是我來拎好了。」
許家玉動了動嘴唇,苦笑了一下,終究沒說什麼,任由莊善若將水桶接了過去。
又走了兩步,許家玉突然停下步子,道:「你心裡怕是怪我了吧?」
「怪你?」
許家玉誠懇地睜大她那雙流光溢彩的美目,道:「怪我瞞著你。」
莊善若搖搖頭:「哪能呢!」始終不能敞開心扉。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你那日給了我梳子,我心裡是又害怕又歡喜。」許家玉輕輕蹙了眉頭,臉上似喜非嗔,「我不大記得他長什麼樣了,倒是記得我甩過他一巴掌,他竟不怨我,倒還喜歡我。」
莊善若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許家玉臉上閃耀著的該是愛情的光彩吧。能夠愛,能夠被愛,多好!
「他怕你說他,避了你偷偷地來看過我幾趟。」許家玉帶了一絲羞赧,「後來、後來,我們誰也離不開誰,恨不得能日夜廝守在一起,再後來……你都知道了。」許家玉低了頭,內心惴惴不安。她需要有人來分享她愛情的秘密,還沒來得及開口,卻以這樣一種狼狽的姿態呈現在旁人的面前。
莊善若含了笑,也誠懇地道:「小妹,你能做我的二嫂,我很歡喜,真的!」
許家玉眼中突然閃過一絲亮光,又立刻黯淡了下來:「你怕是對我失望了吧,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竟軟弱到這地步,竟沒法子去保全他,讓他生生地受了這許多的苦。」
「他為你受再多的苦怕也是心甘情願的。」莊善若也避而不提王有虎的名字。
「我知道。」許家玉雙眸染上了一絲甜蜜。
「你身子,還好吧?」
「嗯?」許家玉淡淡一笑,「你也聽二嫂說了。」
莊善若不知道該怎麼答,只得點點頭。
「我那時候哭懵了,恨不得地上有道縫能讓我鑽下去。」許家玉語氣恬淡而悠遠,「後來,我娘問我怎麼辦,我也哭哭啼啼地說不出話來。我知道,他在我眼裡是頂好的,可是我娘哪裡能看得上他?原本我們想著大不了再拖上兩年,等他再掙上一些銀子,再和我娘提。到時候我年紀大了,也沒個合適的,說不準我娘就能答應了。可沒想到……」
「可事後想想,我也該感謝二嫂,要不是她想了這麼個主意,怕是我和他遮遮掩掩的還見不得人。」
「娘說,等天亮就差人將他送到官府去。」許家玉目光清亮,「二嫂還說當個賊拿下至多關上幾月,也就放了。為了一勞永逸,她可以去托二太太和縣衙裡主事的人說一聲,給他治個要緊的罪,也不急著發落,就這樣拖著,讓他白白地在牢裡將身子熬壞掉。」
莊善若心頭一震,童貞娘竟這般歹毒,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她倒是做得順手。
「我這才急了。」許家玉臉頰泛出迷人的粉色,道,「我便說……我便說,我和他早就有了夫妻之實,這輩子非他不嫁。他在牢裡一天,我便等他一天;若是他死在了牢裡,我大不了學了我姑姑,一頭碰死算了。」
「你竟然……」
許家玉明白莊善若的意思,道:「我知道名節的重要,可是若沒了他,還要名節何用?」
「我娘聽了對我是又打又罵,可是打了罵了後,終究還是允了我。」許家玉翹了嘴角,「娘只想著我能嫁個有錢有勢的,可是她偏生忘了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莊善若內心大撼,看著面前素來文靜的許家玉眼中跳躍著瘋狂的火焰;突然又覺得安慰,不枉王有虎對她的癡情一片。
「我有虎哥能碰上你,倒真是他的幸運了。」
許家玉粲然一笑:「又何嘗不是我的幸運?」
兩人相視而笑,心中的隔閡渙然冰釋。
……
兩人歡歡喜喜地提了水走在半道上,許家玉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遲疑地問道:「大嫂,那夜二哥二嫂是要去捉誰,我被綁在袋子裡,心裡焦急,聽得不算真切,我模模糊糊聽著,像是……」
莊善若毫不在意地一笑:「你二嫂閑來沒事想來捉我的奸。」
「啊!」許家玉吃驚地瞪大了雙眼,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
「你竟不問是誰?」
許家玉沉吟了半晌,正色道:「且不說這是沒影的事,即便是有,大嫂怕也是有苦衷的。」
莊善若倒是吃了一驚。
「我往日總覺得你和大哥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想著拘著你在我們家。」許家玉拈了衣角,不好意思地道,「直到我碰上他,我才知道,這感情的事是你情我願的,強扭的瓜不甜。若是你當真碰上喜歡的,終究是我大哥沒福分。」
莊善若驚詫於許家玉的改變,不由得心頭湧起一陣悵然:「哪能呢?你二嫂慣會捕風捉影,你又不是不知道。」
許家玉咬了嘴唇,飛快地抬眼看了莊善若一眼,遲疑地道:「大嫂,若是你真的有了中意的人,也不一定非要守在我家湊足了銀子,其實,我、我……」
「我什麼?」莊善若笑著用肩膀輕輕一撞許家玉,「要不從今往後,我們都以姓名相稱,要不然可真是亂了套了。」
許家玉甜蜜地抿嘴一笑,看著莊善若神色不像是作假,便打消了心頭的疑竇,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