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陳包子
賀家早上中午都急著做生意,吃飯也都是胡亂做些簡單的飯菜填飽了肚子便是。只有等到下午緣來包子鋪打烊了,晚上這頓才能坐下來好好地吃上一頓。
今天莊善若與伍彪都在,自然菜色更是比往日豐盛。
饒是芸娘傷了右手,也讓大妮將菜先洗好切好,由她用左手親自掌勺,以示心意。
莊善若包完了中午的包子,暫時躺在閣樓大妮的床上,昏睡了足足兩個時辰。一覺醒來恍若重生,將這小半夜和大半天的疲倦都一掃而空。
推開閣樓上的窗戶,屋簷還在往下滴水,小小的天井沒了大半。莊善若這才驚覺這場雨下得夠大,不過她睡得沉,竟連一點動靜也未曾聽見。
此時,許家玉應該早就看到了塞到她門縫下的信。
她對許家玉只說是去城中的遠房親戚那裡幫忙,其中的曲折關竅倒都是略去了。也不知道她怎麼和許陳氏說的,不過許陳氏的意見早就不重要了——既然是同一個院門進出,從禮節上來說,總要知會一聲。
還有黑將軍,她也請許家玉送到伍家。一則,給獨身一人的伍大娘作伴;二則,留黑將軍一個在許家這麼多天,她實在放心不下,總覺得童貞娘看向黑將軍的目光不善。
誘人的飯菜香味從樓下飄來,莊善若不由得有些赧然,她原只不過是想歇一歇,竟然歇這麼許久,都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
莊善若趕緊整理好衣服頭髮,扶了窄窄的樓梯準備下樓。才下了沒幾級臺階,她卻慢下了步子。
伍彪!
黑甜的夢鄉中,莊善若猶記得伍彪身上濃濃的汗味。
她,這是怎麼了?
她素來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子,與賀三賀六兩個鬚眉男子相交也坦然自若,偏生卻在伍彪面前失了分寸。
莊善若不欲深想。只在心中暗暗囑咐自己別忘了「有夫之婦」的身份。
飯桌上,眾人團團坐定,與上回無異,不過多了個大妮。
大妮坐在莊善若的身旁。頗不自在,只坐了一點板凳,將身子斜斜地往外傾。
莊善若知道大妮的心思,她自認為是夥計,不欲與主家同桌吃飯。聽芸娘說往日吃飯,大妮也是偏坐一角,匆匆忙忙扒了兩碗飯就去廚房拾掇了。
芸娘單手拿了一碗肉丸子,放到桌上,笑道:「這人可總算又齊了,還多了一個。熱熱鬧鬧的看著便叫人歡喜。」
大妮有些局促,只低了頭拿了筷子不敢抬眼。
賀三的目光落在芸娘的手上,道:「芸娘,你傷了一隻手總是不便,萬一又燙到了可怎麼是好。」
莊善若也道:「芸娘姐。你又做這麼多菜做什麼?左右我與伍大哥也不是外人。」
一直悶頭坐在莊善若對面的伍彪聽聞她提及到自己,心裡算是大大地鬆了口氣,抬起眼看了莊善若一眼。
但見她換了身衣裳,是淡淡的湖藍色,更將她襯得如初霽的天色般明豔動人。伍彪只看了兩眼,心便不聽使喚地砰砰跳了幾下,他趕緊垂下眼簾只盯了面前的紅燒鯽魚的眼珠子看。
芸娘留意到大妮的局促。道:「今兒這頓我可不敢居功,若是沒有大妮給我打下手,我看你們只有光啃陳包子了!」
大妮不安地在凳子上調整了下坐姿。
別人聽了猶可,只有賀六聽了後怕地拍拍胸脯,道:「陳包子?今天剩得可不算少。大妮,多虧了你!你安心坐著吃飯。這頓我一定不笑你吃得和我一樣多了!」
他話音未落,芸娘的筷子便狠狠地敲到了額頭上:「賀六,下午的帳我還沒和你算呢,你倒是自個兒送上門來,看我不狠狠地敲你一頓!」
「嫂子。嫂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長嫂如母,賀六避又不敢避,只扭了身子東躲西藏的。
眾人皆樂不可支。
大妮被賀六嘲笑慣了也不覺得,偷偷地抬眼看身旁的賀六,見他狼狽模樣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伍彪見莊善若笑得燦如春花的模樣,又愣怔了好一會兒。
「小伍!」賀六冷不防道,「晚上我們再喝幾杯,大妮和嫂子整治了這一桌子的好酒菜,可別辜負了!」
「不不不!」伍彪連連擺手,他在賀家喝醉過兩次,都與莊善若相關,可不敢再造次了。
賀六哪裡肯依,拉了伍彪的手定要喝酒。
芸娘笑駡道:「賀六,趕緊安生吃你的飯,上回你將善若與小伍都灌醉了,這回可別再起么蛾子了!」
賀六委屈地道:「嫂子,你可是冤枉我了!小伍與善若妹子伸了援手,總要敬上一杯酒表示表示吧!」
賀三道:「來日方長,又不急於這一時,等下回精神養足了再好好喝上一頓。」
賀六知道拗不過,很有些怏怏的,滿桌子的好菜也沒了滋味。
莊善若含笑不語,只顧著給大妮夾菜,在她的碗上摞起了小山。
大妮小聲地道:「善若姐,我自己會夾!」
莊善若笑道:「我若不幫著你夾,你只吃面前的那盤青菜,半片菜葉子都能吃上半天。」
芸娘聽了,也道:「大妮,賀六那張臭嘴,你別管他,儘管吃!」
賀六不服,操起桌上的那碗肉丸子倒了三兩個肉丸在大妮的碗裡,道:「大妮,你這一陣風也能吹倒的模樣,趕緊多吃肉!」
大妮紅紅了臉兒,聲如蚊蚋:「多謝賀六叔!」
眾人一口菜含在嘴裡,差點要噴了出來。
芸娘更是笑得前俯後仰,手裡的筷子都掉了:「賀六叔!哈哈哈!」
賀六難得面上一窘,不服地道:「怎麼我就是叔了,我聽你叫我嫂子姐叫得順溜,怎麼到了我這兒就差了一輩兒了?」
芸娘給大妮撐腰:「不錯,就叫他叔,看他老氣橫秋的,絮叨個沒完,不是叔又是什麼?」
笑過鬧過後,大妮起身從廚房拿了一籮的包子。
賀六頻頻皺眉:「嫂子,怎麼又吃包子?」
賀三面色一沉:「不吃包子吃什麼,難不成好好的包子就扔了?」
賀六不說話了,心不甘情不願地朝包子伸了手。
大妮輕聲道:「廚房還剩了兩碗中午的番薯粥……」
賀六馬上將手縮了回來,訕訕笑道:「我吃粥就好了。吃了一肚子的菜,膩得慌,喝粥解解膩。」
芸娘知道賀六吃這包子吃怕了,也不理他,倒是歉意地對莊善若道:「善若,下了場雨,生意差了好多,剩了許多包子,只得晚上吃這個了。」
莊善若自然地拿了個包子,道:「賀六哥是吃膩了,我可沒吃膩!」
伍彪也道:「這包子我在連家莊可是想吃也吃不到的,賀六哥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芸娘看著吸溜著番薯粥的賀六,道:「今兒的包子可是善若包的,你不給嫂子面子也就罷了,善若可是稀客!」
伍彪心中一動,口中的包子便多了一層別的滋味。
莊善若問道:「芸娘姐,這包子每日都有賣剩的嗎?」
「可不是!」
「賣剩了的怎麼辦?」
芸娘苦笑:「怎麼辦?總不能扔了,只得自家人吃了。」
賀三看著妻子道:「咱們鋪子一個頂了天的規矩,便是不賣隔日的陳包子。賣剩下的,大多芸娘吃了。」
這天天吃頓頓吃,即便是山珍海味也有吃膩味的時候,更何況是這包子呢。
莊善若凝神看著手裡的包子,又問:「每日都剩了多少?」
「也不多,總有十來個。」芸娘想了想,道,「也就今天下雨的緣故剩得多些,估摸著有一籠。」
「要不每日包得少點?」
「不成!」芸娘苦笑道,「原先也試過,這事掐不准。常常賣光了的時候還有人過來買,人家巴巴地趕過來,讓他吃閉門羹總不好,下回誰還願意來?只能每日足量包了,只能讓它剩了。也就是剩多剩少的問題。」
莊善若沉吟不語。這包子一個六文錢,賺得只是薄利。自己吃陳包子,不單吃了不受用,又將那一點薄利也耗去了。可是,芸娘的規矩定得死,陳包子鐵定是不能回爐售賣的。除了自己消化,難道就沒有別的更好的法子了?
賀六一氣喝完了兩碗番薯粥,嚷嚷著道:「我今兒還和嫂子辯了,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哪能被尿憋死?這往後的生意還長久著呢,吃這陳包子一天、一月熬熬也就過去了,難道一年、十年、一輩子,也要這樣吃下去?」
賀六這話說得有理,莊善若問:「賀六哥,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賀六的氣焰頓時矮了下去,試探著道:「我想著第二天將陳包子折價賣了,也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只要有我一天,緣來包子鋪就不能賣陳包子!」芸娘斬釘截鐵地道。
莊善若想了想,道:「芸娘姐,我有個法子,既不用賣陳包子,我們自個兒也不用再吃陳包子!」
「還有這個法子,說來聽聽!」芸娘急道。
伍彪抬頭,只見莊善若雙目熠熠有光,分明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