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星期天一大早，程諾套上羽絨服打車去了K大。下車後站在K大校門口，人來人往的，程諾心情有些複雜。答應別人的事，如果是朋友的話還能反悔。但張愛是他領導，他連反悔的餘地都沒有。

　程諾縮著脖子到了校門衛的小亭，裡面有個大哥正端著冒熱氣的茶水缸看小品，笑得前仰後合，嘎嘎作響。程諾敲了敲窗戶，笑容滿面，大哥放下茶水缸，打開窗子問道：「什麼事兒？」

　「大哥您好。」程諾掏出煙給了大哥一根，笑著打聽：「我想問問，成人教育的教學樓在哪兒？我是來上課的。」

　接了程諾的煙，大哥語氣變好，伸手一指離著校門口最近的紅色大樓說：「就那個。」

　程諾一看就在門口，頓時樂了，他在校南門，實驗樓在校北門，隔了幾里地，想碰都碰不到。和門衛大哥道謝，程諾抬腿進了學校，門衛亭子裡又響起了大哥嘎嘎地笑聲。

　進了教室，已經有人在上課了。見程諾是新面孔，大家心知肚明是來頂替的，程諾找到張愛兒子的位置坐下，就這麼聽了一天課。

　張愛兒子報得成人教育專業是生物相關，這樣做顯然是為了讓兒子繼承公司。程諾對課程內容挺感興趣，津津有味地聽了一天。

　成人教育基本上是社會上的人來上課，平時沒時間，週末課程排的很滿。除了白天滿滿噹噹外，晚飯後還排了兩節。傍晚放學，老師拿著文件夾敲了敲桌子，強調道：「晚飯時間只有半個小時，學校餐廳食堂不錯，如果可以的話，大家不要出去吃了，不然趕不上上課。」

　大家笑著答應後，三兩結伴出去，程諾不太習慣和陌生人太過親密，縮在羽絨服裡去食堂。

　冬天天黑的很快，路燈已經開了，學生們也從宿舍裡出來吃晚飯了。程諾去了餐廳一看，排隊的長龍和餐桌上堆在一起吃飯的學生，讓他從餐廳又跑了出來。

　人太多，擠得程諾有些不適。他中午因為餐廳人多都沒有吃多少，買了個面包就礦泉水應付了一下，晚上餓得難受，無論如何也得吃一頓。

　K大有好幾個餐廳，程諾轉了一圈後，相差無幾。等到了三餐樓下，熱熱鬧鬧的一樓和略顯冷清的二樓大相逕庭。二樓燈開著，門開著，玻璃門上還寫了「餐廳」兩個大字。程諾心下一喜，抬著羽絨服，大跨步地去了二樓。

　程諾剛進門口，迎面看到了一個端著碗喝稀飯的大媽。大媽身著白大褂，戴著衛生帽，看到程諾先是吃了一驚，隨後嚴肅地說：「這裡是教師餐廳，學生不能進來。」

　大媽不說還不要緊，程諾掃了一圈，教師餐廳就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給他上課的老師。

　「我不是學生。」程諾聞著飯菜香味，走不動路了，和大媽軟磨硬泡：「我用錢買的。」

　「餐廳有規定，教師餐廳吃飯只有老師刷卡才行。」大媽十分有紀檢委的風範，噓溜一口稀飯後，剛正不阿地說：「這裡不能用錢買。」

　程諾摸著鼻子有些無語，笑成一朵花樣，央求道：「大姐，您通融通融唄。這裡也沒幾個人，你們也是開店做生意的啊。」

　大媽背著手反手一揮，面色嚴肅認真，明確道：「不行就是不行。」

　程諾洩氣了，可憐巴巴地看著不遠處的宮保雞丁、紅燒鯉魚，流著口水往前走了一步。在大媽戒備地那一瞬間，程諾的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了，那人掌心溫熱，微一用力，程諾身體一個後仰，肩背撞在了一個人的胸膛上。幾乎是一瞬間，男人熟悉的味道侵佔了程諾的嗅覺。程諾的心，「噔」得一聲懸到了嗓子眼。

　扶穩懷裡的程諾，宋城沉聲和大媽說道：「用我的卡。」

　大媽看著宋城，愣愣地點了點頭。

　「好。」

　千躲萬躲最終還是碰上了，程諾心情複雜難言。他往旁邊走了一下，硬著頭皮衝著宋城笑了笑，說：「哎呀，宋教授，好久不見。」

　站在門口，程諾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做。跟著宋城進去？這麼多天白躲了。不跟著宋城進去？那多矯情啊。

　餐廳裡的幾個老師，抬眼也看到了宋城，衝著他打了聲招呼。一直埋頭吃飯的程諾的老師，看到兩人站在門口，笑著問道：「你們怎麼認識的？哎，你是不是我班上的學生？抓緊吃飯啊，快開始上課了。」

　聽到這，宋城垂眸看了程諾一眼，而程諾哈哈笑著叫了聲老師，跑去窗口挑食物了。

　程諾穿著老年大羽絨服，整個人顯得很瘦小，他伸出脖子看著窗口的飯菜，像個烏龜。有了飯吃，程諾顯然十分高興，邊挑邊問。

　「大哥，這個紅燒鯉魚放醋沒有？八角呢？啊？我不想吃麻婆豆腐，這是嫩豆腐做的吧，豆腥味很重啊。紅燒排骨是甜口？我不喜歡吃甜的……」

　宋城跟在後面，全程不發一言。上次說要請倪卓吃飯的時候，還說自己不挑食。現在看看，食堂裡的東西能吃得沒有多少。

　「謝謝大哥，我要香菇油菜，土豆燜牛肉……」程諾餓到能吞下一頭豬，點了菜後，眼巴巴地瞅著大哥往他的餐盤裡打菜。

　打完菜以後，程諾端著餐盤站旁邊等宋城，宋城將卡放上，看到顯示器上扣了二十塊錢。知道宋城也不差這二十塊錢，程諾也沒跟宋城客氣，等宋城挑了幾樣飯菜後，倆人端著餐盤去了就餐區。

　他本就是個糙老爺們，也沒再矜持，風捲殘雲般將面前的飯菜吃了個乾淨，臨吃完，滿足地嘆了口氣。而對面慢條斯理的宋城，正在給酸菜魚剔著魚骨。男人手指修長，夾著竹筷，動作優雅利落，十分好看。

　見程諾吃完，宋城手上動作沒停，狹長的雙眼，眸光深沉，透著一抹幾不可查的溫柔。

　「你在躲我。」

　程諾被如此直接的宋城嚇得一個飽嗝，打完嗝的他，眼光亂瞟時瞟到了宋城唇角略微上揚的一點笑意。

　臉紅了半圈，程諾喝了口水，將嗝壓下去後，也沒磨嘰，直接和宋城說了自己的想法。

　「意思我表現的很明顯了，我不能接受您的感情，又怕您見著我後覺得難受，我就想著還是不見為好。」

　「為什麼覺得自己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單純是因為程逸麼？」宋城抬眸，手上動作未停。

　「並不是因為程逸。」程諾眼神瞟了一眼魚肉，趕緊抬眸看著宋城，「經過一些事情後，我是實在無心和另外一個人一起生活，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說到這，程諾微微笑了笑，圓圓的眼睛閃著明亮，他和宋城坦白道：「我覺得我一個人生活挺好的。」

　青年的笑容一直都是爽朗乾淨的，儘管已經二十七歲，但眼神卻乾淨明亮的像個少年。宋城幾乎可以透過他的雙眼，看到他天真青澀時的模樣。一定很像秋日午後的陽光，溫暖輕柔。

　恰恰是這樣的少年，往往心中藏著厚厚的一本故事，鮮少拿出來唸給人聽，只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忘掉，但卻永遠都活在那個故事裡，始終走不出來。

　「你都沒有和我一起生活過，怎麼會知道你自己過的生活挺好？」

　魚骨全部剔除，剩下完整的一片片魚肉擺列在餐盤之中。宋城拿著筷子，神情認真。

　「你不用太在意我。我喜歡一個人，若是給他造成困擾和傷害，那我寧願不喜歡。我喜歡你，我就只想讓你快樂。我不是程逸。」

　提起程逸，程諾瞳孔一縮，他眼神很快躲閃開來，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笑著說：「我覺得對你挺不公平的。你喜歡我，我卻不能給你任何回應。」

　目光放在餐盤上，程諾有些放空。原本被他吃得乾乾淨淨的餐盤上，一雙竹筷夾著一塊白嫩的魚肉放在了上面。

　程諾抬頭看向宋城，宋城對上了他的目光。

　「你這二十七年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平，我要替老天償還一下。」

　心「唰」得一聲響，程諾喉頭一動，眼眶驟然發乾，他哼聲笑了起來。

　對面宋城唇角微微上揚，笑得溫柔寵溺。將餐盤內最後一塊魚肉夾到程諾的餐盤裡，沉聲說。

　「餐廳裡的酸菜魚不錯，再吃點。我問過了，沒放醋和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