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黑暗無聲無息地暈開天空,珍寶似的托出一輪圓月。
小院落滿銀輝,夜色漸漸變得沉靜。
葉右換上了一件黑袍,坐在院內的石凳上,慢悠悠地捻著一顆棋子。桃姑娘坐在他對面,在月光下盯著棋局,思索片刻,下了一顆子。葉右嘴角一勾,像是早已料到一般,緊跟著便落了一子。
桃姑娘看了看,說道:「又著了你的道。」
葉右笑道:「我若故意讓你,豈不是會惹你生氣?」
桃姑娘道:「你可以別讓我看出來。」
葉右從善如流,說道:「好,下一局讓你。」
桃姑娘不置可否,專心先把這一盤下好,結果結束時卻發現自己只輸了半個子,這才明白葉右一開始便在讓她,果然沒讓她看出來。她頓時無奈嘆氣:「你這人真是……」
葉右道:「如何?」
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真是太招恨了。」
話音一落,秦月眠從月洞門邁進來,笑著走向了他們。
按照葉右與聞人恆的計畫,他今日一早便去找桃姑娘喝茶,提了幾句葉右,成功邀到美人,頂著一群人豔羨的目光與桃姑娘下山遊玩了。而魔教長老早已接了教主的命令,派了梅長老和白長老在小縣接應他們,由這兩人代替他們回少林。
他本以為會是梅長老扮成桃姑娘,白長老扮成他的,但很快就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人家魔教讓白長老易容成了桃姑娘,而梅長老則易容成了他,問之則答白長老武功高,抗打。
他沉默地目送他們離開,半晌才道:「這是重點麼?」
重點是一個大老爺們扮成女的,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真不怕露餡麼?還有梅長老,能不能別頂著他的臉翹蘭花指?
桃姑娘道:「他們一向這樣,放心吧,在大事上他們都很靠得住。」
秦月眠道:「不會被認出來?」
桃姑娘道:「應該不會,易容是他們的強項,剛剛是沒有外人才會不加掩飾的。」
秦月眠暗道一聲希望如此,與桃姑娘來到魔教的小院,這便一直待到了晚上。
他慢慢走到下棋的二人身邊坐下:「還沒消息?」
「沒有,」葉右收好棋子,端起旁邊的茶喝了一口,「也不一定會是今晚。」
秦月眠道:「他們若是今晚不動,那群少爺在外面已經住了一晚,再住一晚會不會惹人起疑?」
葉右道:「年輕人嘛,偶爾貪玩可以理解。」
秦月眠懷疑地看著他。
這人回來後便扣上了標誌性的面具。
面具蓋著整張臉,露著眼睛、鼻子和嘴,但與一般的面具不同。他這面具左側的一邊到鼻子地方是斷開的,然後橫跨人中,繞著嘴唇轉一圈再斜飛到左腮上,最後的勾像是鳳尾似的,黑底上繡著紅紋,襯著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張揚而邪氣,全江湖只此一家。
秦月眠見他只笑不語,便估摸應該是有對策,暗忖這對師兄弟怎的都這麼難對付,嘴上換了話題:「我今天好像看見無望宮的人來了?」
葉右道:「他們來告訴我鐘公子的下落。」
秦月眠和桃姑娘一愣,幾乎同時開口:「鐘公子難道在謝宮主手上?」
葉右道:「嗯,具體如何我暫時還不……」
話未說完,他抬頭便見跟隨無望宮的人去看人質的百里長老回來了,問道:「謝均明用什麼藉口留的人?」
「謝宮主找了一個魁梧的大漢看著鐘公子,」百里長老嘴角抽搐,「據說大漢等鐘公子醒來便告訴他對他一見鍾情,要綁了他當媳婦。鐘公子威逼利誘全不管用,只能寧死不從。大漢沒強迫他,只是整天在家守著。還據說鐘公子這兩天一直在和他講道理,今天我在暗處看的時候,鐘公子終於鬆口說要帶著人家去見他爹,他爹同意,他就同意。」
秦月眠:「……」
桃姑娘:「……」
葉右笑了:「然後呢?」
百里長老道:「然後大漢問他不是說他爹是武林盟主麼。鐘公子說是啊。大漢就說武林盟主那麼厲害,若是不同意把他亂棍打出去,他的媳婦就沒了,所以寧願繼續守著,等處出感情了再說。鐘公子當時的臉都綠了。」
秦月眠:「……」
桃姑娘:「……」
葉右笑出聲,讚道:「不愧是謝均明。」
百里長老問:「那這人……?」
葉右道:「繼續看著他,必要的時候再『救』出來。」
百里長老道聲是,轉身走了。
葉右命人拿了一壺酒,與秦月眠各自倒上一杯,又與桃姑娘下了兩盤棋,這才接到手下的消息,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秦月眠看他一眼:「怎麼?」
葉右把紙條遞給他,起身道:「有動靜了,我們走。」
午夜已過,少林寺一片寂靜,大部分人都已休息。
魏江越聽了一堆東西,此刻一點睡意都沒有,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就著外面的月光,沉默地灌茶水。
聞人恆見這人不睡,便不再客氣,和衣躺在了床上——他和師弟昨晚還在這上面睡過一覺,做了他這十年中無數次想做的事,說實話他現在真不太願意把床讓給別人睡。
房間靜下來,不知過去多久,只聽外面突然響起零星的嘈雜,隱約還伴著幾聲慘叫,緊接著一道注入了內力的喝聲響徹天際:「少林的人給我滾出來!」
這一下如同水入油鍋,整個少林都炸了。
聞人恆倏地睜開眼。
雖然他也沒睡踏實,但好歹閉目養了一會兒神,此刻精神不錯,與外面那些被驚得不知東南西北的人完全不同。
他翻身起床,簡單理了理衣服,溫和道:「我們出去看看。」
魏江越深吸一口氣,起身跟著他出門。
剛剛邁出小院,抬頭便見一道黑影極快地自旁邊的小院閃出,眨眼間便消失了,魏江越幾乎有些吃驚:「那是秦莊主?」
聞人恆道:「算是。」
魏江越道:「何為算是……」
他說著猛地反應過來,問道,「難道也是找人易的容?」
聞人恆道:「嗯。」
魏江越道:「理由為何?他這是去哪?」
「去桃姑娘的住處,」聞人恆道,「白子這次若真用了藥人,肯定會吹笛,桃姑娘的琴音能破笛聲,你若是白子,這種時候會讓桃姑娘出來礙事麼?」
魏江越眉頭一皺:「來得及麼?」
聞人恆淡定道:「來得及。」
魏江越剛要懷疑地多問一句,只聽聞人恆補充說反正那也不是真的桃姑娘,頓時沉默,暗道一聲這對師兄弟真是把什麼都算計好了。
他的腦中不禁閃過曉公子的身影。
那人既已看穿白子的棋步,這幾天的哀痛是真的還是裝的?是不是已經看開放下了,抑或還在拚命壓抑著?另外他們既然設計了這些東西,曉公子出門肯定也有事要做吧?
他問道:「他要做什麼?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聞人恆掃一眼前方的岔路,提醒道,「是方丈他們。」
魏江越便閉上嘴,垂眼跟著聞人恆,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和平時的曉公子一樣。
事出突然,慈元方丈一行人都急著去外面一看究竟,沒工夫寒暄,只點點頭就走了。聞人恆和魏江越放慢腳步,保持著一點恰到好處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人群,向少林的正門走去。
此刻大門內外早已站滿人。
眾人見方丈他們過來,便自覺讓開了一條路。
幾位前輩抬頭一看,發現少林外來了一群黑衣人,第一排不少人舉著火把,將四周照得亮如白晝。一位黑衣蒙面人站在中央,背著手,正靜靜地等著他們。
慈元方丈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深夜上山,不知有何貴幹?」
黑衣人沒回答,而是出乎他們意料地將面罩扯了下來,對他們冷冷一笑。
這人五官生得很好,讓人猜不透具體年齡,左臉上雖然有一道疤,但還是很賞心悅目,只不過如今勾著冷笑,又氣勢洶洶的,令人失了不少好感。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陸續認出他的身份,倒吸了一口涼氣。
「鬼相公!是鬼相公啊!」
「什麼?鬼相公?」
「不可能,他不是死了麼?怎麼還活著!」
「之前是吸血老鬼,如今是鬼相公……」
「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慈元方丈幾人同樣吃驚。
可這種時候追問對方為何還活著顯然沒什麼用,而且黑子先前已提醒過死人活著的事,他們只要不傻,便清楚這是白子的手筆。
鬼相公環視一週:「你們這群白道,真是無論何時看都讓人討厭。」
謝均明道:「這話我同意。」
眾人:「……」
怎麼哪都少不了你!
鬼相公沒想到竟還有人接口,看了過去,說道:「無望宮謝均明?」
「嗯,是我,」謝均明身上穿著寬大的睡袍,露著大半個胸膛,就這麼不要臉地出來了,他擺手道,「寒暄的話不用多說,你們這樣大搖大擺地過來,肯定帶了藥人對吧?快,趕緊亮出來,早點完事,我好早點回去睡覺。真是,下次你們能不能挑個白天動手,就這麼見不得人麼?」
雖然這貨說話一貫難聽,但像這樣與他站在一邊聽他噎別人,還是……還是很解氣的。
眾人沉默。
鬼相公大概是許久沒聽見有人用這種語氣同他說話了,神色一冷,但沒發作,對身後揚了揚手。
眾人不知他要幹什麼,俱是緊張地看著,接著只聽幽幽的笛聲傳來,那些黑衣人動作一致地摘了面罩,明亮的燭火打在他們的臉上,讓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那是迭意三俠!已經失蹤兩年了,沒想到竟然在這裡!」
「師兄,那是我師兄!師兄!師兄!你看看我,看看我!」
「蒼天……他們聽不見,沒反應……」
慈元方丈和幾位前輩神色凝重。
被黑子步步緊逼後,白子藏在暗處的勢力終於破土而出,他們雖然已有準備,但沒想到僅僅這一角,便如此森然而猙獰。
藥人沒意識,能毫無顧慮地對他們刀劍相向,然而這些清醒的、有些有肉的人,卻不能與他們拚個你死我活。
這場仗沒辦法打。
人群裡依然有試圖對藥人大吼大叫的人,其餘人則被震得驚愣當場。
然而他們尚未從這一變故中回神,又聽見嗚咽之聲響起,循聲一望,發現有幾個黑衣人押著一群人上來了,其中有前些日子離開少林出去打牙祭卻一直沒有歸來的俠客,也有江湖各門各派的弟子,都被綁著,嘴裡塞著布,脖子上還架著刀。
鬼相公說了來這裡的第四句話,指著人質對方丈道:「我們今晚來的目的很簡單,以人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