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年代
兩人就側室子嗣的事都剖白了一番,感情更見融洽。
過了炎熱如火的六月,七月入秋,天氣依舊悶熱,謝莫如的生辰在八月,今年是謝莫如二十歲生辰。五皇子就覺著,得給媳婦好生慶賀一番,把皇子公主連帶朋友親戚的都請了來,府裡足熱鬧了三日。不只是五皇子自己的朋友,還有謝莫如的朋友,剁手狂魔啥的,也都來了。
二皇子那裡,因他二哥現下身份不一樣了,五皇子還是親自送的帖子,五皇子笑,「二哥不日就要移宮,待到了宮裡,我去宮裡給二哥請安倒容易,二哥想出宮來弟弟府裡可就繁瑣了。趁如今還自在,二哥來兄弟府裡吃杯酒。要實在忙不開,禮可得加厚才行。」
二皇子雖然苦惱於謝莫如與承恩公府的關係,不過,謝莫如畢竟只是女眷,五皇子卻是他的貼心好弟弟,自己能這麼早入主東宮,這個弟弟當是頭功。二皇子聽五皇子這話也是好笑,什麼叫「趁如今還自在」,就是搬東宮不自在,二皇子也是早就盼的望眼欲穿了,也只有五皇子會說這話。二皇子笑,「禮不禮的我不管,你只管備好美酒,我必要去的,咱們兄弟住的雖近,也有些日子沒在一處聚了。」又問五皇子可請了大皇子幾個,聽五皇子道,「先來的二哥這裡,大哥就住二哥隔壁,我這就去。」
二皇子見五皇子先來得他府裡,心下受用,又道,「派帖子的事,哪裡還用你一個皇子親自跑腿,打發個管事也就罷了。我們還能不去怎地,今年也是五弟妹整壽呢。」
五皇子笑,「是啊,所以我就想著,得給她好生辦一辦。」
二皇子又打趣五皇子夫婦和睦。
二皇子都親自降臨,余者皇子,哪怕大皇子心下很是嫌五皇子總拍二皇子馬屁啥的,原是想稱病不去的,崔氏勸他一回,大皇子也就捏著鼻子去了。另外諸公主中,長泰公主與駙馬李宣帶著文康長公主府的賀禮一併到了,另外永福公主府、寧榮大長公主府,哪怕人不來,禮也到了。
這是皇室人員,另則宗室裡無非是靖江郡主、穆七郎兩個,亦是親至。
而親戚裡,則多是謝莫如母族人員。謝家亦是帝都城大戶人家,謝府中人自不多言,謝太太還帶了一份謝柏著人捎回來的一些西寧州那邊兒的物什,是單獨給謝莫如的生辰禮。五皇子府的帖子也下到了戚國公府,謝莫憂也就打理齊整的來了,另外在帝都的謝姑太太帶著其女余瑤,蘇氏帶著謝靜,皆過來給謝莫如慶賀生辰。
這是謝莫如的娘家人,再者還有謝太太的娘家人朱家,這算是舅老爺府上,朱太太也來了。
還有,平國公夫人王氏攜媳平國公世子夫人小王氏親至。余者,蘇不語夫婦、李樵等,就是謝莫如的私交了。
總之,謝莫如的生辰,也算立太子前的一件熱鬧事了。
最巧的是,四皇子妃的外祖母安夫人,原是去歲說來帝都向穆元帝請安的,因事未能成行,今歲是立太子的年頭兒,穆元帝宣安夫人來帝都,安夫人來得早些,正趕上謝莫如過生辰,這位夫人與輔聖公主有舊,安夫人便來湊了個熱鬧。一見謝莫如先是一愣,道,「王妃娘娘好生眼熟。」想了一想,她腦中靈光一閃,方道,「與輔聖公主的母親程娘娘實在太像了。那裡先帝還在,我受召來帝都朝見,程娘娘過六十大壽,我雖未見過程娘娘年輕時的風采,如今見著王妃娘娘,想來程娘娘年輕時也就是王妃的相貌了。」這位也是歷經兩朝的老夫人了。
諸人這就明白為啥胡太后總是瞧謝莫如不順眼了,看來不只是歷史原因,倘謝莫如真如安夫人所言容貌肖似程太后,想一想慈恩宮每次見到她的壓力吧。這不是婆婆複生麼,這麼一想,有些促狹的還對胡太后同情了幾分。
謝莫如淡然笑,「夫人請坐。世祖皇后算來是我的曾外祖母,有些相像也正常。以往還有人說我長的像輔聖公主呢。」
安夫人搖頭,「不,王妃娘娘完全不與輔聖公主像。」
謝莫如又問她路上可好,可覺疲累。安夫人已年過六旬,一頭花白頭髮簡單的挽成個髻,髻上插一支劍形金簪,餘者衣裳也只圖舒適,不見奢華。她肌膚是棕色,臉上皺紋分明,五官帶著一種明顯異域的特徵,眼神明亮,聲音亮堂,隨意一坐便是身姿筆挺,笑道,「並不累,越往北走天氣越發涼爽,要不是南安州事多,我還真想在帝都多住些日子。」
謝莫如笑,「夫人難得來一次帝都,只管多在帝都住些時日,近些年,帝都頗多變化,除了東宮大典將近,築書樓亦是一件大功績,夫人若帶了本族子弟過來,不妨叫他們去築書樓看一看,別的不說,開闊眼界是真的。」
安夫人笑,「娘娘說的是,我亦有此意。」
因來人不斷,謝莫如與安夫人只是略作寒暄罷了。
謝莫如的生辰宴相當熱鬧,她既是壽星,每日要與賀壽的人說笑應酬,另則王妃壽宴,排場自不需說,且裡外諸多賓客的安排,府中侍女的調度,又是一項大工程。官客有外管事主持,且男人只要有酒吃有戲看,倒比女人省事許多。堂客按理該是一向幫著謝莫打管理內宅的周嬤嬤張嬤嬤安排才好,只是二人年邁,再加上堂客事務繁瑣,兩位嬤嬤資歷足夠,謝莫如只怕累著她們,便是在府中選了一位常服侍她念書的侍女,名喚淩霄的主持堂客這邊的瑣事,倒也井井有條,周全妥帖。
待謝莫如生辰宴結束,張嬤嬤都說,「平日裡只覺著淩霄給娘娘念書念的不錯,這樣的大事,想來她也是頭一遭做,卻是處處細緻,裡外周到。娘娘好眼光。」
謝莫如一笑,「淩霄是殿下分府時,母妃著她到府裡服侍的,看她平日裡行事沉穩,這一試,果然不錯。」她身邊也有幾個不錯的丫環,只是皆未主持過這要的大事,交給她們,她們怕也心裡沒底,倒是淩霄,謝莫如問她時,她沉吟片刻,便接了下來,將各項事務料理的清清爽爽。
主僕兩個正說著話,五皇子進來,張嬤嬤就退下了,五皇子隨口問,「說什麼呢,我一來,嬤嬤就走了。」
「嬤嬤是陪我說幾句閒話。」謝莫如道,「說淩霄能幹來著。」
「淩霄啊。」五皇子坐在謝莫如身畔,謝莫如遞給他一盞梅子制的醒酒湯,五皇子吃了兩口,他家醒酒湯不似別家的仿佛直接兌了醋,而是用梅子加了蔗漿煮成,酸甜適口,五皇子索性將一盞吃了,道,「她還有件趣事,你肯定不知道。」
「你就說吧,還叫我問你不成。」
五皇子哈哈一樂,放下玉盞,就說起淩霄的故事來,「宮人三十歲即可出宮,母妃宮裡有幾個宮人到了年歲,內務府就送上幾個新宮人頂替那幾個人留下的缺,其中就有淩霄。這年頭兒,肯進宮做宮人的,一般都是不識字的,她卻是識得字,筆墨也粗通一些,尤其擅煮茶,有一回父皇到母妃宮裡去,贊母妃宮裡的茶好,母妃說起淩霄的手藝,父皇就想讓她到御前服侍茶水,你猜她說什麼,她說,『自古聞忠臣不侍二主,奴婢雖是宮人,既入了淑仁宮,也只願在淑仁宮服侍』,父皇一樂,就隨她了。後來咱們分府,母妃想她是個忠心的,就命她到咱們府裡來了。她原也不叫淩霄,是母妃給她改的。」
謝莫如想到一首詩,念道,「有木名淩霄,擢秀非孤標。偶依一株樹,遂抽百尺條。托根附樹身,開花寄樹梢。自謂得其勢,無因有動搖。一旦樹摧倒,獨立暫飄搖。疾風從東起,吹折不終朝。朝為拂雲花,暮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學柔弱苗。」
五皇子道,「難不成,母妃就是因這首詩給她改的名兒?」
「反正這是個能幹的丫頭,我看她心思端正,做事也周全,還是不錯的。」
五皇子點頭,「是啊,要是尋常宮人,眼前有了高枝兒,早就飛了,難得她還能在母妃跟前兒一心一意的服侍。」
略說一回淩霄,五皇子同謝莫如道,「你見著安夫人了吧?」
「見著了,極爽俐的一位老夫人,先前就聽四嫂說起過呢。」
五皇子道,「聽說安夫人年輕時活剝過人皮。」
「你聽誰說的,還有這等事?」
「你不知道,據說安夫人一身的硬功夫,年輕時成親嫁了男人,偏生運道不好,那男人竟是個騙子,家中早有妻室,去南安州遊學見著安夫人俊俏就騙安夫人說自己個兒是單身童男子,倆人就在南安州成的親。後來帶安夫人回老家,安夫人才知他有家室。偏生這男人家裡的還是只母老虎,好似欺負過安夫人。安夫人一怒之下先把正室揍個半死,把這男人割了舌頭,活剝了皮,用這張皮做了一面人皮鼓。」五皇子拍拍自己的小胸脯道,「你不曉得,四哥原有幾個姬妾,後來聽說安夫人要來帝都,嚇得他把姬妾都譴散了。唉喲,真看不出來,四嫂那般綿軟的人,有這樣可怕的外祖母。怪道人都說南安侯膽略非凡,要是沒些膽略的,也不敢娶安夫人的閨女喲。」
謝莫如不以為然,道,「想想安夫人當初如何信賴那男人,千里迢迢的隨他回鄉,自是打算一輩子好生過日子的。不知被逼到何種境地才恨到活剝了他的皮呢。殿下只看到安夫人的厲害狠辣,沒看到安夫人受的苦楚呢。」
五皇子摸摸臉,對謝莫如道,「這也是哦。」硬給媳婦說的臉上辣辣的。
「這也是隨口一說,」謝莫如道,「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不生則死,不死則生。倘不經此劫,焉知能有今日安夫人呢。」
五皇子道,「這麼說,安夫人還要感謝她第一個丈夫了?」
謝莫如笑,「自然是要謝的。沒有這些人這些事的磨礫,她便是金子也發不了光。」
五皇子覺著,不論啥事,她媳婦都能說出些道道來。而且,這道理肯定是不與常人同的。就是這種獨闢蹊徑的見解,五皇子專愛與謝莫如聊天。
五皇子道,「安夫人是個有心思的,她這次來,帶了好些族中子弟,我看,倒也都是知禮之人。聽說,俱是選出的夷族優秀子弟,安夫人是想他們留在帝都學習,待學成再回南安州好造福夷民。」
謝莫如贊道,「安夫人果然眼光長遠。」
這一點上,五皇子也挺佩服安夫人,他又道,「你猜是誰給安夫人出的這主意?」
「既叫我猜,肯定是我認識的人。」謝莫如想了想,「這主意既是別人給安夫人出的,想是安夫人信賴的人。我與安夫人共同認識的人……」謝莫如還真想不出來,道,「我還是頭一遭見安夫人呢,哪裡猜得到。」
「姓朱,叫朱雁,你認不認得?他原在南安州為知州大人的同知,這次父皇宣他回帝都,他這前程可就遠大了。」
一說朱雁,謝莫如想起來了,道,「一時倒忘了,朱家是祖母的娘家,朱雁算起來與我是表親。朱表兄的祖父朱侍郎原是禮部左侍郎,近些年身子骨不大康泰,且年歲也不輕了,就辭了官在家教養子孫。」
五皇子說著又有些可惜,道,「朱大人什麼都好,就是一樣,可惜了的只是舉人出身。」
「他當年也是少年得志,十幾歲就中了舉人,要往上繼續科舉,不見得中不了進士。」
五皇子都奇怪了,道,「那為何沒參加春闈,朱家官宦人家,這樣的子弟,沒有不好生培養的理。」
謝莫如就把朱捷自己中舉後上報吏部謀閩地平安縣縣令差使的事兒說了,道,「那等地方,從來都是吏部看誰不順眼,硬派了去的,多少人有去無回。怕是頭一遭見有人自己上趕著去,吏部那些郎中高興還來不及,沒做耽擱就簽發了任令,朱表兄這差使都到手了,他家裡也沒了法子,只得讓他去上任。」
「這也算藝高人膽大了。」五皇子笑一回,道,「雖然有點兒怪,但能在這種不太平的縣裡做出聲望,安境撫民,可見是有真本事的。」
謝莫如也點頭道,「真金不怕火煉。初時朱表兄不去春闈謀了那麼個差使,不少人說他腦袋發昏,如今倒多贊他年少有為了。」
五皇子笑,「人多如此麼,怕是你我也不能倖免。」
謝莫如一笑,「這倒是。」
這是一個英才輩出的年代,五皇子又說起去歲春闈的榜眼徐寧娶妻的事兒,道,「他與二哥頗有緣法,散館後依舊在翰林修書,這次東宮選屬官被選入東宮做侍讀,這回娶的是寧祭酒家的閨女,也算春風得意了。」
謝莫如並不認識這位徐榜眼,不過她記性極好,念叨了一回徐榜眼的名字,道,「徐寧,記得前科春闈貢士名單中,也見到過一個叫徐寧的貢士,不過,他貢士排名不高,後未看到他在春闈名單……」想了想,謝莫如問,「這是同一個人麼?」
五皇子真是服了他媳婦,道,「正想跟你說,可不就是一個人麼。剛說起朱大人來,我就想說徐榜眼呢,朱大人秋舉後就謀差使做官去了,初時我還以為他是家裡困難呢,不想是他自作主張。徐榜眼出身倒是平平,頭一年春闈後貢士榜單中排到兩百八十三位,他怕落到同進士裡去,就沒參加殿試,就此落榜,卻未回鄉,在帝都苦讀三年,去歲一舉金榜題名。」
謝莫如淡淡,「果然是寧祭酒的眼光。」
五皇子道,「你是不是覺著徐榜眼汲於功名了?其實我覺著也有一點,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同進士與一榜二榜的進士,說是同為進士,實則天壤之別。」
謝莫如一手搭在軟榻打磨光潤的扶手上道,「汲於功名倒不是什麼壞事,倘不汲於功名,怕是根本不會來帝都科舉。這位徐榜眼,要我看就是機心頗重。說不得他就是有意去二皇子府的粥棚去尋機會的呢。」
「看你說的,他又不能掐會算,難不成,他就料到二哥粥棚會出事?」
「那他去二皇子粥棚做甚?怎麼不去大皇子家的粥棚?怎麼不去三皇子家的粥棚,怎麼不去四皇子家的粥棚?」
「二哥家粥棚用的是精米唄。」要不是去的人多,前年也不能出了那麼檔子事兒。
「可別笑死我了,他一個舉人,哪怕沒錢銀也有功名,在帝都難道會餓死?別的幹不了,去聘一蒙童的教書先生也足夠了的。哪怕真就一門心思念書,殿下也去粥棚親眼見過那些貧寒人是怎麼排隊領粥的?既是專心念書連外務都顧不得的人,難不成就有心思排老長的隊去領一碗粥吃?別的我不知道,就是寄住在廟裡的讀書人,哪怕身無分文,只要肯為廟裡抄些經文,廟裡也會供他一日兩餐,雖是素食,亦不至饑迫,且還能叫他省下一些筆墨紙張的花銷呢。再退一萬步講,他就是真的饑寒交迫,就是真的去領粥果腹,要換了我,一個大男人,堂堂讀書人、舉人出身,換成知羞知恥的,就是有精米粥也不能去吃,領一碗糙米粥倒也罷了。畢竟是有心功名的人,領粥還要去挑粥的好歹?要挑著最好的粥去領?他是打疊心思一輩子做領粥而食的勾當了。」謝莫如不屑道,「什麼因緣際會,去查一查他當初寄居何處?二皇子府的粥棚可是在城北施粥的,他住哪裡?倘他住城北倒也罷了。不過是些願者上鉤的把戲,騙誰呢。」
五皇子嘻嘻一笑,瞅著媳婦的兩隻眼睛道,「我看看,你這不是眼,是蘇不語話本子裡的照妖鏡吧。」
謝莫如「撲哧」笑了,五皇子抓起果碟中的一隻水蜜桃咬了一口道,「願者已然上鉤,如今徐榜眼做了榜眼,二哥馬上就是太子了。咱心裡清楚就算了,二哥不見得看不出呢,只是徐榜眼畢竟有才,英雄不問出身,這一段淵源,也成逸事啦。」
「這等機心小人,就是文章做的再好,人品手段也是不入流。」對於二皇子看人的水準,謝莫如道,「東宮用人,也就這樣了。」
五皇子忙道,「家裡說說就罷了,可別拿到外頭說去。」他媳婦可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哪。
「我知道。」謝莫如喟然一歎。
風起雲湧的時代,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