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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記》第93章
第92章

  謝尚書替謝莫如遞了摺子,然後,不論家裡還是衙門,謝尚書都頗是小心翼翼,暗中關注帝都動靜,尋思著靖江王什麼時候放大招啥的。

  結果,從春末夏初,一直到皇長子開府大婚、永福公主、長泰公主賜婚,一直到夏盡秋來,黃葉落盡,秋闈結束,雪花飄舞時接到次子打發下人捎來的家書……不論帝都城,還是朝廷衙門、靖江王,都依舊是四平八穩的樣子。依謝尚書之身份地位都未曾覺察出有何不妥,可見是真的沒什麼不妥。

  謝尚書吊了大半年的一顆老心覺著,這次可能是謝莫如推斷錯誤。當年今上親政那麼亂的時節,靖江王府都沒什麼動作,何況如今天下承平日久,今上也已牢牢的坐穩江山,且靖江王這把年紀了,頂多再熬個一二十年,這位王爺也要入土為安了,還折騰個啥啊。

  難道,謝莫如猜錯了?

  想到次子捎來的家書,不,也有可能是時機未到。

  謝尚書問老妻這些天謝莫如有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謝太太將個白底紅梅套的手爐放手畔,一面剝了幾粒松子仁,搓去細皮,道,「莫如挺好的,怎麼了?」謝太太沒覺出長孫女有啥不對頭的,繼而同丈夫說到家中事務,「我還說呢,殿下同阿柏在外頭,永福公主長泰公主大婚,殿下不在,咱們替殿下出一份賀禮才好,不想殿下倒提前打發人送了回來。」說到這個,謝太太倒想起來了,「哦,莫如不是同李世子相熟麼,她與我商量著,打算在家裡的禮單裡再加一份她單獨給李世子的賀禮。」謝太太問丈夫,「這沒什麼不妥吧?」

  還真沒有。謝尚書又問,「宮裡娘娘可好?」

  「好。就是在忙兩位公主大婚的事兒。」謝太太笑,「今年實在喜慶,娶了一位皇長子妃,嫁了兩位公主,聽說,太后娘娘已經在為二皇子相看皇子妃了。」

  謝太太並不關心二皇子親事如何,她道,「三皇子過年就十五,待二皇子親事定了,就該說三皇子的親事啦。」關心的是自己親外孫。

  謝尚書道,「打發人知會公主府一聲,把府裡都收拾妥當,提前把屋子燒暖了。」

  「這還用知會?」公主府裡,宜安公主已留了可靠的嬤嬤打理,自不會刻薄了下人去。

  「不是這個。」謝尚書道,「阿柏他們興許年前就能回來。」

  謝太太既驚且喜,「可是真的?」

  謝尚書微笑頜首,「年前應該能回來。」

  這等喜事,謝太太自不會瞞著,很快謝莫如謝莫憂便知道了,謝莫憂笑,「二叔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二叔得在外頭呆好幾年呢?」

  謝太太笑,「具體我也不大清楚,聽你祖父說是有西蠻使臣來向陛下請安,你二叔大概是一道送他們來帝都,回家該是捎帶著。」

  謝莫如眉尖輕蹙,很快笑道,「今年是個團圓年。」

  「是啊。」謝太太心喜次子既將歸家的事,對謝莫如道,「你把給李世子的東西單擬出禮單來拿來給我瞧,介時單注一筆,一道送去就好。」

  謝莫如應下。

  謝莫憂已經在同謝太太說給謝柏收拾院子的事兒了。

  謝莫如應邀去江府喝茶,江行雲不大喜歡喝茶,她喝茶也不是喝那種清香淡雅一類的,她偏愛濃茶,譬如裡面擱鹽、擱奶、擱茶餅同煮的那種,這種口味,一般人實難消受,江行雲就找謝莫如一道來品嘗,在江行雲看來,謝莫如是個很有品味的人。

  今天來,喝的卻不是茶。江行雲拎起銅壺,給謝莫如倒了一碗,介紹,「這是正宗的馬奶酒,你嘗嘗,別的地方可喝不到。」

  謝莫如聞一聞,抿一口,道,「酒只是味道好聞,要說好喝,我覺著還不如茶呢。」

  「你是沒喝慣,你要喝慣就知道這有多好喝了。」江行雲愜意的靠著軟榻,端著一碗馬奶酒慢慢啜著,對謝莫如道,「我新訓練了幾個舞姬,給你瞧瞧。」說著就要命人上歌舞。

  謝莫如忙攔了,「再看歌舞,一會兒就該醉了,我有事跟你打聽。」

  「什麼事?」江行雲將身子坐正,理一理頸間雪白柔軟的狐領,看向謝莫如。

  謝莫如道,「我二叔快回帝都了。」

  江行雲不愧是官宦出身,她有常識很不錯,道,「外放官員,一般三年一任,任滿經考核方能升遷,就是回朝陛見,謝駙馬也不到時候呢,他才外任兩年不到吧?」

  謝莫如點點頭,「是護送西蠻使臣一道來帝都。」

  江行雲皺眉,「這麼快!」

  謝莫如挑眉,江行雲解釋道,「我家常跟西蠻打交道,對西蠻算是有一些瞭解,西蠻與我朝民風不同,他們是分部落而治,西蠻王未曾統一草原之前,整個西蠻有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部落。西蠻王阿斯蘭原本只是個小部落首領兒子,他天生驍勇善戰,從十五歲就開始帶著部落的勇士四處征戰,蕩平草原上大大小小十五個部落,余者部落首領也向他俯首稱臣,由此一統西蠻。之後,阿斯蘭命人督造王城,從此稱王。我祖父、父親都與他交過手,此人身經百戰,非常難纏。家父在時時常說起阿斯蘭,他是天生的戰將,但就西蠻而言不是沒有弱點,西蠻建國時間與我朝相仿,不同就在於,西蠻是由遊牧民族組成的國家,他們雖已有王城,但底下臣民仍是放馬牧王為生,王城之外,人們更習慣住帳篷。但我朝就不一樣,建國時間也不長,但我們的文化是淵源流長,是有繼承的,所以,整個朝廷較之西蠻更加穩定。」

  「西蠻最大的危機就在於,阿斯蘭的壽命實在太長,他由此一統草原,但也因此生了一堆的兒女。阿斯蘭的王妃就有四個,另外的側妃姬妾更不知多少,這裡面不乏有為了鞏固權柄的政治聯姻。阿斯蘭個人很嚮往我朝文化,他統一草原,建都稱王,但是,他又按西蠻的風俗,將成年的兒子們各地分封,只留下小兒子在身邊。如我朝,如前朝,皇子分封,其實在封地上的藩王的權柄是受到限制的。阿斯蘭給兒子們的分封皆是有兵有馬水草豐茂之地,家父曾說,阿斯蘭一死,西蠻必定會面臨分裂的危機。」江行雲飲口馬奶酒,道,「打仗這種事,不只是在戰場上刀光劍影,兵書上都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我已不在西蠻,不大清楚西蠻如今的情勢,但倘我朝真能借此良機使西蠻重歸戰亂分裂,於我朝,便是不戰而勝了。」

  謝莫如道,「我也覺著二叔回來的太快,才來找你打聽打聽。前年二叔出使西蠻王庭,西蠻王身邊有數子隨侍在畔,好像並沒有在各自封地上。」

  江行雲將繪著朱紅鳥雀的酒碗放下,道,「這也正常,雖然我朝不乏英才,但阿斯蘭也是一代梟雄,我們能看出的問題,他自己當然也能看出來,西蠻不可能無所準備。至於謝駙馬這麼快還朝……具體原因,怕要待謝駙馬回來才能知曉了。」

  江行雲好奇了,問謝莫如,「這其實與我們關係不大,你打聽這個做甚?」

  謝莫如道,「就像是叢林狩獵,你提前在林子裡挖了坑,如果想驅使獵物掉到你挖的坑裡,可能要用盡各種辦法。」

  江行雲向來聰明,她打量著謝莫如,思量再三道,「莫如,你不會把自己看得忒重了吧?你能與西蠻局勢相比?你雖然有一定的重要性,但完全無法與西蠻局勢相比吧。」

  江行雲的話向來直接不中聽,卻是大實話,江行雲道,「不要說你只是臣女,就是公主,怕也沒有西蠻重要!」

  「不,你不要這樣想事情。」謝莫如道,「你要這樣看,西蠻此地,於我朝,自然是希望它亂上一亂的,於藏地,恐怕也希望它亂上一亂,但是於靖江王府呢?於北涼呢?再遠一點兒說,於南越呢?國與國之間,向來是遠交近攻。這些國家或者王府,恐怕還是盼著西蠻安安穩穩的成為朝廷的勁敵,由此牽制朝廷的財政與兵力,他們是不會希望西蠻重陷分裂的。」

  「這是大勢,無數的人被大勢裹挾著前進,功名、富貴、前程都由此而生。」謝莫如道,「有句話說,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這兩句話,看似相反,其實相同,無非是一個道理,勢由人而成,能影響人,也必將受人影響。行雲,一個人相對於大勢而言,自然渺小,但歸根結底,大勢如何,依舊是由人決定,只是,決定它的不是一個人,而是無數個人。你我,都在其中,端看是不是關鍵的一環?」

  江行雲瞪著一雙美眸問,「你覺著你是關鍵一環?」

  「對。」謝莫如斬釘截鐵的一個字,令江行雲良久無言,半晌,江行雲方道,「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莫如,你盡可以同我說。」

  謝莫如笑問,「我祖上與你家有恩情還是有交情?」

  江行雲將嘴一撇,這個不雅的動作由美女做起來也多了幾分俏皮,她逕自又給自己斟了碗酒,不急不徐道,「說句實在話,方家是開國公府,如今帝都豪門,有幾家與他家沒交情,更不必說寧平大長公主了,毀在她手的家族多也去,但受她恩典的家族也不少。這些人,待你如何?」

  「恩情交情都不是能長久的,便是父子兄弟血脈同胞,為著一點子蠅頭小利打破頭的也大有人在。」江行雲慢慢飲一口微燙的馬奶酒,道,「昔日前朝末年,各路豪強揭竿而起,太祖皇帝論出身不及當時前朝皇室出身的魯王,論兵馬不及江南王的馮家,家祖父在青城山習武,瞧著天下大亂,也知是千載難逢之機,下山先是投靠吳王,後覺吳王為人心胸狹窄,繼而投靠馮家,馮家門閥複雜,祖父有志難伸,最終幾番周折,投奔了偏於晉地的太祖皇帝。當時,太祖皇帝兵不多糧有限連地盤兒都是最小的,發的餉銀亦不能與前兩者相比,祖父卻一直忠心於太祖皇帝。別說什麼太祖皇帝天命所歸,或者說太祖皇帝如何馭人有道,這兩者,魯王與江南王怕也不缺,但最終祖父還是選擇效忠太祖皇帝,不一定是多麼複雜的原因,可能歸根結底,就是太祖皇帝是個值得人幫助與效忠的人。莫如,我想幫你,也是這個原因,只是因為你值得人幫。」

  「書上說,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我時常思量,不論是群是黨,除去利之所向,總還有一個『值得』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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